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天爺哭喪個臉子,整整下了三天三宿雨。到第四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晴,瓦藍瓦藍的天空,熱氣騰騰的田地,暖暖融融的氣候。逼著蝸居在田里的幼苗啾啾地向上鉆,也就三、五天的光景小苗苗就站在壟臺上,咧開了小嘴,抻出了嫩葉,拔起了翠莛,齊刷刷、綠瑩瑩、油汪汪,像剛會冒話的嬰兒,可喜煞人了……
李老倔頭朝里腳朝外,枕著老麻花被面的行李卷兒,瞇著一雙皺眼,美美地品味著:吃了七十八年鹽醬,也沒碰上這么個隨人意的春脖子節氣。若是去年秋那場病駕鶴西去了,豈不白來世上溜達一趟,嗯?
他兩眼嵌開一條縫隙兒,瞄一下東山墻上的老掛鐘:呀,一雙煙袋鍋嚴實合縫地順在一起——十二點嘍!
午睡,午睡,睡個猴!他賭氣地翻一下身子,發現炕頭的貍花貓彎在那里有滋有味地發出鼾聲,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看人家啞巴畜牲,多香。唉!
哎?據說查數能催人入睡,于是他在心里查開數字了。當他查到“十”的時候,就想到再過十天苞米該上二遍鋤了,六十天還家的小白豆該拿壟了,大蕓豆吐須子該插架了。今年的蕓豆都是好品種,面嘟嘟的開鍋爛、滑溜溜的豇豆寬、水靈靈的懶老婆拽……
“當!”一聲鐘響,李老倔心里一咯噔。十二點半了,媽的!他心里罵一句,又翻一下身子,繼續查他的數字……
說起來,李老倔這人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從來沒有個真名實號。他本人說過,爹娘生下他,喚他小寶子。小寶子未曾開口先瞪眼,使起性子“媽媽的”,脫生個小倔巴。小倔巴越長脾氣越脹性。姑娘們見了望風逃,寡婦人家也看不中,三十多歲不成婚配,就這么光棍一條、一條光棍地走過來。直到一九六四年國家普查人口,戶籍員讓他報個大號。他說自己斗大字不識一升,起個號倒添一份麻煩,任憑寫個什么字吧。寫個什么字呢?戶籍員隨便問了一下左鄰右舍,于是戶口簿填上個“李大倔”。
雙石村人自有雙石村的習慣。到了二十一世紀初,人們打量著當年的李大倔——瓜子臉變成了刀條樣兒,橫豎爬滿了皺紋;兩撇眉經過多年的間伐,愈加稀疏、壯實、銀亮;沒牙癟嘴規規矩矩地懸著一綹山羊胡;只是一雙眼瞼盡管堆滿了褶子,卻依舊可以同當年比圓。于是,人們很自然地喊他“李老倔”。
李老倔這人真正神抖是在近兩年。具體點說,是從前年秋天開始的。雙石村為了解決土地二輪承包遺留問題,決定拿出部分預留地,解決一下村民用地矛盾。李老倔得知這個信息,從病床上爬起來,唬唬著刀條臉兒,撅著山羊胡,三天兩頭往村里溫主任家顛顛兒,非要一份地不可。而且就相中了老場院根兒三畝撂荒地。他提出把自個兒的兩間房換給村里用,自個兒搬到瞭望場院的那兩間小房住。這樣離田地近,蒔弄莊稼方便。你溫主任若是不點頭,他立時變一匹蹶騾子,尥一個瞧。
溫主任覺得李老倔的要求忒過分。一個七十多歲的人了,又無兒無女,早該是敬老院的客了。但是,他對李老倔的睥氣是了如指掌的。他把李老倔的要求在村民代表大會上亮了出來。他相信村民代表這四五十張嘴會冒出什么言語來,讓李老倔本人聽聽大家的意見。
村民代表有的說李老倔人老心勝,有的說他眉毛長、心眼兒小、老小孩兒、沒正形兒,也有的說反正那三畝地成年到輩撂荒著,老爺子愿意就讓他蒔弄去。
“不行!”溫主任壓根兒沒料到,有的爺小子居然拱進李老倔懷里瞎嘮嘮,他決定一錘子定音。
“媽的!差啥?”李老倔嗡的一聲,舉起了一尺八寸長的煙袋,“你說,小溫子,差啥不行?”
