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夷城文化館爆出一個天大的消息。文學部輔導老師朱軍調到文聯當了副主席。消息傳出,人人震驚。因為文化館只是個事業單位,而文聯卻是機關。從事業單位去國家機關,而且是提拔。這讓人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于是大家就想那個朱軍與縣里的某個領導是不是有聯系呢?但想的結果,是朱軍與縣里的領導沒有任何聯系。因為朱軍這個人一向清高,除了寫小說。基本上不與外界有任何聯系。所以大家就想到了是給他平反,因為朱軍過去就是機關干部,是因為寫小說給免的職。現在把他從文化館調到文聯去當副主席,是給他“落實政策”。同時也有人認為朱軍早就該這樣,因為朱軍是夷城的文化名人,是文學上的領軍人物。只是他一直不走上層路線,官怎么也提不起來。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朱軍到文聯上了幾天班,文化館才給他開了一個歡送會。
歡送會是在一來香賓館開的。文化館窮,拿不出錢辦一桌酒席,所以館長李波就想了個苦主意,找企業家洪前仁拉了一個歌手大獎賽的贊助。洪前仁也很爽快地答應了。洪前仁下海經商前是文化館的職工,而且下海經商成功后,關系還一直掛在文化館里。洪前仁也樂意出這個錢,為了表示對洪前仁的感謝,又歡送朱軍,李波便訂了一桌菜請了洪前仁和朱軍,讓文化館的全體同志來作陪。所以吃飯的時候,文化館的人就笑話李波,說他這是屙尿洗簸箕,一打兩便。李波笑著說,那是那是。當然錢還是洪前仁出的。就是在這個歡送會上,文學部的新蘭就鬧了情結,沒給朱軍敬酒。也就是沒有表示歡送的意思。新蘭的意思當然很明白,她對朱軍的這次提拔調動有意見。因為在她看來。朱軍狗屁都算不上。他在這座城市里無依無靠,除了寫小說小有名氣之外,其他的全是空白。而寫小說算個什么事呢。這事要是放在八十年代或許還算個事,放在今天就狗屁也不是,而她新蘭則不同了,她老公是官場中人,她的父母和公爹公婆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在這座城市里,他們方方面面都吃得開,從來都沒碰上過擺不平的事。可這次為什么就提拔了朱軍而沒有提拔她呢?兩人都在同一個崗位上,如果說要提拔就應該先提拔新蘭,而不是提拔朱軍呀。尿氣包打人不疼,但氣死人呀。當然新蘭自己也清楚,在文化館里,她沒有業務上的優勢。在這座城市里,盡管群眾文化館算不上什么單位,窮得連職工的福利都發不出。每年年終總少不了有架吵。但文化館里的業務干部個個都身懷絕技。搞音樂的有作品獲獎,搞繪畫的有作品參展,搞舞蹈的活動不斷,搞文學的有作品出版。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一提起文化館,人們的印象就是這是一個藏龍臥虎之地。在這個藏龍臥虎的地方,盡管新蘭清楚她拿不出什么作品,但她也有她自己的優勢呀。這個優勢就是她有關系。別人弄不來錢,她能弄來錢。別人辦不成的事,她能辦成。這么些年來,要說對文化館對群眾文化,她是有貢獻的。可為什么這次新蘭就輸給了朱軍呢?新蘭就是這個原因對朱軍產生的意見。也正是因為心里有這么個疙瘩就沒給朱軍敬酒。當然新蘭的這一舉動被館里的人看在了眼里。新蘭敬完了一圈剛要回到那邊桌上去,館里的書記田立濤就說新蘭,你沒給朱軍敬酒呢。你們兩個都是文學部、的,現在朱軍要走了,你得給他敬一杯呀。新蘭說哎呀,看我這人,竟然把大作家給忘了。說過,就端來酒和朱軍碰了杯說,你別見外,祝賀你。朱軍當然沒有見外,朱軍向來不會應酬,尤其是到喝酒的場合基本上就算是癱瘓的。所以朱軍說,見什么外。一開始我就勸你寫點東西,你卻熱衷在外面跑。新蘭說聽你的,今后寫點東西。
