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制造

專門打造天后的王牌制作人、處在輿論風口浪尖之上的炒作高手，以及華納國際音樂公司在華最高管理者——且看陳澤杉在三種角色之間如何游弋。

2008年12月16日晚九點十分，因北京奧運會而成為中國重要地標的“水立方”，在夜幕的籠罩下，變幻著各式色彩，仿如一場美麗的夢境。而在華納大中華區新上任的總裁陳澤杉心目中，這個幾個多月前見證了無數奇跡的地方，儼然已經成為了光榮與夢想的代表。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惜花費日租70萬元的高價，在這里為眼下正頂著亞洲歌壇天后光環的蔡依林，舉行其簽約華納唱片的儀式。他要告訴這個十年前其第一次見面時還是一個躲在角落里寡言少語的女生：“接下來，你的每一首歌、每一個舞步，都必須像水立方一樣完美。”

毋庸置疑，陳澤杉已為自己這個一手“帶大”的愛徒規劃好了未來——正如十年前一樣。彼時，蔡依林出道之際正值臺灣爆發了著名的9·21大地震。一道難題由此擺在了陳面前：在對于藝人——尤其是新人的宣傳，很容易湮沒于一片哀傷情緒中的災難時期，蔡依林如果仍按計劃主打怪歌，成名的機會就會極其渺茫。于是，陳當即決定讓蔡轉型走快歌路線，以期憑借著與主流氛圍不同的風格脫穎而出。如今那個頻頻以高難度的舞蹈挑戰歌迷想象力的女星，當時曾不只一次地“懇求”陳澤杉：“Sam(陳的英文名)，我真的不會跳舞!”而后者則總是嚴厲地回應：“無論下多大功夫，死背也要把舞步背起來?！?/p>

捧紅無數明星的臺灣金牌推手陳澤杉，將轉戰內地視為自己新的起點。

有人說，躲在幕后的陳澤杉只不過是光鮮閃亮的明星利益鏈條上一個不起眼的附屬品。但值得注意的是，游弋于唱片行業20年的陳，從上世紀90年代初發現臺灣名噪一時的組合LA BOYs開始，已經成就了諸如梁詠琪、張惠妹、孫燕姿以及蔡依林等一眾明星，并先后為華納和百代兩大唱片公司在港臺乃至亞洲市場打造出陣容豪華的“天后宮”。而今，他正試圖把這種生產優質“明星產品”的經驗移植到內地。

擦鉆石的人

身材瘦小的陳澤杉相貌平凡，言談舉止極為謙遜禮貌。他開玩笑地說，這使從小就有明星夢的他，在自己做不了明星的情況下，退而求其次，反而于幕后尋找到了成就別人的樂趣。

所有初識陳澤杉的人，也許都會像我們一樣反復追問同一個問題：到底其掌握了一套什么樣的神奇法則，讓他能夠將那么多曾經普通的人塑造成耀眼的鉆石。

在接受《環球企業家》專訪時，陳曾屢次提到他的“30秒”原則：當一個藝人在最初30秒沒有以某種特征吸引到他，他就會轉頭走開?！拔彝ǔ谶@短短的時間內迅速做出要不要和這個藝人合作的判斷。但接下來我就要用自己的方式考察他們、跟他們相處，看其是否值得我花大力氣合作——這也許要花上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倍悄欠N最初憑直覺感應到的特殊特征，奠定了其隨后對每個藝人包裝策劃的總體基調。

不同于對蔡依林后天潛力的開發，陳在其另一個得意“門生”孫燕姿身上，采取的則是自然展示其本身特質的策略。陳澤杉發現孫燕姿的經歷頗富傳奇色彩：在一首合唱的單曲中，他一下子就被一個女音所吸引，而后者其實只唱了一句。反復聽過，他決定找到這個女孩。而見面后，雖然對方沒有搶眼的外表，但過于簡單和隨意的氣質反而讓陳有了篤定的感覺。

