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隊進村的那年冬天,大隊成立了宣傳隊。臨近春節,準備把排練了一個冬天的文藝節目演給村里人看。工作隊里帶隊的老呂知道后,找到村里的黨支部書記老曹,極為嚴肅地提出來:所有的節目,在演給群眾看之前,必須先在內部演一下。
呂隊長說的“內部”,就是指他們縣里、公社派住村里的聯合工作隊。
曹支書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也好,這樣也好。”隨喊呼小學校操場上正挖坑埋樁扯幕布、掛汽燈的人:“停下來,停下來!”
大伙聽到喊呼,先是一愣,不知道讓停下來要干什么。等弄明白還是為演節目的事兒時,一個個理都沒理那個茬兒,各自又埋頭挖起坑來。小村里人,閑了滿整一個冬天,都在等著看戲哩!
可當天晚上,原本該在小學校操場上上演的節目,硬是被關在二華家剛剛蓋好的三間筒子屋里。村里的干部。還有老黨員什么的,陪工作隊老呂他們坐在屋里事先擺好的長條凳上,好多社員,尤其是半大的孩子們,全都圍在門口、窗外。
明晃晃的汽燈底下,就看曹支書走到前排,扒在老呂的耳邊說了幾句什么。演出就開始了。
第一個節目,是歌舞《東方紅》。化過妝的男女演員相互間隔開,排成兩隊,組成一個“>”字型,打頭的一位高舉毛主席像,其他人,不論男女,全都腰系紅綢,手持紅紙扎的大紅花,隨著歌聲“東方紅……”唱起,演員們全都挺胸、跨步、呈騰飛狀,快步登場。
這個場面,原本是很壯觀的。但,工作隊的老呂看后,立刻讓停下來。老呂從前排的凳子上站起來,一只手斜插在褲兜里。一只手伸出一根指頭。指著那個舉主席像的小伙子。嚴肅地說:“你登場時,一定不能露出自己的臉!”
小伙子不理解,瞪兩大眼,看著老呂和眾人。說:“那樣。我怎么看路呀?”
老呂說:“你往腳底下看嗎!”
小伙子說:“那我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停下來?”
“……”老呂無話。但老呂的臉色很不好看。
曹支書見狀。趕忙跑過來圓場,說:“就這樣,就這樣。就按呂隊長說的那樣做。”
接下來。第二個節目、第三節目。總之,每個節目下來,多少都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和問題。好在那些缺點和問題不是太大,老呂以及工作隊的其他同志都及時幫著糾正了。問題是,最后一場獨幕話劇的劇情出了大岔子。它是整個節目的重頭戲。說的是老貧農趙貴家中孩子多,欠生產隊的債務多。工作隊進村后。為保護集體的利益,動員趙貴還集體債務。為此,趙貴四處求親告友借錢。但,人家看他孩子多,家里窮,怕他有借無還,都不敢把錢借給他。最后。劇終時,趙貴獨自蹲在村頭的小橋邊,雙手抱頭。痛呼一聲:“早知道這樣。當初少生幾個孩子該多好呀!”
這場戲,原意是宣傳生孩子多不好。也就是當時提倡的少生優育。但,老呂看后,極為不滿。老呂說:“工作隊進村,社員生活應該搞好,怎么能讓趙貴去借錢呢?”說到這里,老呂指著宣傳隊里的主要頭頭,瞪大了眼睛。說:“這場戲,要改,一定要改!”隨后,老呂以及工作隊的其他同志,全都起身走了。曹支書很是難堪地站在門口。一一送行。
這期間,就聽老呂走出房門后。還在小聲嘀咕:“幸虧我提出來要先看一下。否則還出大問題了。”
三天后。那場戲果然是改了。
改后的劇情大意是:老貧農趙貴雖然孩子多,欠生產隊的債務多,但,工作隊進村后,社員的生活搞好了,一家伙把所欠債務都給還上了。
老呂看后,當場表態,說:“噯,這回嗎,還像個戲樣子。”問題是。一夜過后,老呂又悟出新的道理。這一次,他很是慎重地把曹支書單獨叫到他的住處。兩人盤腿坐在地鋪上。曹支書一邊掐著草棒,一邊聽老呂慢條斯理地分析:“我們工作隊都進村了,還讓趙貴家生那么多孩子。這樣,和上頭少生優育的政策不相符合:再者。也說明我們工作隊進村后,具體工作沒有抓好。”
曹支書停下手中正掐著的草棒子,眨巴眨巴眼睛,說:“趙貴家生孩子在前,你們工作隊進村在后,這和你們沒有多大的關系吧?”
老呂思謀再三,說:“理是這個理兒。問題是趙貴家生孩子多。我們工作隊沒幫助做多少工作。”曹支書啞然。一時間,曹支書也想不通工作隊進村后。能幫助趙貴家生孩子做些什么樣的工作。
接下來,兩人許久無話。
末了。老呂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兒及塵土,對曹支書說:“算啦,那場戲別演了。”
曹支書悶頭又掐了一會草捧子,半天。木木訥訥地站起身,啥話沒說,默默地走了。
抓親
夜風涼如水,村支書老曹,領著工作隊里的老呂他們,悄悄地去二華家抓親去。那時間,已近午夜。曹支書在前面打頭陣,老呂和幾個民兵,黑燈瞎火地跟在后頭。剛開始,老呂還提醒曹支書:“慢點,腳步輕一點,老曹。”
曹支書可好,他身高馬大,很快就獨自走遠了。老呂告誡身邊的幾個民兵:別弄出響動。尤其是不要咳嗽。
小村臘月天,午夜里的小北風,尖尖地直往人喉嚨里灌,怎么能不咳嗽呢?
“安漢!”這是叫前頭的曹支書。他咳嗽的聲音還格外響亮。老呂怕他再咳嗽,暴露了目標,遂喊呼身邊的幾個民兵:“快點,跟上。”
老呂的意圖是:今晚,一定要抓住二華家的新娘。
工作隊的老呂進村不久,發現村里大齡青年晚婚觀念不強。不少青年人,早早地找上媳婦,匆匆忙忙地就結婚了。這與當時“戰天斗地”的形勢很不相符。于是,老呂他們找村里的干部拿主意,規定:不論男女青年,不足二十八周歲,一律不許結婚。
開始,村里的老少爺們沒拿這當回事,總認為結婚,過去是父母包辦的。現如今,新社會男女雙方同意,只管燃放鞭炮、擺喜酒、接花轎。
沒想到,老呂他們知道村里個別人家沒按他們的“規定”辦事,視為“頂風上”,指派村里民兵,把喜慶的鞭炮給滅了,喜酒桌給掀了。娶進門的新媳婦連同花轎又給遣送娘家。還召集雙方“親家們”辦學習班。
這一來,把村里人給鎮住了。好多人家,該嫁的不敢嫁了。該娶的不敢娶了。但,那些早已經訂下婚期,而且選好黃道吉日的人家,又怎么好不娶不嫁呢?于是,他們干脆避開工作隊的“眼睛”。不燃放鞭炮、不抬花轎、不在大白天擺酒席。甚至動員娶回的新娘早出晚歸——白天躲在娘家,天黑后再接回婆家的新郎房。
盡管這樣,還是被工作隊的老呂他們知道了。他們發現小村里有暗中搖晃著手電,很快,都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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