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景提要:穿越做慈禧的歐心妍一直為改變歷史勞心勞力,終于完成太平軍于清政府的初步和解。正當她微服參加洋人酒會時,意外傳來同治出事的消息……
第二十二章
待我回到北京之時,已經是十天以后。
前三天,由于我曾經許下諾言,加上陳玉成的堅持,所以行進的速度很慢,直到隨行的醫生確定我可以承受長途跋涉了,才稍微加快了速度。而在我的半強迫命令下,到后來終于開始“趕路”,我才有可能在十天之內回到京城。
我顧不得想花招掩飾行蹤,坐著馬車就直接沖進了紫禁城。一路狂本來到養心殿,只見里面一片緊張的景象,宮女太監們進進出出,幾乎所有的太醫都聚集在了這里,個個愁容滿面。
我每走一步心就緊上一分,快步來到西暖閣,刺鼻的藥味撲面而來,我呼吸為之一窒。
心像被看不見的手抓住了一樣,我腳一軟,沖進房里,眼前的情景差點讓我暈厥過去。
載淳小小的身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若不是沒有人披麻戴孝,我幾乎就以為他已經去了!慈安坐在床前,神情憔悴,不住地抹著眼淚,見我來了,叫了一聲“妹妹”,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眼前一黑,勉強支撐著走到床邊,告訴自己要挺住、不能昏倒。
“皇帝……怎么了?”我的聲音沙啞,顫抖著幾乎不能成言。
慈安哽咽著,低聲說:“太醫說……是天花!”
我一下子軟癱下來。
天花,俗稱痘瘡,在現代社會已然絕跡,但在古代卻是一種死亡率極高的惡性傳染病。尤其在清朝,這種疾病就像鬼魂附體,一直困擾著歷代皇帝,紫禁城的高墻與重門,曾經無數次抵擋住了疾風暴雨、箭矢火炮,卻始終未能抵擋住天花的肆虐橫行。
在清史的記載中,同治帝于同治十三年,也就是他十八歲的時候死于天花,我還未曾想到一個萬全的方法來保護這個孩子,怎么會這么快就發生了呢?難道是因為我改變了歷史嗎?
不!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我的孩子,我用生命去保護的孩子,不會這么早死,不該這么早死!
我淚如雨下,輕輕抱起載淳,看著他燒紅的小臉、干裂的嘴唇,身子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呼吸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
“淳兒,淳兒,額娘回來了!額娘在你身邊了!你快睜開眼睛啊!”我輕聲呼喚著,乞求著。
慈安一邊哭,一邊說:“皇帝剛得病那幾天,天天哭著要你,到了后來,病得重了,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心如刀絞!
我是他的親娘,在他生病的時候最應該陪在他身邊的人,卻沒能盡到母親的責任!不論有什么理由,都不足以彌補我對他的虧欠!而如今,他能否保住性命仍未可知,萬一真的不行了……
不,我拒絕去想這樣的結局。
“太醫們怎么說?”我轉過頭,問。
“太醫們說……說……”慈安終于忍不住痛哭起來,“可以準備后事了……”
我覺得腦子里“轟”的一聲,頓時一片空白。
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不,不可能的!淳兒怎么會死呢?淳兒怎么可能死呢!”我緊緊抱住他,仿佛這樣就可以留住他的生機。
“病入膏肓……”慈安哭著說,“太醫們已經沒有藥可開了!”
我的心痛到麻木,抱著載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有太監來報:“稟兩宮皇太后,議政王求見。”
我聽見了,卻呆呆地坐著,不想反應、不能反應。
慈安看了我一眼,擦了擦眼淚,道:“宣。”
不一會兒,奕訢快步走了進來,風塵仆仆,看來是剛剛趕到。
他看了看我,請了個安:“母后皇太后吉祥,圣母皇太后吉祥。”
慈安吸了口氣,問道:“六爺,有什么事么?”
奕訢的眼光從我身上掃向載淳,憂色顯而易見:“臣聽說皇上龍體有恙,特意趕回來,但……”
慈安的淚水直往下掉,哽咽著說:“六爺,怕是要麻煩你,置辦一下……”
奕訢頓時變了臉色,驚道:“竟然這么嚴重?”