溫主任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兩鬢,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可在他老倔面前還是個小溫子。一個“小”字,使他抖不出威風來。不知為什么,他看著李老倔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一種情感油然而生,于是發自內心地說道:“差你無兒無女,差你身子骨不行,差你黃土埋半截了。”他感覺自己五官有點錯位,語音有些尖細,大概左腳也神使鬼差地跺了兩下。準是因為第一次敢在李老倔面前理論。
“你他媽少耍貧嘴,到底給不給地?不給就死在這,明兒一早來收尸吧。”說罷,李老倔懷抱煙袋,偎上炕頭,掉頭倒下,合上皺眼,現出一張十分可怕的面孔,嚇得在門外排排坐、吃果果的后生們驚呼著朝各自的家中逃去。
溫主任拖著哭腔,長嘆一聲,向村民們攤開了雙手。
“媽的!”李老倔輕而易舉地勝利了。
就這樣,村里重新拾掇了瞭望場院的那兩間小房。搭好火炕,白灰抹墻,扯進自來水,安上玻璃窗,架好柵欄院。李老倔把他的老掛鐘固定在東山墻上,把雞窩安在煙筒脖子上。就扛起镢頭匆匆地朝三畝地顛去……
二
“當!”又一聲鐘響,把李老倔從夢中喚醒。他瞇一眼貍花貓,接著坐了起來,隨手從壁上摘下煙袋,一剜一剜地滿上“蛤蟆頭”。
“舅,睡好了。”一聲清脆從門縫飄進屋。一個三十幾歲的婦女懷抱男孩走進屋來。男孩坐在女人的胳膊上,兩片小屁股壓得扁扁的,雙手抱著一只紅皮雞蛋,不停地吮吸著。
李老倔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沖北窗下的條凳努努癟嘴,表示愿意坐下就坐下吧,接著只管低頭吱吱地裹著煙袋。而心里卻翻動著那件刻骨銘心的事兒。
那是去年秋天,李老倔患了重感冒,一時臥床不起。村干部送來了好吃好喝的,街坊鄰居給他請醫煎藥,就連鄰居的孩子們都來輪著倒尿盆,唯獨外甥家沒人來。后來聽說外甥當時也買了兩包熟食什么的,但被外甥媳婦奪去給孩子吃了。說什么,一來二去走動頻了。沾在身上甩不下去。聽聽吧,什么良心眼子!外甥媳婦的話仿佛是一塊燒紅的鐵板,在李老倔心口窩上烙了一下,從此留下了一塊永不消逝的疤痕。打那以后,李老倔就下了狠心:俺決不沾他們,反過來也不中,咱們就是井水不把河水犯。
那么今兒個外甥媳婦樂顛顛地蹬上門——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又是咋個景呢?李老倔咕著煙袋思忖著。
“舅,”女人掀起碗柜簾子說,“咋凈吃黃面餅子?又是清蒸咸蘿卜條子。這口齋食咋個咽呀。”女人放下碗柜簾子,順手從吊簍里掐出仨紅皮雞蛋,用手掂量來掂量去,沖著李老倔說,“舅這只雞真能生蛋,攢多半簍子了。舅是在積攢虧心錢,到老那天能閉上眼睛嗎?”
“這話咋講?”李老倔終于啟齒了。
“喲,舅跟俺捉迷藏呢。雙石村老老少少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舅是攢錢的手啊。舅攢了錢卻虧了肚子,到老爬不動那天。攢個金山也比不中這個。”女人愛慕地拍拍男孩頭,“再說——”
“別說了!”李老倔心里早就憋著一股無名火:俺是要攢錢的,但不是給昧良心眼子的人攢的,白想!
