頂戴花翎刈草般被革去
有誰能把你的命運挽回?
——摘自拙作《變調的吟哦》
宦海中淹死的人,總是多于大海中淹死的人。步人流放地,被流放的人們方知,因命運擠兌到一塊的人真多。冰天雪地的卜奎城,一下子塞滿了全國各地的口音,顯得異常熱鬧。聚在一起的流人也在相互打量,個個臉上帶著相似的滄桑。在流放地的流人之多,許多歷史文獻都有記載。據《龍沙紀略》記載,齊齊哈爾那時流人的數量,甚至已幾倍的多于了駐守兵丁的數量。“流人之賞旗者,且倍于兵。”甚至由于流人的大量增加,使被稱作極邊之地的卜奎,氣候也得以變暖。時被流放至卜奎的方式濟曾在一首詩里寫道:“居人共道今年暖,遷客來多天意轉。”
在這眾多的遷客中有一位聲震中原的赫赫有名的大詩人與大書法家——劉鳳誥。劉鳳誥(1761—1830),字丞牧,號金門,江西萍鄉人。五歲喪母,敏而好學,乾隆五十四年進士,官至兵部侍郎,賞加太子太保。嘉慶十四年因生員聯號舞弊,而“公未及覺察事發被議”而遭彈劾,遣戍卜奎。劉鳳誥博古通今,作詩講“寄托”,是一位才華出眾、經世致用的學者,其書法秀勁、清麗,獨步一時。著有《存梅齋集》、《五代史補法》。
關于劉鳳誥,尤其是其在對楹聯方面的故事很多,大都是對他思維敏捷,涉筆成趣的才學與智慧的演繹。其中著名的幾段摘錄如下:
其一:一次殿試,才子劉鳳誥取中第三名探花。但他是個獨眼人。乾隆皇帝欽點他時見到劉的相貌后有些猶豫,心想再考考他,如果確實才識卓著,就給他功名。乾隆帝出的上聯是:獨眼不登龍虎榜。劉鳳誥應對道:半月依舊照乾坤。
此對含意深刻,乾隆心已嘉許,又念出一聯再試他道:東啟明西長庚南箕北斗朕乃摘星漢。
劉鳳誥只略一思忖,即信口答道: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臣是探花郎。
劉鳳誥的才識終于使乾隆帝心悅誠服,隨即欽點他為探花,登上金榜。
其二:據說有一老翁用貴重的紙請劉鳳誥寫一副壽聯,當時他正趴在桌旁寫字,隨口問道:“老丈何時出生?”老翁說:“十一月十一日。”劉鳳誥隨即在紙上寫道:十一月十一日;
老翁看了暗暗叫苦,但不敢出聲。劉鳳誥又問老翁今年高壽。老翁說:“正好八十歲。”劉鳳誥于是接著書寫下聯:八十春八十秋。
老翁一看大喜,稱謝而去!
據資料記載,濟南大明湖的水仙祠前有副對聯:“一盞寒泉薦秋菊,三更畫船穿藕花。”而園門兩側的聯句“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則是清嘉慶九年七月山東巡撫鐵保設宴小滄浪亭,款待劉鳳誥時,劉在席上即景賦成。
嘉慶十七年(1812),黑龍江將軍斌靜請劉鳳誥代撰《欽頒御制南苑大閱詩墨刻謝表》,表至,嘉慶帝閱畢對近臣說:“此劉鳳誥筆也。其文愈佳于昔,可謂窮苦始工也。”
劉鳳誥的才情,學識,以及在那時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但,就這樣一個有著蓋世才華的人,最終也不可避免地踏上了去往卜奎的流徙之路。所幸的是,在千里投荒的漫漫路途中,有文朋摯友相伴同行,由此,他能夠在苦厄困頓中聊以自慰。
這似乎是一個約定,蠻荒絕塞的卜奎城正等著他的到來。
而程烘等一些同樣命運的文人也在等著他的到來。
由于其“盛名卓著”,因此地方官“咸賓敬之”。來卜奎后的日子里,劉鳳誥無日不以詩文為伴,與患難中的友人們商榷圖史,酬唱詩歌。與程烘更是過從甚密,常常一天之內去其陋居數次,談詩論史,直到夜半時分。被遣的其它詩人也與其知交甚厚,親如骨肉。友情與文字成為他們在流放地最后的精神家園,他們唱和酬答,創作了不少名篇,使初來時的苦悶與孤獨得到了緩解與釋放。
但,無論如何,流放中的劉鳳誥,自始至終,他的內心都是錯綜復雜的。懷才遠戍,他只能自守悲情;懷鄉望歸,是他始終不渝的夙愿。直至嘉慶18年(1813)正月,劉鳳誥方奉詔釋歸回籍。這個結果,較之大多數的流入,還算是幸運的。
像劉鳳誥這樣的本應屬于我們文化史上的一流人才,但他生命最富創造力的時期,卻不幸在流放地度過。因此,他留在卜奎的一些詩文,也只能是他從傷痕累累的苦痛中掙扎出來,手忙腳亂地創造出的那些文明。設想,倘若沒有流放這一懲罰對于他們的摧殘,那我們的文化史上又該增添多少燦爛的華章啊!
啊,中華,你的囊中究竟有幾塊珍寶?竟敢這樣無忌的拋棄?
想到這里,我情不自禁地自問,這些日子的勞作,我是在尋找極地肆虐的余痕?還是在尋找歷史渾濁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