我抬眼看著他,突然,靈光一閃。
“六爺,你跟洋人打交道多,可認識高明的西醫?”
“西醫?”奕訢和慈安異口同聲叫起來。
“你瘋了?!”慈安驚道。
“高明的西醫……倒是認識幾個,可……”奕訢狐疑地看著我,“你該不會是想……”
“趕快把他們召進宮來!”我斬釘截鐵說道。
“不行!怎么可以用洋人那套玩意兒來碰我大清國的天子?!”慈安尖叫起來。
“是啊,這不合規矩!況且洋人的藥品效力雖大,對身體卻沒什么好處,倒不如我們的中醫,雖然療效慢些,卻能在治病的同時補氣養身,益處甚多。”奕訢也不贊成。
我急得直掉眼淚:“西藥治標、中藥治本,這我也知道!可如今皇帝的情形,哪里還有時間去慢慢根治?只能先用西藥,想法子度過這個關口,再來說其他的事情!”
“可是……自古以來,從來沒有皇帝用西藥的例子啊!”慈安的口氣有些緩和,卻仍然猶豫。
“祖宗家法也沒規定皇帝就不能用西藥啊!”我伶俐地反駁。
她為之一窒。
“讓皇上用西藥,此后必將在民間掀起大量使用西藥的浪潮,一來又給洋人們提供了一條侵略的路子,二來對中醫的發展大有阻礙,還請圣母皇太后三思。”奕訢沉聲說道。
我聲淚俱下:“就算你說得都對,那又如何?如果皇帝沒了,大清江山怎么辦?我現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要救我的孩子!”
奕訢和慈安無奈地對視一眼,慈安嘆了口氣,道:“也罷,都到了這份兒上了,權且死馬當活馬醫吧!六爺,麻煩你了。”
“是,臣立刻安排西醫進宮。”奕訢說完,轉身出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希望和絕望交織,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
*** *
喧喧鬧鬧折騰了一整晚,幾個西醫圍著載淳團團轉,又是針又是藥的,終于在拂曉時分,不負眾望,撿回了載淳一條小命。
然而西醫畢竟是一種應急性的治療,尤其是在這醫療技術還不十分完善的十九世紀,對天花并沒有非常對癥的藥物。暫時保住了一條小命之后,還需要中醫配合,才能從體內排出毒素,疏通經脈,達到完全康復的目的。
見載淳沒事了,我和慈安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相視而笑。
這時小太監進來說:“啟稟太后,太醫們在殿外求見。”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
這次我力主用西醫來治病,對太醫們來說是個不小的刺激。他們浸淫中醫多年,最后卻沒能救得了皇帝,還要靠西醫才有用,這讓他們不僅面子上掛不住,更容易產生被人忽視的感覺,這些老家伙們一時想不開,會做出些什么一點都不奇怪。
慈安顯然也想到了這點,略顯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叫了一聲:“妹妹……”
“沒事的,姐姐,”我笑著安撫她,“讓我去處理吧!”
她松了口氣,忙道:“那好。你去吧,我在這兒守著皇帝。”
我點點頭,走出西暖閣。
太醫們都在明殿外跪著,見我出來,齊齊叩了個頭。
“各位太醫辛苦了。皇上的病情已經初步穩定下來,各位且先回去休息一下,以后的治療還要麻煩各位。”我微微笑著,不等他們說話,先下手為強。
為首的太醫院院使叩拜道:“啟稟太后,臣等無能,不能為皇上治病養身,以致玷污了我中醫精髓,愧對先人、愧對祖宗,只能辭官歸田,不敢再枉食君俸祿。”
我聽得心頭一把火升起。他們是在隱喻我不顧大體、引進西醫治病,辱沒了列祖列宗呢!
