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紅綠燈

1

“吱——”

隨著這刺耳的剎車聲的響起，汽車停了下來。

那是一臺銀色的奔馳。此刻它所處的位置是L市城南公路尾段的路中央。

汽車左邊的車頭燈已經(jīng)被撞得粉碎了，那些碎裂的玻璃灑滿了一地，玻璃碎片上還有著隱隱約約的血跡。汽車后方有一道四五米的剎車痕跡，在那痕跡不遠處的地面上，則躺著一個白衣女子，披頭散發(fā)，四肢伸展，卻一動也不動。

而蔣勝龍則坐在汽車的駕駛位上，望著擋風玻璃，輕輕地喘著氣，怔怔出神。

幾秒后，他才微微地回過神來，打開車門，走下車，慢慢地來到那白衣女子的跟前。他望著那女子，咬了咬牙，接著便從口袋里把手機拿了出來，撥打了報警電話。

“110報案中心!”數(shù)秒后，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一個響亮的男聲。

蔣勝龍咽了口唾沫，用稍微有點沙啞的聲音說道：“你、你好，我現(xiàn)在在城南公路的尾段。剛才我在開車，忽然有一個女人毫無先兆地跑出來，我反應不過來，把她撞倒了，還輾過了她的身體。現(xiàn)在她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沒有喝酒，也沒有超速駕駛。請你們馬上派救護人員和警察過來!”

掛掉電話以后，蔣勝龍長長地吁了口氣。他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由于害怕和緊張，額頭、背脊和兩手的手心，全是冷汗，而拿著手機的右手，此刻還在顫抖不停。他吸了口氣，冷靜下來，又向那白衣女子望了一眼，忽然發(fā)現(xiàn)她的手上緊緊地抓著半張照片。照片里有一個只穿著內(nèi)衣褲的女人，躺在床上，女人旁邊似乎還躺著一個男人，但那男人只露出了一條手臂，男人的臉部和身體，大概在另外的半張照片中。

夜。

冰冷的夜。

黑暗。

死亡一般的黑暗。

此刻是12月13日，凌晨兩點三十七分。

突然，一陣冷風吹過，蔣勝龍打了個冷戰(zhàn)，兩手環(huán)抱胸前，把身體微微地蜷縮起來。

他在等待著警察和救護車的到來。

他以為，此時此刻，周圍只有他和那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女子。

他不知道，在不遠處，還有一雙眼睛，正在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十多分鐘后，警車和救護車同時到達。

帶隊的刑警叫沈傲天。他個子高大，大概有一米九左右，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鴨舌幗，身上則穿著一件樣式老套的大衣。警車剛停下來，他就迅速地從車上跳下來，箭步來到蔣勝龍跟前，開門見山地問：“是你報警?”

“是的。”蔣勝龍點了點頭。

“你叫什么名字?”

“蔣勝龍。”

沈刑警向那躺在地上的女子瞥了一眼，皺了皺眉，又問：“詳細情況是怎樣的?”

蔣勝龍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吸了口氣，緩緩地說：“剛才我開車經(jīng)過城南公路，這里限速一百公里，而我當時的速度大概只有九十公里，而且我沒有喝酒，精神狀態(tài)也很好，判斷力沒有任何問題。可是，在我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女人跑出公路。她突然出現(xiàn)，而且跑得很快，我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沒能反應過來，把她撞倒了。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把我嚇蒙了，我兩腿發(fā)軟，控制不了制動器，接著又從那女人的身上輾了過去。好不容易把車停下來，我馬上走下車查看那女人的情況，發(fā)現(xiàn)她一動也不動。于是我立即打電話報警，并在現(xiàn)場等候。”

沈刑警一邊思考蔣勝龍的話，一邊進行記錄，忽然一個醫(yī)護人員快步走過來，說道：“沈刑警……”

“嗯!”沈刑警的思路被打斷，神情有點不悅，稍微不耐煩地說，“什么事啊?”