一陣鬧轟轟之后,歡送會就結束了。歡送會結束后,新蘭哪兒也沒去,直接回了家。進屋后,見老公正窩在沙發里看電視,新蘭的氣就上來了,說你就只曉得在屋里圖舒服,我的事你一點也不關心。新蘭的老公叫周來發,是夷城水電局長。周來發說,你這又是什么事?我哪點惹你了?新蘭說,你幫我活動活動,我也要調到文聯去。周來發說調到文聯去?你調到文聯去搞甚事?新蘭說我就是想調文聯。周來發笑了一下說,調文聯,我說你是不是腦子里進水了?文聯是機關,你是事業單位,怎么進得了?新蘭說為什么進不了?朱軍怎么進了?周來發又笑了一下,說我曉得了,你是不想輸給朱軍。新蘭說,我是不想輸給朱軍。朱軍算個什么狗屁。竟然去當了文聯副主席。周來發又笑著說,你怎么能和朱軍比?人家是作家呢。這一下新蘭更火了,說放你媽的屁。作家有什么了不起?!見新蘭發了大火,周來發就不再說了,只是一個人笑。見老公這么個態度,新蘭氣壞了,走進臥室,啪地一下就關嚴門,躺在了床上。躺在床上后,新蘭先是生了一會兒氣,接著氣消了就發了一會兒呆。就是在發呆時,新蘭就做出了決定。這個決定就是先出一本書。因為朱軍走通這一步,是通過寫書寫出來的。既然這樣,那我也來寫。書出了,再找領導去。想到這里,新蘭心里就豁然開朗了。然后便爬起來去做晚飯。
做好飯吃飯的時候,周來發說,你剛才說的那個事,我覺得沒必要干。你想想,你現在的職稱是副高,副高就相當于處長的待遇了。若是你到了機關,即使是你搞了一個副科,你的工資也要下來一大截。新蘭說這不是工資不工資的問題。老公說這么說你想當官?新蘭說我就想當官你怎么著?周來發說,既然這樣,那我還說什么呢。接下來再無話。,
第二天,新蘭和老公周來發到樓下早攤點上一人吃了兩個包子,喝了一碗稀飯后,老公就去上班了。新蘭則往文聯走去。因為要出書,首先得打聽這方面的消息,而這方面的消息無疑只有文聯最清楚了。來到文聯,文聯里只有《夷城文學》雜志的編輯小錢在上班。其他的文聯主席們都不坐班。新蘭與小錢很熟,見面后新蘭也沒轉彎,而是直接就說我想出本書,你曉得最近哪里有出書的機會?小錢說有呀,市里正在出一套女作家叢書,其中就有我一本。說過,小錢又說,噢,可能人都齊了。一套叢書是十本,我估計擠不進去了。你想出什么內容?新蘭說我有什么內容。我又不寫文學作品,只有收集的一些民俗資料,還有一些群眾文化論文。小錢說我估計有點難。因為這是一套女作家叢書,出的都是文學作品。新蘭說事在人為嘛,你告訴我我該找誰?小錢說找要找市文聯馬主席,馬主席是這套叢書的主編。新蘭說我怎么和他聯系呢?你有沒有他的電話?小錢說有呀。新蘭說你報給我。小錢拿出手機翻出市文聯馬主席的電話號碼報給了新蘭。新蘭把號碼存進手機后。對小錢說了聲謝謝就下了樓。下樓走了幾步,突然想起沒問價格的事,就又倒回來問小錢,出這套書個人要拿多少錢?小錢說一萬五。新蘭又說了聲謝謝,然后下樓來先打通了馬主席的手機。手機通后,新蘭說您是馬主席吧?對方說是。新蘭說您可能不認識我,我是夷城文化館的新蘭。馬主席說你好你好。新蘭說您現在在不在家?馬主席說在。新蘭說我有個事要來求您。馬主席說有個事要求我?新蘭說電話里說不清楚,我來了當面說。馬主席說好。新蘭就掛了電話又給她老公打去電話,說中午你就自己想辦法吃一頓,我到市里去了。老公說你到市里去了?到市里搞甚事?新蘭說你別管,反正我又不做壞事。說過,就到長途汽車站趕了快巴向夷陵市趕去。