強壓下心頭的不快,我笑了笑說:“各位太醫何出此言哪?須知中華醫學博大精深,綿延上千年,哪里是只有數百年歷史的西醫能夠比擬的?只是中藥雖好,見效卻慢,碰到一些急性的疾病,難免就會延誤了時機,導致患者得不到快速有效的治療而加重病情。西醫則不同,它能夠在短期內抑制住病情,為中醫的治療贏取寶貴時間,以便讓優秀的中醫藥劑充分發揮作用,治病救人。各位太醫都是醫學上的泰斗,不知哀家這幾句話說得對不對?”
太醫們面面相覷,太醫院使道:“太后真知灼見,臣等不及。”
“什么真知灼見,不過是婦道人家的一面之詞罷了。只不過哀家以為,醫者的天職就是懸壺濟世,為了拯救更多人的性命,凡是正確的、有效的方法,不論來自何方,都不妨一試不是么?更何況西醫見效快、中醫療效好,若能將二者結合起來,是否能產生加倍的效果呢?如此一來,將西醫融入到中華醫學中來,也算是開了歷史之先河,對諸位來說,也是功德一件呢!”我笑著說。
隨著我的話,太醫們的臉色逐漸變了,從憤憤不平轉為躍躍欲試,誰不想成為那個將中西醫結合在一起的第一人,名留青史呢?
我看在眼里,心下暗笑,又道:“各位,如今皇上的病情雖然暫時穩定下來,但如何根治、恢復元氣,還需要各位太醫的妙手回春才行,諸位可切莫令哀家失望才好!”
聽我這么說,太醫們齊齊又磕下頭來,道:“臣等遵旨!”
我滿意地笑笑:“那就好。各位請先下去休息一下吧,然后再給皇上診脈,以后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太醫們于是紛紛退下。
奕訢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看向太醫們的背影,淡淡地說:“好口才!好見解!”
我嘆笑了一聲:“其實不光是醫學,對任何事物,我們都不應該墨守成規,毫無道理地抵制。對西方文化,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將先進之處融入我中華文化之中,兼收并蓄,這樣才能給落后的中國注入活力,我們也才會有機會反擊,振興中華!”
他輕輕一嘆,道:“話雖這么說,但能認識到這點的人實在太少了!這條路會很難走!”
我看了他一眼,底下的手握住他的:“只要我們同心協力,沒有什么事辦不到的,不是么?”
他反握住我的手,意味深長地說:“是啊……可是,你真的這么想嗎?還是只有我自己一廂情愿?”
我訝然看向他:“你怎么這么說?”
他直視著我,眼神尖銳:“那你能否告訴我,在你們的船出事以后,你和陳玉成單獨相處的時候,都發生了什么?”
我心頭一震,頓時變了臉色:“什……什么都沒發生啊!他救了我,但我著了涼,病了好幾天,還因此差點不能及時趕回京,就是這樣。”
他的眼中升起怒火:“你不等我就一個人做出回京的決定,當我聽說你已經走了的時候,馬上就去追你都沒追上。后來又聽說你的船出了事,嚇得我當即拋下一切趕回北京,沒想到回來以后別人卻告訴我,你和陳玉成兩人單獨相處了一個晚上,他們找到你們的時候你們還衣冠不整……你敢說什么事都沒發生嗎?!”
我苦笑了一下,說:“衣冠不整是因為我們的衣服都濕了,所以脫下來烤干。但盡管如此,我還是著了涼、病了,你卻還來怪我!早知這樣,橫豎都要生病,我就不該自找麻煩去烤衣服,病死了算了!”
我轉過身,賭氣不看他。
他半晌沒有動作,然后深深地嘆了口氣:“抱歉,蘭兒,我有些反應過度了……但那也是因為我最近總有感覺,似乎你正離我越來越遠,我就要失去你了!”
我轉過頭,看著他:“傻瓜,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他苦笑著:“因為我的對手太多了啊!先是有奕譞,如今又多了個陳玉成……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同意你的決定,長毛賊就應該剿滅才好!”他有些氣悶地說。
我好氣又好笑,看著他說道:“你怎么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七爺是我的小叔子,又是我妹夫,難道我們之間還能有什么不成?英王是太平軍的人,除非他能夠投靠朝廷,否則根本什么事都不會發生、不能發生不是么?”