“那女子已經(jīng)死亡……”

沈刑警皺了皺眉頭，接著擺了擺手，示意那救護人員走開，別再打擾他。

幾秒后，他從思索中回過神來，向蔣勝龍瞟了一眼，冷冷地說：“你，跟我回公安局錄一份詳細的口供。”

蔣勝龍點了點頭，隨沈刑警走上了警車。

接下來，經(jīng)過警方的調(diào)查，知道了那出事的女子叫江詩穎，二十六歲，是一家廣告公司的文員。

而鑒證人員在對出事現(xiàn)場進行了詳細分析后，得出了如下結(jié)果：現(xiàn)場所有情況都跟蔣勝龍的口供完全吻合。

另外，蔣勝龍的確沒有喝酒，也沒有超速。他把江詩穎撞死，完全是因為江詩穎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自己跑出馬路。警方初步斷定這是一宗交通意外，蔣勝龍不需要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因此，當天清晨七點多的時候，沈刑警便讓蔣勝龍離開了公安局。

2

三天后。

12月16日。清晨。

在L市某住宅區(qū)的一個單位里，傳出了一陣惡臭。附近的住戶因此報警。不一會警察到場。帶隊的刑螯叫鄭天威。他四十歲左右，個子不高，身材有點肥胖。

他帶隊來到那間傳出惡臭的住宅單位前，破門而入，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具男性尸體橫躺在大廳中央。經(jīng)過調(diào)查，死者叫潘振暢，二十九歲，無業(yè)，獨居。他的死亡時間是三天前(即12月13日)的凌晨三點到五點之間。死亡原因是頸部受到壓迫而窒息死亡，根據(jù)其喉嚨上的勒痕，警方推斷兇器是一根繩索。

經(jīng)過進一步調(diào)查，警方發(fā)現(xiàn)潘振暢是一個標準的宅男，十分厭惡和外界接觸。他每日在家上網(wǎng)、玩游戲、看電影，平時吃飯都是叫外賣的，買東西都是網(wǎng)購的。根據(jù)大廈管理員的口供，這潘振暢已經(jīng)有半年沒有外出了，在這半年中，他甚至沒有踏出家門半步。

當天下午，鄭刑警來到了慕容思炫的家中。

“慕容思炫，有一宗案件，我想跟你共同討論一下。”鄭刑警一見到思炫，就直截了當?shù)卣f。

思炫神色冰冷，“哦”的一聲，隨手抓起放在書桌上的一筒果汁軟糖，倒出幾顆，扔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

鄭刑警深知思炫性格古怪，雖見他漫不經(jīng)心，卻也不以為意，接著說道：“今天上午，我們在一個小型住宅區(qū)的某個單位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死亡時間是三天前的凌晨，死亡原因是被勒斃。”

他說到這里，望了思炫一眼，頓了頓，續(xù)道：“聽到這里，你或許會認為這宗案件只是一宗平平無奇的謀殺案。其實不然，你聽我往下說就知道了。”

鄭刑警稍微停頓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從口袋里拿出一本藍色的筆記本，打開其中一頁，又說：“近幾個月，L市發(fā)生了數(shù)宗謀殺案，具體的案發(fā)日期分別是：6月22日、7月14日、8月24日、9月28日、10月14日和10月18日。這些案件中的死者，有兩名工廠工人，有一名自領，有一名私有企業(yè)的老板，有一名待業(yè)者，還有一名大學生。這六名死者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是被勒死的。別以為這是巧合!根據(jù)我們的尸檢報告，六名死者的脖子上，都殘留著相同的纖維。換句話說，六名死者是被同一根繩索勒死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面對鄭刑警的這個近乎白癡的問題，思炫根本不屑回答。

鄭刑警舔了舔嘴唇，自己回答自己的問題：“這意味著殺害這六個人的兇手，是同一個人!這是一宗連環(huán)謀殺案!”

鄭刑警說到這里，神情有點沉重，他咽了口唾沫，接著又說：“還有在前天被殺的潘振暢，他的脖子上也殘留著相同的纖維，他也是被那根繩子勒死的，他也是死于那個連環(huán)殺手的手下的!”

他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氣，又說：“最令我們警方費解的是，這七個死者，除了都是被勒死的以外，根本沒有任何共同點!他們的職業(yè)不同，性別有男有女，性格不同，社會背景也不同!如此一來，兇手殺害他們的動機到底是什么?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呀!”

思炫聽到這里，蹲著身子，咬了咬自己左手的大拇指，慢悠悠地說：“沒有動機?”

他頓了頓，問道：“死者的尸體上有被暴力折磨的痕跡嗎?”