像這樣看似雷同，實則各有獨特機緣巧合的故事還有很多。比如他要求留著長發時并不出眾，但頗具男孩子性格的梁詠琪將頭發減短；再如他建議當時正和足球明星高峰熱戀，有著東北人與生俱來的豪爽特質以及寬廣聲線的那英，將情境頗為契合的《征服》作為專輯主打曲。

陳澤杉的手法讓奢華的娛樂圈所經常被冠以的“造夢機器”之稱謂，變成了一種明顯的偏見：在這里，并不存在一套從材料采購到生產、加工包裝，最后進行銷售推廣的標準流水線程序。每一個歌手的歷史和成名方式都是不可復制的。換句話說，如果將唱片公司比作一個制造企業的話，其每一件產品(人)，都應該是一個具有獨特形象與內涵的品牌。

陳澤杉對自己的眼光無疑是極為自信的，而這種自信卻絕不是來自于他所接受的任何一種商業管理或市場推廣方面的正規訓練。實際上，陳從小就不喜歡臺灣的教育制度，甚至高中都差一點沒有畢業。大學聯考差幾分落榜后，他沒有選擇復讀，而是獨自一人從臺南來到臺北闖蕩。由于沒有大學文憑，最初他僅在一家唱片公司覓得了最底層的貨運工作。2個月后，老板覺得其頗為能說會道，因此讓他嘗試電臺宣傳，然后又慢慢轉到平面企宣，開始做一些跟市場相關的東西。兩年后，他仍放棄了服完兵役后考大學可以加分的機會，依然回到唱片公司做一名市場助理。如此又干了一年，陳澤杉終于和父母“攤牌”：“我不需要讀什么大學了因為我正在讀社會大學?！?/p>

也許正是這所“大學”，教會了陳澤杉什么才是對藝人最重要的事情，以及他真正要為藝人做些什么。陳的老朋友、現華納唱片公司市場總監范智勇對《環球企業家》說：孫杉在做宣傳的年代，就很努力地想把手中藝人更好地推銷出去。在別的同事都在陪記者喝酒打麻將之時，他卻借由送便當的機緣到錄音室看剪輯，尋求給自己公司的藝人更多的出鏡機會。

自嘲為“全華納學歷最低”的陳澤杉，其實深諳屬于創意產業的唱片公司其商業模式的實質。他知道，對于瞬息萬變、喜新厭舊的娛樂行業來說，長期沒有新的聲音，就意味著整個唱片產業的衰落——正如同制造產業長期沒有研發出新產品一樣。

離開百代轉投華納之后，這一直是陳思考的問題?！拔覀兒炏率捑打v就是出于這樣一個原因?！标悵缮颊f。他第一次碰到蕭敬騰的時候就被其亂糟糟的形象和唱歌時的爆發力所吸引，這種巨大的反差無疑是其區別于旁人的“品牌”。然而，作為“創新產品”的蕭，要想挑戰人們的想象力，需要的則不止如此。

當大陸的超女、快男以及臺灣的星光大道等選秀節目造就了諸如李宇春、蕭敬騰等平民新星后，在行業浸淫多年的陳澤杉自然也感知到了市場口味的變化。但他同時清楚地明白，選秀活動就好比一個夢想速成的工程。其危險是，當另一波潮流涌來時，當初被大眾制造出來的偶像也很可能隨之迅速被遺忘——選秀歌手欠缺的音樂功底讓他們難以持續走紅。所以針對這一點，陳給蕭敬騰的定位是走純音樂路線，他為其挑選歌曲的標準不是通俗易傳唱，而是難度大、技巧性高，可以體現其音樂創作才華、讓樂評人而不單是歌迷喜歡的歌。

對于輿論經常給其冠以的幕后推手、幕后指使者，甚至幕后陰謀家等稱謂，陳更愿意稱自己為一個擦鉆石的人?！敖涷灨嬖V我，很多人都有他身上的一顆鉆石，只是碰巧經營他們的人沒有看到。我的工作就是發現他們身上的這顆鉆石，并使之發揚光大。”