他神色一緊:“你會這么說,就表示他其實已經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了是不是?”他猛地抱緊我,“蘭兒,你是我的!我的!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我們可以長相廝守的機會,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
我急忙掙扎:“六爺,別,這里還有人……”卻掙不開。
他固執地抱著我,沉聲道:“別去管什么閑人!你我的關系早已不是秘密,你可知在你離京以后,有人還想用這個來要挾我?”
我一驚,停止了掙扎:“誰?”
“還能有誰?”他稍微放開了我,卻仍然把我圈在懷中,“如今這世上,敢這樣對你我的,也就只有那么一個人而已。”
我咬緊了下唇:“她真的那么做了?”
“我騙你做甚?”他看著我,“早就說過,留著她始終是個禍患,當初就應該把她……”
我看著他的眼神,有些猶豫:“我也說過,她畢竟是名正言順的正室,而且還有先皇留給她的遺詔……”
他輕嗤了一聲:“別告訴我你真把那遺詔當回事!”
我也忍不住笑了,連咸豐給肅順等顧命大臣的遺詔我都敢改了,小小一個沒有宣之于世的東西確實還不放在我眼里。
“但……兩宮垂簾,有你的支持,還不會有那么多怨言。如果只有我一個臨政,怕是下面的人會不服!”
“只要有我,你還擔心什么呢?”他笑著說。
我心頭一動,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仔細想想,卻突然明白了!
兩宮垂簾,他并沒有把握控制住我們,而且兩個皇太后加起來的力量也足以與他抗衡。但如果只剩下我一個,他就很容易把我架空,把我變成跟載淳一樣的“擺設”,這樣他便可以一手遮天,無攝政王之名,而行攝政王之實!
暗暗心驚,于是堅定了必須留下慈安的想法,我笑了笑說:“讓我考慮考慮吧!”
他深深地看著我,然后俯下頭,吻住我。
“嫁給我,蘭兒!”他輕聲說。
我一下子懵了。輕柔的話語,卻如同在我耳邊,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
第二十三章
“你……你說什么?”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嫁給我,蘭兒!”他重復了一遍,聲音很小,卻很堅定。
“你……你瘋了!”我忍不住顫抖。
“我沒瘋。”他低沉地笑了,“太后下嫁,你并不是第一個。”
我猛然想起孝莊和多爾袞。
很久以前,我便警告過奕訢不要成為第二個多爾袞!
“說是很簡單的,但你想過后果嗎?你想過太后下嫁之后,我們兩人的結局了嗎?”
“只要今生能夠跟你在一起,何懼身后事?!”
看著他的坦然和堅持,我無言以對了。
然而無論如何,我是絕不能嫁他的!嫁給了他,就等于將我現在的權力拱手相讓,嫁給了他,必定會在朝廷中掀起軒然大波,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又勢必將發生難以預料的變化!而且,如果真的嫁給了他,正逐漸開始掌握實權的奕譞會作何反應,實在無法確知。
我輕輕推開了他,低聲道:“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對我的逃避,他并沒有說什么,只是順從了我的指示,然后輕輕一句:“蘭兒,我不逼你,但你要知道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要你一點頭,我們隨時可以成婚。”
他走了,卻留下我滿腹混亂的心思,仿若走進了一個迷宮,不知該何去何從。
原以為當上了皇太后就能一展心中的抱負,原以為跟奕訢聯手就可以大力發展洋務、振興中華,誰知我仍是小看了人心的貪婪,得隴望蜀便是最好的寫照!
奕訢漸漸顯露出野心,不單是對我,還有對整個朝廷、整個中國,他終究不滿足于一個議政王的角色,而隨著他的羽翼漸豐,我對他也越來越難以控制。我不能像歷史上的慈禧那樣一紙詔書將奕訢逐出中央,不管他的野心如何,中國要發展洋務就不能少了他!