女人嘆了口氣。現出決心不再說話的樣子,但很快又打開話匣子:“柱他爹說了,舅要同意的話就搬回去住。舅歲數大了。身邊應該有個人兒,支個手兒。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好——”
“好啥?好擎點家產?”李老倔一煙袋鍋子扣在里間屋的門框上。“當”的一聲,驚得女人一蹦,接著氣哼哼地說,“想得美!”
女人攬過孩子抱在懷,二話沒說奔出屋。
門,“砰”的一聲。
李老倔嗞溜下了地,跟出了屋門,翹起腳跟兒,望著煙筒脖上的雞窩。嗡的一聲喊:“站住!回來,把蛋留下。”他眼盯著男孩手中的紅皮雞蛋,黑紅的太陽穴一抖一抖的,雪白的山羊胡一撅一撅的,仿佛那只蛋無端地被狗叼走似的。
“俺到爬不動那天,有政府,有街坊鄰居。你們到爬不動那天,要飯吃也摸不著大門,呸!”李老倔沖著外甥媳婦背影罵了幾句之后,把煙袋和煙荷包挽了挽,掖在腰眼上,回手從屋檐上摘下大板鋤,順勢扛在肩上,氣哼哼地朝那三畝地走去。
三
李老倔的三畝地雖然離家只有二百米遠,但要橫穿陳家的土豆地。按說東北這地方,五月初的土豆秧苗該沒腳脖兒,罩住壟了。陳家的土豆秧卻是高的高、矮的矮,老少四五輩。若不是三角菜、紅眼疤壯壟。那壟臺上一準黑黑土、點點青、透透亮。
“媽的,懶豐亡子!”李老倔每跨一個壟溝,從東往西氣悶地掃一眼,沒牙癟嘴就冒出一句不景氣的話。
李老倔生氣陳家已經多年了。他說陳家娘們兒不配裝錢匣。那些年農村的日子苦啊,全靠婦道人家掂對著過日子。陳家收麥季節,頓頓包子、饅頭、小油餅。粗糧不進肚。八月十五收稻子,陳家天天燜干飯。逢年過節,不是借趙家的米,就是賒劉家的面,三十大多的娘們兒不嫌羞臊。
他最厭惡陳家爺們兒二流皮。早些年莊稼人都忙于地里的活計,陳家爺們兒卻是一塊梨木兜里裝,一把扇子手中搖,挨門串戶說大鼓,混仨碟倆碗一壺酒(李老倔說是一壺馬尿)。“文革”那年月唱蹦蹦,陳家爺們兒鼻子頭點些二百二,屁股上掖個蠅甩子。四腳著地滿臺蹦,隔三差五來個蹶兒,說自個兒是黑司令。臺上他蹦,臺下人捧腹笑。笑他活脫脫一條狗,笑得他一蹦三尺高,瞎了一張人皮。媽的!
李老倔跨進最后兩根壟,原地不動叉開雙腿:這二年陳家有正事兒了,虎巴擴出了兩根壟,害得俺地邊兒抻不開壟頭,晃不開身子,掄不開犁把。他想著心事,怨著陳家,沒牙癟嘴又冒出一句漏風話:“光占窩窩不下蛋,窮了自個兒,還牽扯個配角的。媽的!”