“沒有，”鄭刑警搖了搖頭，嘟是被直接勒死的，簡單干脆。根據(jù)解剖顯示，死者也沒有遭受被禁錮等精神折磨。”

思炫淡淡地說：“如此看來，兇手并非心理變態(tài)者或精神失常者，也就是說，他(她)殺人是有動機的，只是這動機十分隱蔽，我們暫時無法看到。”

“嗯，”鄭刑警點了點頭，“之前也發(fā)生過連環(huán)謀殺案，我們警方根據(jù)連環(huán)殺手的‘變態(tài)程度’，把連環(huán)殺手分成了十一類，分別是：開膛手、食人者、戀尸者、戀童者、性掠奪者、嗜殺狂、黑寡婦、藍胡子、死亡天使、墮落天使和模仿者。然而經(jīng)過分析，現(xiàn)在這兇手，卻不屬于這十一類連環(huán)殺手的任何一類!”

鄭刑警拿起思炫放在床上的果汁軟糖，吃下兩顆，接著又說：“從時間上看，這兇手殺人的時間似乎毫無規(guī)律，六月、七月、八月和九月各殺了一個，十月殺了兩個，十一月沒有殺，十二月到目前為止，又殺了一個：而從地域上來看，所有死者都是居住在L市的，并且集中在L市的城區(qū)，因此我們推斷兇手極有可能也是居住在L市城區(qū)的!”

思炫望了鄭刑警一眼，一手把他手上的那筒果汁軟糖拿過來，倒出幾顆，扔到嘴里，咀嚼了幾下，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一般的連環(huán)殺手，為了滿足自身欲望，會逐漸加快殺人的頻率，但這個兇手卻沒有這樣的趨勢，所以我更加確信這兇手殺人是有理由的，他(她)是根據(jù)目標人物的某種行為，來判斷是否要把他(她)置之死地。而目標人物的這種行為，是偶然發(fā)生的，并且偶然被兇手看見。所以兇手殺人的周期，沒有固定規(guī)律。”

鄭刑警一邊聽一邊點頭：“你的分析合情合理，可是這些死者到底做出了怎樣的行為，會令兇手對他們痛下殺手呢?”

“這些死者生前，有遇到過不尋常的事嗎?”思炫望著天花板，淡淡地問。

鄭刑警清了清嗓子，說道：“嗯，有一個死者曾經(jīng)遇到過一起交通事故。那名死者叫費敏，二十八歲，是一間制衣廠的工人。她是在6月22日晚上被殺死的，她是這宗連環(huán)謀殺案中的第一個死者。早在五月份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踏著電動車下班，經(jīng)過交通燈的時候，她闖紅燈了，剛好當時有一名女子開著小車經(jīng)過，那女子為了躲避費敏，急轉(zhuǎn)方向盤，結(jié)果跟一臺貨車迎面相撞，那文子因此受了重傷，送到醫(yī)院搶救無效，重傷身亡。”

思炫聽到這里皺了皺眉，但卻沒有說話，似乎在思索著一些什么。

隔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煙盒，把煙盒的蓋子打開，向下?lián)u了兩下，霎時間十多顆五彩繽紛的水果硬糖從煙盒里被倒出來，散落在床上。思炫撿起其中一顆檸檬味的水果糖，放到嘴里，舔了舔嘴唇，才說道：“在10月11日下午，于慈愛五路上，發(fā)生了一起五車連環(huán)相撞的交通事故。當時報紙說，是因為一個路人闖紅燈，忽然跑過人行道，馬路上的車輛為了躲避他，才引發(fā)交通事故的。而在我們這宗連環(huán)謀殺案中，有一名死者是死于10月14日的。你可以調(diào)查一下這名死者跟當時引發(fā)交通事故的路人，是否有關(guān)系。”

“嗯。”鄭刑警用力地點了點頭，望了思炫一眼，接著說，“慕容思炫，對于這宗案件，你已經(jīng)有頭緒了?”