慈安并不滿足于東太后的現狀,似乎錦衣玉食并不能滿足她的胃口,她還想要更多的權力。我不相信她沒有拉攏過奕訢,畢竟我是在奕訢的支持下才坐穩了皇太后的位置,她想要扳倒我,唯一的辦法也是依靠奕訢的力量。
所以奕訢在現在的局勢中,起了太大的作用了!幾乎沒有一股成熟的勢力可以與之相抗衡!
我想到了奕譞。
好在還有個奕譞。
奕訢主持洋務,奕譞卻負責了新軍的編練。雖然現在奕譞的勢力還很弱校,但一旦新軍建成,奕譞擁有了能跟奕訢相抗的實力,奕訢的權力必將受到極大的牽制,而我只要能夠保持他們之間微妙的平衡,一切都將盡在我手!
只是,看現在的形勢,奕譞那邊是不是應該加快些進度了?還有太平軍,他們似乎也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啊!看來他們必須發揮比當初設想中更重要的作用了!
我想起了留在宮外的陳玉成,一個計劃漸漸在腦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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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我正坐在御花園中閉目乘涼。安德海走進來,輕聲說道:“太后,陳玉成來了!”
我睜開眼睛,道:“帶他進來。”
“喳。”安德海應聲而去。
回到北京之后,因為他的身份,我只能讓他留在驛館中,自己則沖回了紫禁城。之后為了皇帝的病情忙得不可開交,一段日子下來,竟到現在還沒顧得上招呼。今天稍微得閑,便命人去將他請了來,畢竟他特意護送我回京,又在路上救了我一命,不謝不行!
不多時,陳玉成從神武門外走進來,見到我,拱了拱手道:“參見圣母皇太后。”
雖然沒有行跪拜禮,卻是我們認識以來最恭敬的一次見禮了,我不由笑道:“玉成怎么這么客氣?”
聽到我對他的稱呼,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看你穿上這身衣服,有點陌生了。”
我笑了笑,看了一眼身上的宮裝:“不論衣服怎么變,人還是那個人不是么?這次回北京,事情太多了,一時沒有照顧過來,你可別見怪!”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道:“怎么會呢?看你那么拼命趕回來,必定是有要緊的事了,這點我可以體會的。現在都辦妥了嗎?”
我點點頭:“是,如今也不怕跟你說了,皇帝前些日子患了天花,好在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一震,失聲道:“天花?!難怪你那么著急回來了!不過也算是好的,畢竟現在治好了。”
我看了看他,意味深長地笑笑說:“是啊……我回來的時候,皇帝已經命懸一線,我便讓議政王找了西醫進宮救急,這才保住了皇帝一條小命。”
他愣了一下,看向我,眼神霎時變得銳利無比。
我笑了笑,突然轉變了話題:“今日醇親王回到了北京,買船之事已經決定下來了,由朝廷、曾國藩勢力和你們太平軍共同購買,我們將按照出錢的多少來決定對買船之事的影響力。”
他啞然失笑,道:“這是從洋人那里學來的吧?”
我笑著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玉成,如今的大清、如今的中國,不變是不行了!洋人們有其獨到之處,不該全部否定,若我們沒有那個胸襟去兼收并蓄,就永遠不可能揚長避短,重新站起來、再次騰飛!這一點,相信你也是有所體會的吧?我一直希望我們能重新站起來,也為此做了很多事,你是看到的。可中國的變革不是我一個人就能完成的,還需要大家的努力,所以玉成,你肯幫我嗎?”
他深深地凝視著我,嘆了口氣:“不論于公于私,我都沒有拒絕你的余地,不是么?”