莊稼院里有句俗話,孩子是自個兒的好。媳婦是人家的好,好像莊稼也是人家的好。李老倔對孩子的好壞沒有體驗,對媳婦更說不出一二三,但他絕不同意把自個兒那壯實實的苗兒說得一無是處。他覺得孩子是自個兒的好,莊稼也應該是自個兒的好。他站在地頭上,撩開小褂,手搭涼棚,將軍視察般地瞭望著三畝地。
瞧吧,黑綠的苗苗齊溜溜、壯實實、迎風斗、惹人歡。滿地尋不見一根草。誰蒔弄的?李老倔!這地是李老倔種的、鏟的、犁的。李老倔是這地的主人。主人來了,來看望苗苗受到委屈沒有。李老倔黑紅刀條臉兒上的皺紋伸開了腰。他覺得自個兒有天緣、有地緣、有人緣。眼下這三畝地既不用鏟更不須犁,于是他扛著鋤頭,踩著壟溝,遛著碎步,似乎嘴里還哼著殘缺不全的“馬連良”。
扛著鋤頭遛壟溝,對李老倔來說,好比聽“空城計”啜著茶水,好比吃肉餡包子喝著蛋湯,甭提多么舒坦了。他仿佛感到兩旁壟臺上的苗苗是敲鑼打鼓、列隊歡迎闖王進京的百姓們,他自個兒就是那李闖王。肩上的大板鋤無疑是闖王旗了。咋個樣,小溫子,老倔是老小孩,還是老把式,滾來瞧瞧,說聲不是,叩倆響頭,就饒了你。他此時對陳家的怨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李老倔慢慢地遛著,不由得盤算起經濟收入和安排打算。如果一直風調雨順的話。蔬菜可以賣千八百元;糧食留足口糧賣一部分,可以賺三千來元;留點飼料再養兩口豬,明年五月節出圈,又能掙千八百的……他算著算著,心里就跟開了個食品店,而且專門經營油炸的、糖拌的……
四
晚霞映紅了半個天。李老倔扛著鋤頭顛回了家。同往日一樣,他先趴窗戶瞧一眼貍花貓,然后用鞋底來回蹭一蹭原本锃亮的板鋤,接著把鋤頭掛在老地方。
“媽的。嚇俺一跳。”李老倔身后樹樁子般戳著一個人,“屋里坐吧,小溫子。”溫主任隨李老倔進了屋,立刻興致起來:“老爺子,給你道喜來啦。”
“咋個喜?”李老倔問道。
“請你入敬老院。鎮黨委王書記專門點名的!”溫主任把“專門點名”四字咬得清晰,吐得響脆,聽來順甜。
李老倔聽罷。不由自主地上了炕。盤起雙腿,點燃煙袋。一口接一口地吸著、吐著……
那一年,天狗吃了月亮,城鄉鬧起動亂。李老倔喂養的兩口大肥豬被“狼”趕走了。說那豬是炸彈,不趕走一定要“爆發”;李老倔的老娘用過的瓷磚柜被抬跑了,說那柜是“四舊”,必須砸爛它;老場院根兒的三畝地蒿草齊腰。說寧可長社會主義草,也不要資本主義苗。
李老倔是土生土長的雙石人,對雙石村的一草一木有著特殊感情。尤其對那三畝地。就像秤桿離不開秤砣一樣。每年五月節。他帶著粽子來到三畝地,坐在壟臺上邊吃粽子邊哼著小調。到了八月十五。他帶著果實同三畝地一起圓月慶豐。有人曾經說過。李老倔一生不娶家口,準是讓三畝地給魔的……李老倔站在蒿草齊腰的三畝地,平生第一次流下眼淚。他甩去身上的褂子。向蒿草撲去。他每拔起一根蒿草,敲打一下根土,拼命朝地頭摔去。就像從自己身上拔去一根刺一樣。他拔呀拔,汗淋淋,氣聲聲,和著混濁的淚。他望著大片蒿草隨風擺動,滾滾而來,深感自己太渺小了。于是,他坐在三畝地上放開了悲聲。以此斷絕與三畝地的交情……
“老爺子,人若上歲數就像熟透的瓜,一口氣上不來——”溫主任又發話了。
“那就罷了!”李老倔吐出一團煙霧,順上了溫主任的話,“眼下不是喘得挺勻乎嗎?”他略微一頓,立刻瞪圓雙眼,“不中!啥敬老院,盡是些老喀嚓,俺混不來。”
“這?”溫主任撓了撓頭,張了張嘴,直發愣。
“對,就這。”李老倔指一指屋地,“哪也不去了。”他心里納悶:剛剛跟三畝地恢復感情,怎么非得讓進敬老院?“你該干啥,就干啥去吧。”他下了逐客令,推開里間屋門,生火做飯去了。
溫主任報喜不成。反倒撞了南墻。他火愣愣躥出柵欄,朝著來路疾馳而返。突然,一只手觸摸到衣兜里硬硬的東西。老伴兒的話響在耳邊。“把這兩只熟鵝蛋帶上,順便送給老爺子。”他沒好氣地掉轉回路,摸回李老倔的小院。嚯!房門反扣上了。他把鵝蛋從窗洞投了進去。不想再見到不講理的老倔頭,只聽“撲哧。咯啦啦啦,嘩啦,嘩啦嘩啦……”準是鵝蛋落在行李卷兒上,滾到炕頭,被貍花貓捉來捉去。這當兒從外間屋傳來咿咿呀呀的小調:
從來屋棚就不掉餡餅,
也不靠天和地呀,
要活得舒舒坦坦,
全靠俺老倔自己。
咿、咿、咿——
……
五
春去,夏止,秋來。
五谷雜糧上了場,進了倉。一個實實惠惠的豐收年!