從夷城到夷陵市很近,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坐到車上后,新蘭又翻了一下包,因為出來倉促,當坐到車上后才想起與馬主席見面不能不拿禮物,所以她得在包里翻翻帶沒帶錢。還好,包里有500多塊錢。這500多塊錢還是她賣保險的錢。錢收上來沒有及時交到保險公司去。新蘭是個搞架子(喜歡做事),平時除了應付單位上的工作外,還做了一份保險,一份化妝品推銷。包里有錢,新蘭自然就放心了,然后就抬起頭來望著前方想起了老公。老實說,老公對她還是不錯的。盡管他有點貪,但他在感情上還好。現在當官的沒一個好的,在外面總是有那么一點問題。而到目前為止,新蘭還沒發現他對她有二心。那么她現在做這件事,之所以不想事前告訴老公,是怕老公打破。在老公眼里,她只是他的一個服務員,他從來都沒想過她的前途,自尊,自信。所以一旦和他說了出書的事,怕是話還沒說完,他就給否定了。現在她就是要先把事情促成了,然后再找老公。因為這件事最終還是需要老公幫忙的。一萬五千塊錢她自己不能掏。不是掏不起,而是舍不得。而讓老公挖個一萬五千塊錢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呷碟。這樣想著來到夷陵市,新蘭先到一個專營高級煙酒的店里買了一堆高級煙和高級酒,一共花去528元,然后再打電話給馬主席,問清他的住地后,便來到夷陵三巷586號敲開了馬主席的門。
馬主席是個年過五旬的人了,禿了頂,可能是熬夜太多,眼瞼大得就像兩顆核桃。進屋后,新蘭說也不曉得您有什么愛好?給您買點煙酒。禮物輕了不好意思,您別嫌少。馬主席面無表情地說你給我買這些東西做甚事呢?新蘭說您可能不認識我,但您認得朱軍吧。馬主席說朱軍我當然認識,他是有名的小說家。新蘭說過去我和他是一個單位的,現在他調文聯去當副主席去了。馬主席說朱軍早就應該調文聯,他是個人才,如果我們市里編制沒滿,我早就把他挖來了。說過,馬主席就開始給新蘭泡茶。趁馬主席泡茶的工夫,新蘭說我來找您沒別的事,聽《夷城文學》雜志編輯小錢說您們最近要出版一套叢書,我想請您把我加進去,我想出一本。馬主席說有點難了,十本全弄齊了,只等最后送出版社審查就送印刷廠了。新蘭說這個忙您好歹要幫我,我們一回生二回熟。可能我愛人您認識的。馬主席說你愛人叫什么?新蘭說我愛人叫周來發,是夷城的水電局長。馬主席搖搖頭說,不認識。新蘭說我父親您可能認識的,他過去是夷城的老教育局長,現在退休了。馬主席說你父親叫什么?新蘭說葉好友。馬主席說認識認識,我過去也當過教育局長,同你父親一起開過會。新蘭說就看在我父親的情分上,您好歹要幫我這個忙。再說這對您也沒影響,不過是多加一本而已。馬主席說你的書稿是些什么內容?新蘭說收集的一些民間故事和部分群眾文化的調研文章,加起來大概十五六萬字左右。馬主席說那就更不能出了,我們這套叢書是文學作品集,都是詩歌、小說和散文。把你的這些加進去,就變得不純粹了。我說你能不能這樣,另外找一家出版社——新蘭沒等馬主席說完,就打斷他的話說,馬主席您好歹幫個忙,這個事情是這樣,我要搞職稱,評副高,沒一本書不行。所以您給我幫忙是積德。事情辦得好辦不好,我一定不會忘記您。今天我走得倉促,沒帶什么錢,今后給您加補,一定不虧待您。馬主席望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高級煙和高級酒,沉吟了片刻,說好吧,看在過去和你父親是同行的分兒上,我就破這個先例吧。一聽這話,新蘭激動得滿臉潮紅。說謝謝您,謝謝您,您的恩德我一定不會忘記,一定不會虧待您。馬主席說那你得趕緊回去把書稿弄來,就是最近幾天,我們馬上就要送了。新蘭說沒問題。我今天回去,明天,最遲后天就送來。馬主席說,送來的時候記得要送錢呢。拿一萬五千塊錢你沒問題吧?新蘭說沒問題。這樣談妥,新蘭就告辭出來趕車回了夷城。當然從邁出馬主席家的那一刻起。新蘭就沒有抑制住自己的興奮。因為她內心里知道這件事的分量,盡管書的內容不像個什么樣子。但這畢竟是與全市最有名的女作家一起出書,這本書出來至少在夷城會讓領導們和文化人刮目相看吧。由此看來,一切事情都是事在人為。這個馬主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500多塊錢的煙酒就可以打瞎他的眼睛。既然這樣,身邊的領導就更容易攻破了。最多不出半年,就一定會撈個副主席當當。當然當個副主席也沒什么了不起的。老公是正局級,也就那么回事。問題是不能輸給朱軍。排在朱軍之下,心里的氣就順不了。