輿論的漩渦

然而，陳澤杉力推蕭敬騰還折射出娛樂圈極為殘酷的另一面。正如陳所比喻的一樣，如同沖浪：每個人都會面臨潮起潮落，以及永遠不變的后浪推前浪——這使得該行業既面臨著高風險，又煥發出萬分迷人的色彩。

是的，陳見過太多大起大落的故事，也深刻了解一個新星從誕生、走紅到漸漸淡出，直至最后隱沒的生命周期背后那諸多不為人知的艱辛與浮華。因此面對任何一個新人，他首先都會問對方：“這是全世界最難的一個工作，付出和努力之后不一定會有好的結果，而且所有的一切都是掌握在別人手中，你愿意選擇這樣的工作么?”而最初的三個月，他諄諄教導藝人的，也并不是告訴他／她成功后會得到什么，而是說失敗之后應該怎么辦。

從8歲到40歲，陳澤杉已看過32遍法國童話《小王子》，每年他都會從中發現新的自我。在陳看來，自己就是小王子的化身。而他的藝人，當然就是其呵護眷顧的玫瑰：需要用心去了解他們每個人各自不同的特點和脾性，用不同的方法去培育，使他們盡可能長地綻放最美麗的花朵。

頗為耐人尋味的是，陳澤杉最喜歡看的正是這種描寫孩子的故事，他總是希望變得像書中的主人公一樣簡單而純凈。其每年會去一些陌生的地方。比如在巴黎找一處民居住下，觀察當地人的生活，用自己的方式聆聽對他來說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語音語調，猜測他們談論的內容。或是像去年秋天那樣，跑到安徽農村獨自住，跟農民聊天、看收割的場景，每天早早地睡下，一邊回想著天空中的繁星，一邊奇怪于這個村子中的公雞為何到了晚間還不停地打鳴。

你可以說他是為了尋求一份內心暫時的寧靜，也可以說他是在逃避。但幸或不幸，陳澤杉終究還要回到這個是非對錯經常沒有清晰界限、真真假假從來都莫測難辨的娛樂圈。

不同于其它任何行業，陳澤杉他們所經營的“產品”是最為復雜的人，販賣的價值更是最為捉摸不透的情感。“所以這個工作是戰戰兢兢的，每一個微小的細節我都會關注，不能出一點差錯?！标悵缮颊f，“一個樂評或是一條新聞，很可能就讓一個藝人消失了?！钡c任何行業相同甚至尤甚的，則是娛樂產業中存在的更為慘烈的競爭以及由其特殊性帶來的更為普遍的人為市場干預。

從人們對其諸多稱謂上就可以看出，在這個圈子里游刃有余的陳澤杉很難做到獨善其身。實際上，他一直是媒體筆下的爭議人物，很多人批評他宣傳鋪張、過分炒作。比如曾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孫燕姿“埃及事件”。2007年初，孫遠赴埃及為新專輯拍攝Mv時，傳出她因遭歹徒搶劫，而不得不終斷拍攝的消息。而后輿論紛紛指責這其實是一場炒作。對此，陳澤杉并不諱言：“埃及事件有太多巧合撞在一起，我不認為當時自己做過任何錯誤的判斷，我的第一要務就是保護燕姿的安全，其它一切都不重要?！?/p>

他甚至主動向本刊提及了2007年末讓他一下子為公眾所熟識的“買榜事件”。面對周杰倫的指責，陳澤杉選擇了沉默：“通常這些事情出來的時候，我都是很安靜的。因為他們都是藝人，維護藝人是我的責任?！逼鋵Ρ究龟?，“我從來不做無中生有的事情，但娛樂圈很多事情，有時候你必須說實話，有時候則必須善意地做一些修飾。當娛樂圈所有事情都完全真實的時候，那就不是娛樂圈，而是股票市場了?！?/p>