早晨,太陽剛冒紅,溫主任就聽見村里鬧哄起來。
“李老倔死了,一夜的病。”
“天哪,渾身上下一絲不掛。”
“受一輩子大累,落個窮鬼!……”
溫主任先是一愣。接著扔下碗筷,跳出屋門,朝李老倔家飛去。他老伴兒也緊隨著顛起碎步。
李老倔真的去了。他默默離開世間的最后時刻是怎樣忍受煎熬的,誰也說不清楚。眼下,他靜靜地躺在炕上,微閉著雙眸,臉上的皺紋平復許多。顯露出原本慈祥的面孔。貍花貓蹲坐在他的左側,一雙圓圓的藍眼閃著憂愁與哀憐的光。在他枕頭右側平放著一只藍色的塑料口袋。
李老倔屋里院外站滿了男女老少。溫主任撥開人群,來到李老倔身邊。默默低下了頭。人們也都跟著低下了頭。平日追逐嬉戲的孩子們也停止了歡樂。
許久,溫主任輕輕拾起塑料袋,小心地從塑料袋里取出一個牛皮紙包。他打開牛皮紙包,從中拿出三樣東西:一張存款單、一張發了黃的稿紙、一截鉛筆頭。他伸展開那張發黃的稿紙,那紙上畫的是極不規范的圖案,像是一套四合院,院里是一些圈圈點點的東西,那東西既像企鵝又像雪人兒。有人從溫主任手中接過存款單,驚訝地發現居然有二十余萬元存款。于是,人群中發出了一片驚嘆!
有人說,看李老倔那勁頭,一準是想娶個老伴兒。也許在有生之年生子傳宗,再建個四合院,繼承祖輩的田園事業。
“瞎說!”很快就有人否定了這種觀點,李老倔明明摽著一股勁,掙下一套四合院,再拴上四個頭的大馬車(那圈圈點點無疑是馬),讓人們看看他是頂天立地的漢子,還是吃閑飯的倔巴貨。
“不對吧,”也有人并不主張這種看法,李老倔八成是為來世設計的。他下輩子該享享清福了。
陳家爺們兒素日不敢在李老倔面前抖精神,現在也不敢上前瞅一眼死者的臉,怕做噩夢。而溫主任的老伴兒卻盯著李老倔的外甥媳婦說:“啥沒有都可以,獨不可沒兒沒女。老爺子死在炕上一絲不掛,誰可憐哪!”
溫主任捧著存款單。像捧著李老倔一生灑下的匯聚到一起足以淹死牛的汗水,沉重、滾燙、炙人。他看著那圖上的“四合院”,眼前就浮現出敬老院、小學校……他看著,想著,抽泣著,失聲痛哭起來。屋里院外的男女老少也都失聲痛哭起來。這哭聲先是噓噓唏唏,接著嗚嗚咽咽,而后連成一片……
這場面。在雙石村是絕無僅有的。
責任編輯:小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