思炫沒有回答鄭刑警，從床上又挑出一顆蘋果昧的水果糖，放到嘴里，緩緩地說道：“另外，調(diào)查一下三天前被殺的潘振暢的背景，看看他跟家人的關(guān)系如何，還有看一下他是否有購買意外保險。”

“為什么要調(diào)查這些?”鄭刑警迷惑道。

思炫還是沒有回答，微微地抬起頭，望了鄭刑警一眼，慢慢地說：“今天就聊到這里吧。走吧，我們喝下午茶去，你請客。”

3

一天后。

12月17日。下午。

沈刑警來到蔣勝龍的家門前，一邊大力地拍打著蔣勝龍家的大門，一邊朝屋里叫道：“蔣勝龍!我是沈傲天刑警!你開門，我有些事情要問你!”

好幾分鐘后，蔣勝龍才把大門打開。沈刑警一看，只見蔣勝龍臉色蒼白、滿額汗珠，臉上的神情交織著恐懼、彷徨和迷惘，十分復雜。

“有、有什么事嗎?沈刑警。”蔣勝龍顫抖著聲音問道。

“你跟我回局里一趟，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好好聊聊。”沈刑警直接地說。

“嗯。”蔣勝龍點了點頭，乖乖地跟著沈刑警離開。

不一會，沈刑警把蔣勝龍帶回公安局，來到一個問訊室中。沈刑警讓蔣勝龍坐下后，沒有問他任何問題，而是一邊把電視機打開，一邊對蔣勝龍說道：“先讓你看一段錄像。”

接著，在電視畫面中，出現(xiàn)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他正坐在公安局的另一個問訊室中，沈刑警則坐在他的對面。

“我叫申忠榮，”電視里那男子向沈刑警說道，“在一家廣告公司里當銷售代表。上個月，我跟我們公司的一個叫江詩穎的女同事上床了。沒想到，江詩穎是早有預謀的，那晚她趁我入睡后，用手機拍下了我跟她一起躺在床上的艷照。這以后，她常常以那些照片威脅我，要我跟我女朋友分手，跟她在一起。我為此煩惱不堪。”

那申忠榮說到這里，頓了頓，望了沈刑警一眼，接著又說：“在四天前，即12月13日的那天，凌晨時分，江詩穎約我到城南公路的路邊進行談判。在談判中，她要求我跟我女朋友分手。我說我很愛我的女朋友，不可能跟她分手。于是談判破裂，江詩穎說要把我跟她上床的照片寄給我女朋友，大家一拍兩散。我急了，想把照片搶過來。她見我動粗，朝馬路逃跑。我一手把照片抓住，卻把照片撕破了，只搶到半張。不過那也足夠了，因為我搶到的那半張，剛好是我的樣子。

“與此同時，江詩穎拿著半張照片沖出了馬路。這時候，一臺銀色的奔馳疾馳而過，馬上要跟江詩穎相撞了。當時，我清楚地看到那臺奔馳已經(jīng)減慢了速度，準備停下來，而江詩穎也停住了腳步，不再奔跑。忽然間，那奔馳迅速地加速，‘砰’的一聲，把江詩穎撞飛了。這一撞非常猛烈，奔馳上的車頭燈瞬間被撞得粉碎了!”

“江詩穎被撞飛以后，躺在奔馳前方，折騰了幾下。奔馳里的司機望著江詩穎，愣了幾秒，竟然再次踩下油門，讓汽車迅速啟動，從江詩穎的身上狠狠地輾了過去!輾過了江詩穎的身體后，那司機才踩下制動器，讓汽車停下來。此時，江詩穎已經(jīng)一動也不會動了。”

“那司機明明可以讓車停下來，可是他反而加速，把江詩穎撞飛，江詩穎被撞倒后，那司機竟然還駕駛著汽車從她身上輾過去!是的，這根本不是一宗交通意外，這簡直是一宗謀殺案!那司機并非失誤撞死江詩穎的，他是故意殺害!他是一個殘忍冷酷的殺人兇手!”

蔣勝龍看到這里，面容已完全扭曲了。他狠狠地咬著牙，緊緊地盯著電視機，一言不發(fā)。

電視里的申忠榮接著說道：“當時我嚇得呆了，馬上在路邊躲起來，窺視那司機的舉動。只見那司機走下車，來到江詩穎跟前，看了看她，然后打電話報警。不一會，警車和救護車都來了，我看到你把那個司機帶走了。”

沈刑警輕輕地“哼”了一聲，大聲問道：“為什么你到現(xiàn)在才把這件事告訴我們?”