第二十四章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著精致的涼亭、垂柳,魚兒悠游,微風輕拂。紗絹在風中輕輕擺動,花朵搖曳生姿,風和日麗,冷暖怡人,北京的春天實在是個很美的季節。
這樣的季節最適合養生,我躺在涼亭里,任由微風吹拂我的面容。周圍鳥語花香,唯獨沒有人聲的喧鬧,寧靜安逸得令人由心到身都放松下來,昏昏欲睡。
忽然,空氣中傳來一陣不協調的躁動,仿佛有人正向這邊接近,我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奕譞大步向我走來。
安德海見我醒了,急忙湊上前來輕聲說道:“太后,醇親王求見。”
還求見?人不已經都來了嗎?我微不可見地苦笑了一下,嘆了口氣,道:“請。”
“喳。”安德海走過去,領著奕譞走進來。
五年的時間過去,同治元年那個稍嫌稚嫩、有些輕浮高傲的他已然變得沉穩了許多,隨著新軍的一手創立,辛勞工作,他的肌膚由于長年在外、尤其是在海上暴曬而變成了古銅色,卻絲毫不減原先的魅力,只是由一個單純的英俊小生變成了極具男子漢氣概的英武男兒,更加吸引人的眼球。
他穩步走到我面前,跪拜道:“參見圣母皇太后。”
“七爺快請起,小安子,賜座、上茶。”我笑著說。
安德海急忙機靈地安排下去,很快,宮女便奉上清茶。
奕譞也不客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我這才問道:“七爺辛苦了!你的新軍編練如何了?”
他笑了笑說:“一切順利。這個月我們自己制造的兩艘軍艦就要下水了,屆時北洋艦隊的艦艇數量將會達到十艘,而我們的水軍也在加緊訓練中,等軍艦到了,隨時可以登船。”
我滿意地點點頭。
同治五年,跟歷史上的同治五年已經截然不同。北洋水師提前建立起來,前身便是同治元年我讓奕譞向美國人買的那三艘軍艦,搭配著六艘軍輔艦,及五艘運兵船。與原來的歷史中臭名昭著的阿思本艦隊不同,這支小型艦隊完全屬于中國軍隊所有,但清政府出錢聘請了外國人來協助訓練中國水軍,花了一年時間,終于有了近代水軍的雛形。之后我便遣走了外國人,改而由我與奕譞二人親自制定水軍的各項編制、制度、訓練方法,于是,這支脫胎于近代西洋水軍,卻又不同于近代西洋水軍的“四不像”就此誕生了!
到了今年,北洋水師的裝備已經完全實現了“國產”,并且形成了一定的戰斗力。由于我并非軍事方面的專家,奕譞更是對現代海軍一無所知,所以經由我們兩人之手訓練出來的水軍自然不同于歷史上任何一支軍隊,但我卻相信這是目前最適合中國的軍隊。只是這支軍隊自成立以來就從未經歷過實戰的演練,究竟戰斗力幾何誰也不知道。奕譞早就躍躍欲試想要找人打上一架了,我好容易把他勸住。如今的中國已經不用內戰,找人挑釁也只能找外國人,然而一旦與外國軍隊開戰,沒有完全的準備,便又是一場鴉片戰爭,枉送人命兼喪權辱國而已,我何苦來?
“七爺,除了水軍,陸軍的情況如何?”
他笑道:“還是嫂子厲害。嫂子給的那些槍械圖紙我們都已經研究透了,北京機械制造所已經將他們全部制造出來,昨天正好在全軍配給完畢。跟這批軍械比起來,同治元年那支所謂的洋槍隊的武器簡直就是垃圾!嫂子,你是從哪兒找來那么好的武器圖的?”
我笑了笑,避重就輕道:“這世上總有些厲害的人的,何況只要有錢,有什么東西是弄不到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現在看不起那支洋槍隊,卻也不想想,如果沒有他們,你何時才能完成新軍的編制還未可知呢!”
“早聽說你來了,我在前廳等了半天不見你,就猜到你在這兒!”奕訢的聲音傳過來,我和奕譞一起轉頭看過去。
同樣經過時間的淬煉,本就沉穩內斂的奕訢變得更加深不可測,原本有些心浮氣躁的他在經過了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之后,就像一汪深沉的潭水,誰也瞧不清水底究竟有些什么——他更加難纏了!然而這種深沉卻沒有使他流于陰郁一類,反倒看上去越來越值得依靠,若是稍微軟弱一點的女子絕對會將他視為天地,仿佛一切事情交給他就一定能完美解決。而且他經常與洋人們打交道,西方的紳士風度在不知不覺中對他潛移默化著,雖然自己未必就察覺到,但在別人的眼里,他絕對是一個柔和了東西方男人的優點于一身的帥氣男子,而手握天下大權的意氣風發使他在帥氣中又加入了一份尊貴,如今的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吸引人的特質!