回到家,午飯是早過了,老公也去單位上了班。新蘭便在樓下快餐店炒了一盒盒飯,然后邊吃邊整理書稿。書稿也好整理,不過是把過去的收集的一些民間故事、論文合在一起打印出來而已。而這些內容過去都錄進了電腦,開機就可打印。這樣打印結東,看著那厚厚的一疊書稿,新蘭則想,如果是請到縣委書記寫個序那就更好了,到時也更有說服力。想到這一層,新蘭便自己動手寫序,因為她知道,即使是能請動縣委書記,縣委書記也不可能給她寫,人家那么忙,怎么能坐下來寫序呢。所以她想自己寫好了,然后再請縣委書記落個名字。而這件事自然要老公來做才行。老公因為工作常常與他們走得很近。而對縣委書記來說,這么一點小小的要求,想必他會滿足吧。
正寫著,老公回來了。聽見開門聲,新蘭說來發你來一下。周來發走進來,新蘭就把她去市里找馬主席出書的事說了。說過了,新蘭說,你得給我辦兩件事,,一是給我弄一萬五千塊錢來,二是找縣委書記寫個序。序我自己寫,只要他答應落上他的名字。本來周來發聽了她的事后心里就老大的不樂意,現在見她又給他派了這么重的任務,就有些火氣地說,我也不曉得你哪里作燒?你說你出個什么書呢?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新蘭說我就想出,你怎么搞?周來發說你出這樣的書不管用。朱軍那是小說是創作。而你這是什么?你說你出了這么一本書就可以不輸給朱軍了?我說你好好地要和朱軍比什么呢?他有他的長處,你有你的長處,各過各的。比什么比呢?新蘭尤其是聽不得這樣的話,所以周來發的話一說完,新蘭就順手拿起那一疊書稿向周來發砸去。砸當然沒砸著,那些A4紙一出手就像天女散花一樣,飛得滿書房都是。砸去的同時,新蘭眼里涌滿了淚,火嘖嘖說現在我才看清你是這么個家伙。你只把我當成你的奴隸,要我給你做牛做馬,我的事你一點也不關心。周來發依舊立在那里沒動,說,你說你這樣的事我從哪里給你弄一萬五千塊錢來?我以什么名義弄?新蘭說那我不管,反正我只要錢。周來發說我弄不來錢,新蘭更加委屈地說,你不弄就是不行。我給你做牛做馬這么多年,把你們當皇帝服侍,你連這點小事都不做絕對搞不成。周來發沒再說什么,轉身出去了。新蘭當然是說到做到,晚飯便沒再弄,而是把她撒在地上的稿子拾起來,然后坐在電腦前寫序。這樣寫到天黑后,新蘭便沒再寫了,從書房出來就聽見廚房里傳出了做飯的聲音。很顯然,周來發已開始做飯了。新蘭便想,你要做你就做吧。既然如此,我們就打持久戰,看到底是你能熬過我,還是我能熬過你。這樣,周來發做好晚飯后,新蘭也吃了。吃飯的時候,新蘭又說,你要是不弄,那我就只有動我們的存款了。周來發說隨你。新蘭便沒再說話。
當然新蘭說什么也是不會動自己的存款的。從賬上劃出一萬五千塊錢對新蘭來說根本不成問題,問題是她知道出那種書沒有效益,那堆書不會有人要,最多送幾本出去而已,變不成錢。既然如此,何必拿那錢打水漂呢。所以新蘭還是打定主意和老公打持久戰。這樣,第二天、第三天,新蘭堅持不管家務。衣不洗,飯不做,地不掃。周來發怎么放著,就讓它們怎么放著。周來發呢,也自從做了那次晚飯后,就再沒做過飯了。第二天中午回來見沒做飯,便自己出去吃了。晚飯則根本就不回來,到外面撮飯局。老公沒回來,新蘭一點也不著急,因為她知道他是不可能長期撮飯局的。對于當官的來說,吃幾頓飯不成問題,但長期這樣就不行,總有一天他得回家吃飯。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得換衣。