“我害怕呀!”申忠榮哭喪著臉說，“一來，我看到一個兇手殺人的過程，我怕如果兇手知道我是目擊證人，會殺我滅口：二來，我怕我跟江詩穎上床的事被我女朋友知道，反正江詩穎已經(jīng)掛了，死無對證，我再也不用受她的威脅，我又何必出來為她作證?三來，江詩穎手中的那半張照片上有我的指紋，我怕你們懷疑我是殺她的兇手，所以案發(fā)以后，就在朋友家躲了起來。”

沈刑警瞪了他一眼，厲聲問道：“那現(xiàn)在你又為什么來把這件事告訴我們?”

申忠榮喘了幾口氣，差點要哭出來了：“因為我已經(jīng)連續(xù)兩晚在做噩夢了。我夢見江詩穎回來找我，她滿頭鮮血，五官變形，掐住我的脖子，用凄厲的聲音對我說：‘申忠榮，我死得那么慘，你為什么不幫我申冤?你明明知道我是被殺死的，為什么不出來幫我指證兇手?我現(xiàn)在怨氣難消，無法投胎。如果你不幫我，我就一直纏繞著你。’后來我不用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她那恐怖的樣子，腦海中就回蕩著她那凄慘的聲音。我快被她逼瘋了!”

沈刑警冷笑一聲：“活該!”

申忠榮長長地吁了口氣，接著又說：“最后，我終于決定了，我要把當晚所看到的情形，都告訴警察，協(xié)助警察把兇手逮捕歸案，讓江詩穎心安理得地投胎去，別再來纏繞著我了。”

錄像到此為止。沈刑警關(guān)掉電視，走到蔣勝龍跟前，冷冷地問：“蔣勝龍，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要說?”

“我……”蔣勝龍吞了口口水，似乎還想進行最后的掙扎，“這個人在說謊。這只是一宗交通意外。你們說我殺人，那么，動機呢?我根本不認識那個江詩穎，為什么要殺死她?”

“動機我還在調(diào)查當中。”沈刑警說到這里，向蔣勝龍瞪了一眼，“該不會是你也跟她上床了，她也對你進行勒索吧?不管怎樣，你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認罪吧!”

蔣勝龍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低下了頭，再也不說一句話。

這時候，一名女刑警走進了問訊室，向沈刑警說道：“沈刑警，鄭刑警說有事找你，他現(xiàn)在就在門外。”

4

一個多小時前。

慕容思炫和鄭刑警站在一個住宅區(qū)的某個單位的大門前方。鄭刑警向思炫望了一眼，吸了口氣，按下了大門旁邊的門鈴。幾秒后，大門打開了，來開門的是一個四十多歲、身材稍微有點肥胖的中年男人。

“請問你們是……”男人向思炫和鄭刑警望了一眼，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鄭刑警出示刑警證件：“你好，我是L市的刑警鄭天威，有些事情，我們想跟你聊聊，請開門。”

那男人聽到鄭刑警表明身份，霎時間，臉色一變，面容微微地扭曲了。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吞了口唾沫，微微一笑：“好啊，請進來吧。”

三人在大廳坐了下來。男人輕輕咳嗽了兩聲，向鄭刑瞽問道：“警察同志，請問我有什么能幫助你們的昵?”

鄭刑警沒有回答，向思炫望了一眼。思炫輕輕地扭動了一下脖子，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天藍色的鐵盒，倒出兩顆薄荷糖，一邊咀嚼，一邊慢悠悠地說：“近幾個月，L市發(fā)生了六宗謀殺案，六名死者都是被勒死的，根據(jù)警方的推斷，六名死者死于同一個兇手手下。在此我們暫稱那兇手為X吧。X為什么要殺死六名職業(yè)、性格和社會背景都不同，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共同點的人呢?”

男人耐心地聽著思炫的敘述，聽到這里的時候，眉頭緊鎖，輕輕地咬著下唇。而鄭刑警則認真聆聽，神色凝重。

思炫舔了舔嘴唇，接著又說：“事實上，這六名死者并非沒有任何共同點，只是他們之間所存在的共同點，并非顯而易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曾經(jīng)違反過交通規(guī)則!”