奕譞笑著站起來,說:“我倒不知道六哥在府里呢,不然一定先過去請安。”
奕訢頓時皮笑肉不笑,道:“老七,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哪?一來就陷害我!兩宮皇太后駕臨恭王府,自然是要先向皇太后們請安,你卻說要先去找我,不是陷我于不忠不義的境地嗎?”
奕譞哈哈大笑起來,道:“難得六哥還這么清醒!要是換了我,兩宮皇太后和皇上一起駕臨王府,還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早就高興得不知自己是誰了!”
我神色微妙地聽著兩兄弟冷嘲熱諷。雖然奕訢的權勢并沒有消退,但自從奕譞掌握了新軍的力量,腰桿子就漸漸硬了起來,洋務運動兩大主流:經濟和軍事,兄弟倆一人主持了一邊,如我所愿形成了互相牽制的格局,像這樣一見面就話里有話的局面并不少見。
“好了好了,一見面就斗嘴,這壞習慣什么時候才能改得掉?”我微皺著眉頭,笑斥道。
兄弟倆這才停了嘴,一左一右在我身邊坐下。
為了約束奕訢的坐大,我不得不加大了對他的限制力度,然而如此一來又必定會令他心生怨懟,加速我與他之間的分裂。為了籠絡他,我想盡辦法,除了不讓他成為名正言順的攝政王之外,能給的我都給了,誰知他卻怎么也不領情,左說右說,唯一的要求就是太后下嫁。我無奈,只能拿著恭王府內康熙御筆親書的‘福’字當擋箭牌,以沾點“福”氣為借口,帶著皇帝入住恭王府,向世人進一步展示太后和皇帝對他的重視,也算是一個折衷的方案。然而畢竟孤兒寡母容易惹人閑話,我便又把慈安扯了進來,于是,恭王府后花園倒儼然變成了皇家的行宮了!
我們三人說了一會兒話,便看見管家急匆匆走來,見了個禮,便附耳在奕譞耳邊說了幾句。奕譞聽完之后,臉色頓時變得很奇怪,站起身來向我和奕訢說道:“嫂子、六哥,家里突然有急事,我先告辭了。”
我和奕訢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訝異,奕訢看向他,更多了一絲戒備:“老七,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間這么慌張?”
奕譞笑了笑,說:“是有點事,不過我還沒確認。等確認了再向你們稟報吧!”說完,便告辭出去了。
我和奕訢面面相覷。
“皇帝呢?”我想起來今天起床還沒見過載淳,于是問道。
他笑了笑,拉著我的手道:“在跟公主玩兒呢!”
我不由笑了,這公主還是當初辛酉政變的時候,我為了拉攏奕訢而親封的呢!
“他們年齡相仿,彼此玩得也熟絡,干脆啊,以后結個兒女親家算了!”我打趣道。
他卻神色一變,緊緊抓住了我的手:“不,我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如果我們成了兒女親家,我和他自然就再也沒有可能,所以他才會強烈反對。頓時,我有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在心中激蕩,對于他的執著,又是感動、又是無奈。
“到花園里走走吧!”我笑了笑,說。
他拉著我的手,走出湖心亭。此時正是枝繁葉茂、群芳爭艷的時候,姹紫嫣紅,把花園之中裝點得好不熱鬧。我們并肩走在花叢中,不時輕言細語、言笑嫣然。宮女太監們在后面遠遠兒地跟著,不敢近前來。
走了一會兒,忽然看見佳佳站在前方,眼神復雜,一言不發。
“夫人,有什么事?”奕訢問道。
“王爺,李鴻章李大人來了,在前廳等著呢。”她說。
奕訢皺了皺眉頭,看向我。
我笑了笑說:“必定是有關洋務的事兒,你快去吧!”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佳佳,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佳佳卻并未離去,就站在那里,看著我。
我淺淺一笑,問:“福晉還有什么事么?”