自從新蘭沒洗衣之后,周來發換下來的那些衣服都堆在衛生間里。不出三天,他的衣服就不夠換了。所以新蘭根本就不著急。現在著急的是送書稿,而送書稿不能空著手去,得給馬主席帶去禮物。至于一萬五千塊錢可以先給馬主席說幾句好話,到時再把錢打到他們的賬號上。但再送禮,新蘭就舍不得自己掏錢了。想了想,她便在第三天時去找了文化館洪樂圖。洪樂圖是書畫家,有點名氣,現在一幅畫可以賣到五千塊錢。去之前,新蘭先給洪樂圖打了電話。問他在不在家?洪樂圖說在。新蘭說你現在不要出去,我有事來找你,掛了電話趕到洪樂圖家。新蘭說是這樣,北京有個非常要好的朋友來玩,明天要走,走之前我得給他送點什么。但送一般的東西他看不上眼,所以就想到找你求幅字畫。但我也不是白求。你幫我畫了,到時你辦畫展的時候,我幫你拉贊助。洪樂圖想了想,說那行啊。新蘭說那我明天一定要呢。洪樂圖說。你晚上來取吧。新蘭說了聲謝謝,就告辭了。告辭出來,新蘭也無事可做。本來以縣委書記的名義寫的序已經完稿,但她知道她與縣委書記搭不上話,再說那么冒冒失失地去找人家,說不定會遭拒絕,或者赴空,這件事惟有周來發去做最合適。所以想了想。新蘭便去跑保險。這樣跑好二筆業務到晚上回到家,發現老公周來發還是沒回來,新蘭便知道老公這次也是想打持久戰了。想了想,新蘭便給洪樂圖打了電話,問他的畫畫好沒有。洪樂圖說畫好了,新蘭便去洪樂圖家取回畫,并順帶在樓下吃了一盒盒飯。吃過盒飯,洗過澡,并把自己的衣服洗好一一晾到陽臺上,然后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電視也沒有好看的節目,而且她也心不在焉,心思根本就集中不到電視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老公也一直不見回來。看看墻上的鐘,都十點過了,新蘭再也等不下去,就先睡了。這一睡一直睡到第二天醒來,才發現老公睡在身邊,鼾聲打得正響。今天是雙休天,老公不用上班,這一覺怕是要睡到上午十一點左右才會醒,所以想了想,新蘭便起來洗漱好,然后抱著書稿出來去樓下吃過早點,就匆匆忙忙往市里趕。因為今天是第四天,馬主席說的送書稿時間已經過了一天,再不送去怕是事情要黃了。
來到馬主席家,給馬主席送上宇畫,遞上書稿說,上次來我就發現您是個收藏愛好者。這幅字畫是我們夷城的洪樂圖畫的。洪樂圖您認識吧?馬主席說認識認識。新蘭說洪樂圖現在走火,一幅畫可以賣到五千塊錢呢。馬主席說知道知道。說過打開字畫看過,就說不錯不錯,那我也就不客氣,笑納了。其實馬主席并不看好洪樂圖的畫,洪樂圖不過是個三流畫家而已,一幅畫賣五千那得看畫的大小。現在畫的這幅畫是幅山水畫,頂多值二千來塊。但畢竟這值二千來塊,比沒有二干好。所以馬主席也就笑納了。趁馬主席卷字畫的工夫,新蘭又解釋說,錢這次我沒帶來。不瞞您說,那一萬五千塊錢不用我私人出,老公給拉的贊助。但贊助單位的會計不在家。您把您們的賬號報給我,到時一弄好我就馬上打過來。馬主席說行,就給她報了個賬號。記下賬號,新蘭也沒有再耽擱,告辭出來就回了夷城。
進屋時,見老公已經起了床,正太平地坐在客廳里看電視。一見他那樣,新蘭就來氣,說周來發我給你說,書稿我已經送去了。這次你不弄錢,你別想脫身。其實周來發心里正生著氣,新蘭這么一說,周來發心里更氣,所以聽了她的話,他就沒好氣地說,新蘭這次我給你說,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會給你弄這個錢。你以為錢就是那么好弄的?新蘭說不弄我們就離婚。周來發說隨便。新蘭見老公的態度依舊如此強硬,就不再和他說了,進臥室后啪的一聲就重重地關上了門。但坐下來冷靜之后,新蘭覺得剛才的話說得有點倉促了。怎么說她也不會離婚。離婚損失太大了。開過年新蘭就三十六歲,已經不再年輕了。而結婚十多年來,為了周來發當更大的官,她鞍前馬后地服侍他不知付出了多大代價,若是真這么離了,那她這賬怎么算呢?再說即使離了婚,周來發或許還能找到更年輕的女人,而她就難說了。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不能搞得太僵,若為這么點小事影響了夫妻感情,那就更是得不償失。