思炫繼續(xù)道：“這六名死者生前，有的曾經(jīng)騎電動車間紅燈，引發(fā)了交通事故，有的曾經(jīng)開著小車，逆道而行，橫沖直撞，還有的突然跑出馬路，引起數(shù)車連環(huán)相撞。總之，他們都曾經(jīng)違反過交通規(guī)則。

“這就是X要殺害他們的原因!可是，X為什么要殺死違反過交通規(guī)則的人呢?我們從頭說起吧。在今年五月份的時候，有一名叫費敏的工廠女工，騎電動車闖紅燈，這時馬路上一名開著小車的女子為了躲避她，急轉(zhuǎn)方向盤，結(jié)果跟一臺貨車迎頭相撞，那女子被送進醫(yī)院后，搶救無效，重傷死亡。

“那在意外中死亡的女子的丈夫，就是這宗連環(huán)謀殺案里的兇手X!他的妻子死去后，他傷心欲絕，同時恨透了那個由于違反交通規(guī)則而令自己妻子慘死的工廠女工費敏。于是，X買了一根繩索，等待機會，終于在6月22日那天，把費敏勒死了，為妻子報了仇。

“雖然把妻子害死的費敏已經(jīng)被殺死了，但X還不解恨。他恨透了那些跟費敏一樣，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的人。他認為，讓這些人留在世界上，就會有更多的無辜的人，像自己的妻子那樣被害死!他決定要當制裁者，親手去制裁這些無視交通規(guī)則的人!

“接下來，在七月份的時候，X看到了一個人開著小車在公路上逆向行駛，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于是他暗中記下了那個人的車牌號碼，調(diào)查到那個人的住宅地址，并在7月14日那天，把那個人也勒死了。他所用的兇器，就是把費敏勒死的那根繩索。

“從此以后，X只要在路上看到違反交通規(guī)則的人，就會把他(她)鎖定為目標，并在幾天之內(nèi)把目標勒斃。因?qū)Ψ竭`反交通規(guī)則而將其殺死，這真的是一個極為隱秘的動機。沒有人會把死者曾經(jīng)違反過交通規(guī)則這事，跟他(她)被殺的動機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警方一直對這宗連環(huán)謀殺案中兇手的動機，沒有絲毫頭緒。”

“然而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我記得報紙上曾報道過，10月11日下午，在慈愛五路上，由于一名路人闖紅燈，而引發(fā)了五車連環(huán)相撞的交通事故。剛好在10月14日那天有人被殺了，于是我把‘違法交通規(guī)則’跟‘殺人動機’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后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在10月11日引發(fā)交通事故的那個路人，果然就是10月14日被殺死的那個人!”

“接下來，我們以此為突破點，重新調(diào)查了其他死者，發(fā)現(xiàn)每個死者生前都曾經(jīng)違反過交通規(guī)則!于是，兇手的殺人動機，也就不言而喻了。”

男人聽到這里，一張臉已經(jīng)完全扭曲了，臉上的表情，也徹底地凝固了。而鄭刑警則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思炫忽然抬起頭，緊緊地盯著男人，用極為冰冷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推斷跟現(xiàn)實吻合嗎?或許知道的人只有你一這宗連環(huán)謀殺案的兇手X。”

男人——或許該稱呼他為X了——回過神來，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想象力真豐富呀，小偵探。可是，證據(jù)呢?你有證據(jù)證明我就是這宗連環(huán)謀殺案的兇手嗎?”

思炫微微地舉起右手，看了看手上的黑色鋼表，面無表情地說：“十分鐘后，就有證據(jù)了。”

X顯然不明白思炫的話，咬了咬牙，臉上交織著迷惑和不安。

“慕容思炫……”鄭刑警輕輕叫了一聲，卻又停了下來，嘴唇微動，欲言又止，想了好幾秒，才接著說，“有個事兒，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思炫冷冷地說。

“嗯，”鄭刑警點了點頭，“在四天前，即12月13日凌晨被殺害的潘振暢，根據(jù)尸檢報告，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脖子上也殘留著那根勒死了六個人的繩索的纖維，也就是說，潘振暢也是被X殺死的。”

鄭刑警說到這里，向X瞪了一眼，目光之中充滿憤怒。

思炫不置可否，拿出幾顆水果軟糖，一顆接一顆地放到嘴里。

鄭刑警稍微停頓了幾秒，清了清嗓子，又說：“可是，根據(jù)尸體解剖顯示，潘振暢的死亡時間是12月13日的凌晨三點到五點之間。而他們，你還記得吧，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X在12月13日的凌晨三點到五點之間，身處距潘振暢的住宅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他具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那么，他到底是如何殺死潘振暢的?”

