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朋友張生曾經(jīng)在竹林寺做過保安。當然他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離開竹林寺了。具體去向我也不方便打聽,因為他早已經(jīng)不再是我的男朋友了。
張生做我男朋友的時候?qū)ξ野僖腊夙槪e個例子說吧,當初他之所以跑到人跡稀少的竹林深處去做一座寺院的保安,完全因為我那一段時間心血來潮的個人興趣。個人興趣對于我來說完全是一些雁過無痕的無聊之舉。去竹林寺也是如此。
張生那時正在拼命地追求我。他為了追求我使盡了招兒,后來突然發(fā)現(xiàn)我對竹林寺空前地感興趣,便破釜沉舟地跑到那里做了保安。本來我對張生毫無興趣,就是世界上只剩下我跟他兩個人,我對他都不會動一丁點兒心的那種毫無興趣,誰知他這一破釜沉舟倒令我對他刮目相看起來。我也不明白,怎么他一做竹林寺的保安就變得不那么讓人討厭了。有時看到他反剪著雙手在竹林寺的林間小道上走著的樣子。我甚至覺得他還滿瀟灑的。
后來我做了張生的女朋友。竹林寺里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對男女相偎賞竹的恩愛場景。老和尚對我們的恩愛生活視而不見,他天天做著他那一套固定的工作,對別的事情充耳不聞。竹林寺是市委規(guī)定的文物保護單位。所以保安是不歸寺里管的,老和尚只管悠閑地講經(jīng)布道使自己一天一天仙風(fēng)道骨下去。
你們也看到了,如果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xù)下去該有多好。
可是幸福生活總不那么盡如人意,沒有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張生有些神思恍惚。他就像被人催眠了似的總在大白天睡覺。我去竹林寺的時間很規(guī)律。一般每周六在那里呆一天。我在的那一天,張生總是哈欠連天,像整晚沒有睡過覺的那種感覺。張生這人沒有什么打牌喝酒的劣習(xí),況且幽靜的竹林寺里也沒人跟他打牌。據(jù)老和尚反映張生是極其本分的,沒有事情一般不離開竹林寺。我問張生是不是在竹林寺住著不習(xí)慣因而失眠,張生矢口否認。
如果單是這樣也就罷了,他一個大小伙子愛睡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令我驚奇的是,張生對我的身體好像慢慢失去了興趣。以往每周我去竹林寺他都要把我抱在床上顛來倒去好幾回,可現(xiàn)在他只顧睡覺幾乎對我的存在無動于衷了。
老實說我很傷心。尤其想到張生當初追求我的時候是多么一往無前,就越發(fā)感到傷心不已。愛情原來就是這么經(jīng)不起平淡生活的打磨。我曾經(jīng)問過張生,我說你是不是已經(jīng)不愛我了。張生含含糊糊地說。別瞎想。
后來我跟著老章去東郊新落成的體育館看演出。才發(fā)現(xiàn)了張生的秘密。老章是海城小有名氣的詩人,后來他棄詩從商,口袋里面裝滿了人民幣。并且非常樂意把一些多余的人民幣花到我的身上,所以我就叫他帶我去看“同一首歌”劇組的演出,因為我個人看不起。只有他能眼皮不眨地給我買880元一張的貴賓票。
那天我在體育館內(nèi)看著演出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而且右眼皮不停地亂跳,總是想到張生。我對老章說我要去竹林寺看張生,然后把他一個人撂在體育館內(nèi)。
夜晚的竹林寺非常寂靜,我走到張生宿舍窗外時突然在寂靜中聽到了一個女子吃吃的笑聲。那笑聲狐媚極了,在清亮的月光中像水一樣鋪陳開來涌入我的耳朵。透過窗子一角,我看到張生屋子里真的有一個女子。她穿著火紅的衣裙,肌膚自得像雪,眼神輕佻而且狐媚。我看到張生看她的眼神,迷離得像裹在我周圍的那些月光。那個女子火紅的衣裙和張生迷離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在如水的月光里頹唐地離開了。
下個周六我沒去竹林寺。張生也沒打電話來問。他對我已經(jīng)開始忽略了,這個事實再一次深深地刺痛了我。
后來我又去了一次竹林寺。在晚上。當然我又一次站在張生屋子窗外目睹了那個女子,聽到了她吃吃的笑聲。