還好,冷戰了兩天后,周來發周一一上班就給新蘭打來了電話。手機響時,新蘭正在文化館里和幾個人說化妝品的事。電話里周來發的腔調依舊不好。周來發說你到底是要明錢還是轉賬?一聽這話,新蘭就知道她勝利了。所以新蘭說你在哪里?周來發說我能在哪里?我在單位。新蘭說你等一下,我馬上到你單位來。說過,那邊的周來發就掛了電話。新蘭也不遲疑,出來啟動摩托就往水電局趕。走進周來發的局長室,屋里只有周來發一個人。一見面,周來發也沒有說更多的話,而是說你跟我來。說過就出屋來往樓下走。新蘭跟上來笑著說,幾個夜工到底還是想轉了?周來發說笑,你這好笑啦?新蘭說我當然好笑呀,我就知道你會幫我弄這筆錢。周來發說我才見過你這個死臉皮。你知不知道,弄這錢我是擔了風險的。新蘭說哎呀,擔個什么風險?說到底你就是不愿意。周來發說,出這個瞎錢我就是不愿意。新蘭說我不和你說了,反正我只要錢。這樣打著嘴仗來到財會室,周來發對財會室的小可說,小可,我剛才說的那一萬五千塊錢,怎么劃的你和她商量。小可說好。周來發便沒再多說,就出去了。周來發出去后,新蘭對小可說,你給我打到這個賬號上去。說過,就翻出電話本,找到馬主席給她報過的那個賬號,報給了小可。小可記下了賬號,說我這就去銀行辦理,大概過半個小時后,你就打電話問到沒到。新蘭說謝謝你。小可說不用謝。新蘭便出來再次來到周來發的辦公室,從包里掏出早就打印好的序交給周來發說,還有一個事你得辦一下。周來發接過那個序,說還有什么事?新蘭說什么時候碰上縣委書記,你叫他把序看一下,我已經放到書稿里去了。周來發說你已經放書稿里去了我還和他怎么說?新蘭說你是死腦筋呀?他同意我就把他的名字落上去。他不同意我就另外請人。周來發沒再說話,把序放進了辦公桌里。新蘭也不再多呆,笑著說我不打擾你大局長的公事,就出來上了街并拔通市文聯的電話,問賬到沒有。那邊回話說到了。至此,新蘭才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二個多月以后,新蘭就接到了市文聯的電話。說是書出了,定于后天在市夷陵大酒店召開首發式。請了出版社的領導,北京和省里的專家,叫她到時參加會議,并帶車把她自己名下的書拖回來。新蘭一聽這話,興奮得聲音提高了八度,說好好好,我一定準時趕來。說過又問,書是多少冊?對方說。九百冊。印數是一千,文聯留了一百冊送相關領導和部門,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新蘭說好好好。說過就又給周來發掛電話,說老公,告訴你個好消息。周來發說什么好消息?新蘭說書出了,定于后天在市夷陵大酒店舉行首發式,北京和省里的專家要來,到時你派車送我去。周來發說派個什么車。新蘭說我還有九百冊書要拖回來。周來發沒做聲。新蘭說老公我愛你。周來發笑了一聲,說就你多事,然后就掛了電話。新蘭則趕到菜市場買了好菜,回去做了一桌豐盛的菜。等老公回來后,新蘭端上酒說,我們提前慶祝一下。老公謝謝你!尉來發調侃說,有了你這么個文入老婆,我也感到榮耀。新蘭說那是當然。