不過，這一事件對陳所造成的負面影響極其巨大，甚至直接造成了他離開百代，并一度心生退意?！懊刻齑蜷_電視，我的名字都在上面。我做了20年，真的想休息一下，回到原點?！边@次，他“逃”到了紐約大學，白天假裝自己是學生，如常聽課，其它時間則閱讀帶來的12本厚厚的小說。當他讀完最后一本的時候，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你該回家了。

這期間，陳澤杉意識到，有爭議的人生其實是豐富多彩的，“很多成功人士都飽受批評，況且我獲得的掌聲還是要比爭議多!”他如此安慰著自己。面對本刊“是否想做一個完全無爭議的人”這樣的詢問時，陳澤杉表示，當不再有熱情的時候他會坦然面對這種平淡無奇的日子，“但那一天來臨之前，我會努力做我想做的事情。”

新挑戰

其實，促使陳澤杉又一次回歸的還有一個更為現實與重要的原因。在紐約時，華納唱片曾寫信給他，希望其來負責中國內地市場。而這個一切從零開始的全新挑戰再次刺激了那根喜歡冒險的神經。

過去幾年，除了那英，陳合作的均是港臺藝人，幾乎未曾經營過大陸新人?！皟鹊氐浆F在還沒有讓全亞洲，甚至全世界感動的新歌手。一想到這個，我就熱情的不得了?！边@也是他一直堅持待在國際公司的關鍵：他要依靠海外資源，把自己的藝人推向國際。如今，陳幾乎每月都會飛到北京，通過各種渠道接觸大陸歌手，也試圖舉辦遴選新人的歌唱比賽。“我相信一定能找到符合我要求的人?！?/p>

而其轉向大陸市場后，還需面臨另一個挑戰：如何在版權意識并不健全的內地市場尋求發展。相較之下，后者更是陳從未嘗試過的。這意味著，擅長經營人的他，眼下，作為重要的管理者和決策者，真正需要去經營一家公司了。

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是，自互聯網興起以來，唱片行業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音樂資源更容易獲取時，曾經由唱片公司掌握的主導權受到了大大撼動。在經歷過一段消極抵抗后，如今的唱片巨頭已然覺醒，為了生存下去，開始紛紛進行或大或小的改革。而華納提出的策略則是轉型為360度全方位的娛樂公司。

針對此，陳澤杉也制作了圍繞著音樂授權的轉型提案。他曾為臺灣的某房產公司做過一個策劃創意：在華納的資源庫中選出一些歌曲來詮釋該公司所售賣的概念，并制成視頻以廣告形式播放。此舉為該公司增加了30％的利潤，也為華納多了一項收入來源。而這種陳稱之為“創意型授權”的形式，從今年開始也將推廣到大陸。如今，華納與中國移動等電信運營商的合作通路已初步打開，而陳也看到了中國大陸對版權的日益重視，比如新浪、搜狐等門戶網站就已限制盜版音樂的下載權限了。當然，陳最大的信心還是來自于華納所擁有的明星陣容。“我簽蔡依林，除了跟她的革命情感，更為看中的則是她所帶來的周邊效應——她可以多大地提升華納的質感和市場份額啊!”去年，華納中國已實現盈利增長20％，而陳的目標是，今年將這個數字翻一番。

然而，一些業內人士認為，這種授權的道路實質上還是唱片公司的傳統路徑，因沒有掌握終端發行渠道，仍然無法解決版權保護薄弱時帶來的盈利難問題，而真正擁抱數字音樂才是題中之義。

巧合的是，去年最大的數字音樂贏家——太合麥田公司的創始人宋柯，恰恰此前曾是華納中國的音樂總監，而同一時期，陳澤杉則在華納臺灣擔任相同職位。對于自稱總是“把事物好的一面極大化”的這位前同事，宋柯對本刊評價道：“他是一個有本事的人。但我們完全不同，他更了解藝人和唱片行業，而我才更像一個商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