我病了整整一周。在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病痛過程中。我時時聽得到竹林寺幽靜中曠遠的鐘鳴和清脆的木魚聲。還有老和尚深古幽蘭一樣的講經(jīng)聲。病好以后我挑了一個陽光明麗的日子去竹林寺,老和尚遠遠地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看著我。他說你身上飄散著一股不易覺察的氣味。
我有些迷惑。老和尚用犀利的眼神看著我,說,這種氣味一段時間以來一直飄散在寺院上空。竹林寺幽靜清閑了幾十年了。近來我時時感到心跳,似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我也覺得莫名地心跳起來,隱約覺得這種心跳應(yīng)該跟那個身穿火紅衣裙的女子有關(guān)。這時我突然看到張生懶洋洋地從寺院里經(jīng)過,我叫了一聲張生,他看見我,愣怔一下走了過來。我看見老和尚的表情突然肅穆起來,他緩緩地饒著張生轉(zhuǎn)了幾圈,自言自語地說,氣味越來越濃了,看來竹林寺要有事情發(fā)生了。
我想像不出竹林寺要有什么樣的事情發(fā)生。但是我突然清晰地感覺這事情跟張生有關(guān)。告別了老和尚跟張生回到宿舍。我問他最近有沒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張生難過地看著我說,我是愛你的,一直愛。但是我沒法抗拒她。陸小倩。她總在晚上來,穿著火紅色的衣裙。她有那么媚人的容貌和氣息。每次她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也曾想過不再理她,可她身上總是散發(fā)著一種讓我感到迷惑的氣味。讓我不由自主地陷入……
張生痛苦地垂著頭。
后來黃昏漸漸來臨。
后來夜色漸漸來臨。
我想也許這是我跟張生的最后一見了。死一般的寂靜中,我突然聞到一股狐媚的氣息穿過空氣飄忽而來。
張生抬起頭來,說她來了。
走在竹林暗影里。我看到了那個女子,她依舊穿著火紅的衣裙。她身上飄散著一股讓我感到暈眩的氣息。她從我身旁不遠處裊裊婷婷地走過,我看到她的眼,她的眼在月色里閃著狡黠的光芒,那種光芒讓我感到顫栗。
那不是人的眼睛。
我突然感到無比的恐懼。我想起老和尚肅穆的表情,他說要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
我也知道要有事情發(fā)生了。這種感覺來自于她的眼睛。
我知道我得在今晚看到事情的發(fā)生。
我悄悄走到屋外。透過窗縫我看到陸小倩正坐在張生的腿上吃吃她笑。她的笑聲狐媚極了。像有一群艷麗的蝴蝶在屋子里面紛紛沖撞。
我被她的笑聲迷惑了。如水一樣的月光中我強烈地感覺到前兩次的頭痛將要再次來臨。陸小倩。陸小倩……
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砰一聲推開沉重的木門——
我看到陸小倩轉(zhuǎn)過頭來,蒼白的臉上寫滿驚恐。
我在漸漸模糊中看到一片耀眼的火紅從我眼前風(fēng)一樣掠過,是一些火紅的毛發(fā),一條華麗火紅的尾巴拂過了我的腳踝。
我最后看到的是名叫陸小倩的狐貍在門口轉(zhuǎn)過頭來的最后一瞥——那雙狐媚狡黠的眼睛投過來的哀傷絕望的最后一瞥。
當天夜里張生被咬傷。竹林寺的老和尚是在第二天早晨從窗外經(jīng)過時聞到一股腥臭味才發(fā)現(xiàn)的。
張生被送到醫(yī)院以后,醫(yī)生檢查了傷口卻無法確認是什么動物所傷。只是毒液迅疾地在他全身運行。據(jù)說再晚送一刻鐘就回天無力了。
我對老章說張生是被一只成精的狐貍咬傷的,老章伸手摸我的額頭,他說你不是被嚇壞了吧。我說不是。他真的是被一只成精的狐貍咬傷的。那是一只火紅的狐貍,狐媚艷麗極了。她的名字叫陸小倩。
老章認定我是被嚇壞了。他說陸小倩是聊齋志異里的狐貍精,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們身邊。
我知道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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