X聽到這里，臉露喜色，向思炫望了一眼，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樣，小偵探，我可具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哦。”

思炫瞧也不瞧X一眼，微轉(zhuǎn)腦袋，望了望鄭刑警，說道：“X是如何制造不在場證明的呢?我隨便說幾種方法吧。其一，潘振暢當時在X附近，X殺害他后，事后轉(zhuǎn)移尸體，把他搬回他的住宅里。”

鄭刑警搖了搖頭：“那是不可能的，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潘振暢的家就是第一兇案現(xiàn)場。”

思炫沒有理會鄭刑警的話，自個兒說下去：‘其二，在X和兇案現(xiàn)場之間，有一條只有X自己才知道的隱秘捷徑，X通過那捷徑，為自己制造不在場證明。”

鄭刑警輕輕地笑了笑：“那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其三，X在兇案現(xiàn)場設置了殺人機關(guān)，讓潘振暢自動被殺。”思炫沒有停下來，接著又說，“其四，潘振暢并非死于12月13日的凌晨三點到五點之間，X通過某種方法，改變了死者的死亡時間。”

鄭刑警用力地搖了搖頭：“都不可能!”

“不要妄斷。”思炫終于用冰冷的語氣，打斷了鄭刑警的話，“譬如說，X設置了殺人機關(guān)，這為什么是不可能的昵?最簡單的方法，X可以先讓潘振暢昏迷，用繩索繞過他的脖子，在他的腳底下放一塊冰，然后X離開兇案現(xiàn)場，跑到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為自己制造不在場證明，等冰塊融化后，潘振暢就會被自動吊死了。”

鄭刑警聽到這里，目瞪口呆。

思炫接著說：哼后轉(zhuǎn)移尸體，也并非不可能，你們根據(jù)調(diào)查，推斷潘振暢的家為第一兇案現(xiàn)場，可是誰也不知道，那是否X所制造的假象。還有隱藏捷徑的方法，難道真的一點可能性也沒有?X可以乘坐直升飛機，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往返幾十公里的路程。至于改變死者死亡的時間，也并非絕對不可能，至少，你能百分百地肯定法醫(yī)沒有說謊?”

鄭刑警聽到這里，臉色微變，額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要制造不在場證明，方法實在太多了。”思炫淡淡地說，“在本案件中，如果我是X，我要為自己制造不在場證明，我至少能想到三十種方法!”

鄭刑警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有說話，滿臉不安的神情。而X的表情則十分嚴肅，望著地面，偶爾偷偷地向思炫瞄上一眼。

“不過，”思炫話鋒一轉(zhuǎn)，“根據(jù)我的推斷，在本案中，以上的不在場證明的手法，都是不成立的。因為，X沒有殺害潘振暢的動機。”

“什么?”鄭刑警忍不住叫了一聲。

思炫咬了咬自己右手的食指，淡淡地說道：“根據(jù)調(diào)查，死者潘振暢無業(yè)，每天在家上網(wǎng)，至少有半年沒有離家外出。也就是說，他最后一次外出，是在今年的6月13日之前，當時X還沒開始殺人。而在此以后，潘振暢一直沒有離家，那他怎么會違反交通規(guī)則呢?他既然沒有違反交通規(guī)則，又怎么會成為X的目標?”

“另一方面，案發(fā)的時候，X在離潘振暢家數(shù)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可是把潘振暢殺死的，的確是X平常用來殺人的繩子。為什么會這樣?那是因為，在這宗案件當中，X制造不在場證明的關(guān)鍵是：到兇案現(xiàn)場殺人的，并不是X本人，而是X平時所用的兇器一那根繩子!”

“一來沒有殺人動機，二來擁有不在場證明，那么是誰殺死了潘振暢?那個人為什么能拿到X平時用來殺人的繩子?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潘振暢曾經(jīng)購買了意外保險，受保人是自己的母親。如此一來，一切也就不言而喻了。”

“明白嗎?殺死潘振暢的兇手，就是潘振暢自己!潘振暢是自殺的!”