她這才慢慢走過來,站在我身邊,低沉的聲音中透著苦澀:“太后……在寒舍可還住得慣?”
我知道她想問什么,卻故意道:“王府的景致,不比宮里差,住在這兒哀家很開心呢!”
她愣了一下,苦笑更深了:“喜歡就好……太后喜歡就好……”
我看著她,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低嘆了一聲道:“福晉,你放心,如今我既身為太后,就注定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這王府,也是暫時來住住,過兩天我們就會回去的!”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被看穿得慌亂,忙低下了頭說:“不敢……只要太后高興,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佳佳絕不敢有所怨言!”
我再嘆了一口氣,摘下一朵鮮艷的花朵在手中把玩,緩緩說道:“六爺是個大男人,很多事情他可以不顧忌,我卻不行,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正大光明!你是議政王福晉,現在是,以后也永遠都會是。”
她的眼眶驀地濕了,有些哽咽:“若是沒有了心,要那虛名干什么?”
我默默地看著她,這一點,我愛莫能助!
沉默了好一陣子,我倏地轉身,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勞煩福晉轉告王爺一聲,哀家要去醇親王府看望妹妹,今晚上就宿在那里。”
佳佳愣了一下,急忙追上來:“這……太后,那皇上……”
“皇上有母后皇太后看著呢,還有翁同龢也在,沒事的。”我笑著說。
佳佳站住了,無奈地看著我,行了個禮道:“那,恭送圣母皇太后。”
我點點頭,走了出去,安德海早已反應迅速地沖出去,準備好了馬車,我便輕車簡從,直奔醇親王府而去。
這般的臨時起意,我并沒有太多思量,只是心中突然一陣躁亂,不想再待在那里而已。一路上,我就這么愣愣地坐著,腦子里仿佛有很多東西閃過,又仿佛是一片空白,渾渾噩噩,直到安德海在外面說道:“主子,醇親王府到了。”
我猛地回過神來,不由苦笑了。
去哪里不好,為什么要來這里呢?奕譞會怎么想?奕訢知道了怕不又有一番波折!
不過既然已經來到門前了,過門而不入未免太過失禮,我想了想,還是邁下了馬車。
香兒扶著我,安德海則上前敲門。不一會兒門房來應,看見是安德海,一臉的晦氣頓時變得諂媚萬分,涎著臉兒道:“安公公,今兒個怎么有空過來?可是有上諭?您且稍等一下,小的這就去稟報!”
“不必了!”安德海一把抓住門房的衣襟,把他拖回來,湊過去附耳說道,“圣母皇太后來了,必須直接進去,若是耽擱了,小心你的腦袋!”
門房往我這邊一瞧,頓時打了一個激靈,腳都有些抖起來。
此時天色已暗,王府門前甚為冷清,所以盡管他們的對話很小聲,我卻也聽得清清楚楚。安德海多少有些狐假虎威、趾高氣昂,但自古以來,當權者身邊的紅人有幾個不這樣?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門房抖著腿就要跪下來,又被安德海用力拉住了,道:“太后微服出巡,你要是敢跪,仔細你的皮!”
門房頓時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哭喪著臉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安德海輕蔑地啐了一口,道:“還不快請太后進去?還有,趕緊報告你家主子知道!”
門房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點頭哈腰把我們請進去,然后就轉身要去找奕譞。
“等等。”我叫住他,“醇親王現在在干什么?”
門房戰戰兢兢答道:“回……回太后的話,王爺正在會客。”
我皺了皺眉頭:“一直在會客嗎?”
“是,自從恭親王府回來之后就一直在書房沒出來。”
什么客人需要讓奕譞把他帶到書房去談話?我心里盤算著,然后道:“你也別去打攪你家王爺了。帶哀家去找福晉吧!”
“是。”門房說著,先去請了管家出來,再由管家領著我們向后院走去。
來到主屋門前,我對管家說道:“等你家王爺出來再告訴他哀家的事兒,哀家要跟福晉說說話,你們不必伺候,都下去吧!”
管家唯唯諾諾應了,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我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內院,邁步向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