鄭刑警聽到這里，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神情詫異之極。

而X則微微地喘著氣，沉默不語。

思炫接著推理：“以下是我的推斷：潘振暢是一個極端自卑和內(nèi)向，甚至是有點自閉的人。他十分厭惡跟外界接觸，于是長期待在家里，胡思亂想，終于心理產(chǎn)生了扭曲，認為自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對不起父母，活著也沒用。于是，他想到了死，想以死來終結(jié)自己的痛苦。同時，他希望死前，能為父母留下一點什么。所以他就想到了騙取保險金。”

“他或許有留意報紙上的新聞和網(wǎng)上的資訊，得知了近幾個月中所發(fā)生的幾宗謀殺案的情況。他通過自己的分析，推斷幾宗案件是由同一個人犯下的，而兇手就是那個由于躲避工廠女工而在車禍中死亡的女子的丈夫，即現(xiàn)在被我稱為x的人。潘振暢先聯(lián)系保險經(jīng)紀到他家，為自己買了一份意外保險，然后在網(wǎng)上跟×聯(lián)系上了，告知X，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他殺人的事實，如果不想被揭發(fā)，就必須跟自己合作。”

“一來合作對X自己也有利，二來X沒有其他選擇，于是他便跟潘振暢合作。他們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X把自己殺人用的繩子交給潘振暢，潘振暢在12月13日凌晨三點到五點之間，在家中上吊自殺，而在這段時間，X就開車前往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為自己制造不在場證明。事后，X再返回潘振暢家中，把他的尸體放下去，造成被殺的假象。這些事情完成以后，他們能得到以下效果：一、警方不會懷疑X是連環(huán)謀殺案的兇手，因為其中一名死者被殺時，X具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二、警方會認為潘振暢是死于謀殺的，兇手就是那個犯下連環(huán)謀殺案的人，潘振暢的父母能得到保險金。對×和潘振暢來說，他們的合作實現(xiàn)了雙贏的目的。”

思炫說到這里，輕輕地吁了口氣，微微地抬起頭，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

隔了一會，思炫聽到樓下傳來了警笛聲，他走到窗邊，往下一望，喃喃地說：“來了?”

與此同時，鄭刑警向X說道：“走吧，跟我回局里去!”

X還沒答話，思炫向他說道：“我們走吧，X有新的客人了。”

“什么?”鄭刑瞽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不逮捕他?”

思炫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們到樓下等吧。”

對于思炫的話，鄭刑警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他知道思炫是一個百分百值得信任的人，于是不再多問，跟著思炫離開了X的家。

他們離開以后，X躺在沙發(fā)上，望著天花板，陷入了深思。

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想起了被自己殺死的人，還想起了數(shù)天前在公路上的那突如其來而又驚心動魄的一幕!

“我把那些無視交通規(guī)則的人通通殺死，讓他們無法害人，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X問自己，“現(xiàn)在在，我終于要為我所做的事隋承擔責任了嗎?我終于難逃法律的制裁了嗎?那他們昵?那個把我愛妻害死的人，那些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而導致交通事故發(fā)生的人，難道法律就不去制裁他們嗎?”

他想到這里，微微地喘著氣，臉色蒼白，神情中交織著彷徨和迷惘，極為復雜。

這時候，忽然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了起來。x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只聽門外一人大聲叫道：“蔣勝龍!我是沈傲天刑警!你開門，我有些事情要問你!”

后記

有一些人，或者醉酒駕駛，或者闖紅燈，或者在公路上橫沖直撞，又或者在馬路中央大搖大擺，他們總以為馬路被自己買下了一般，完全無視其他車輛和行人。每次我看到這種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們遇上了車禍，因此受傷甚至死亡，完全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也怨不得別人。

這些人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如果只是關(guān)系到自己的生死，那也與人無尤。問題是他們的行為，還會牽涉到其他無辜的人的安危。有多少人，是被醉酒駕駛的司機撞死的?又有多少人，是為了躲避闖紅燈的人而遇上車禍的?數(shù)不勝數(shù)。

于是我有了這篇小說的初始構(gòu)想。于是我寫下了這篇小說。

希望大家從此以后，為己為人，切勿無視規(guī)則。因為，“哪管一次做錯也都可摧毀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