首發式這天,周來發不僅派了單位的車送了新蘭,周來發也一同去了。市里的首發式的確很熱鬧。北京來了兩個評論家,省里來了一幫作家。出版社則派了一名副總編輯。市里的人就更多了,除了作家外,包括宣傳部長、團委書記、婦聯主席等領導也來了,會上,大家說了許多贊美的話。盡管那些贊美的話里。聽不到新蘭的名字,也沒人提及她的作品。但新蘭就是感到無比的光榮。因為她覺得她與這些要人、社會名流坐在一起,就證明了她的價值。更讓新蘭感到滿意的,是書印得很漂亮,裝幀設計精美,完全拿得出手。開完后,聚過餐,新蘭——與那些名家話別。并請他們在方便的時候到夷城玩。然后她就和老公一起拖著書回了家。回家后,新蘭也沒顧得上喘口氣,就著手擬定送書名單:縣里的四大家領導是一定要送的。文化人是一定要送的。所有的親戚是一定要送的。還有過去的老同學、好姐妹也是一定要送的。這樣一個長長的名單列下來,九百冊書也就送出了大半。第二天,新蘭就馬不停蹄地開始送書。第一個要送的自然是縣委書記。直接找到縣委書記辦公室,新蘭說感謝您給我寫序,我的書出了,給您送一本,請您批評。縣委書記接過書說,我拜讀拜讀。新蘭說您忙,我就不打擾了。然后就去給另外的人送書。
可是令新蘭沒有想到的是,送完后又過了半年,她期待的結果并沒有出現。不僅如此,更令她感到傷心的,是她的書竟然像石沉大海,再無人提起過。這樣的結果自然是新蘭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經過了幾次思想斗爭,新蘭決定還是鼓足勇氣去找一次縣委書記。不管怎么說縣委書記曾答應寫過序,盡管那序不是他的手筆,但畢竟他同意落上了他的名字。縣委書記正好在家。找到書記后,新蘭也沒轉彎抹角,而是直接說,書記我有個事要找您。縣委書記說你說。新蘭說我想調文聯。縣委書記說你去文聯不合適。新蘭說不合適我可以學嘛。縣委書記說,再說從事業到機關也有點難度。除非是提拔,不是提拔基本上不允許進,政策是逢進必考。新蘭說朱軍過去也是文化館的人,組織上憑什么調動了朱軍呢?縣委書記說,朱軍當然應該調。他是我們縣的人才。聽了這話,新蘭說不出話,站起來就走了。回到家,正好周來發也回來了。一見到周來發,新蘭就把氣出到了周來發身上,銳你像死豬呀?你為什么就不幫我走走后門,拉拉關系?我算是瞎了眼,白跟了你一場!這一次周來發沒有抬扛,只是笑了笑,說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出過了氣,新蘭也冷靜下來了,因為縣委書記的話說得很明白,他朱軍是人才。而你新蘭則不是。所以你新蘭想進文聯當副主席,那你也得和朱軍一樣成為人才。否則沒這個可能性。這樣一想,新蘭也決定寫起小說來。因為他朱軍不就是寫了幾篇小說嗎。寫小說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能寫我就能寫,我就不相信會輸給他朱軍。這樣,從這天開始新蘭就把自己關起來,四門不出,炮制她的小說。大的自然寫不了,那就寫短的吧,就寫身邊的日常生活,就宣泄自己的情緒。寫好后,新蘭不知道投寄地址,就打電話問朱軍,說朱主席呀,我有個事要求你一下。朱軍在電話里說,你說。新蘭說你給我報幾個文學雜志的地址。朱軍說沒問題,我給你打印一份,你自己來拿吧。新蘭掛了電話就趕到朱軍家拿了雜志地址。然后一趟趟跑郵局,往外寄稿。寄出若干篇后,新蘭又開始往文化館跑,問管收發的伍曉為,說有我的信沒有?每一次她得到的回答是沒有。后來說有,接過來一看,又全是退稿。而且退稿并不是原稿。只有一張打印的退稿條。說是要退原稿必須付郵資。這樣硬挺了一年,新蘭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因為這一年來,不僅是她累得心力交瘁。人整整瘦下去了一圈。而且這一年里,她再沒賣過保險和化妝品,一年損失了好幾萬塊錢。再加上這一年里,老公周來發老是不停地抱怨,說我說你就不發什么神經吧。人家那是作家,你這是什么?是坐家,坐了一年沒見發表一個字,你說你這是何苦呢?這一次,自然是輪到新蘭沒了脾氣。她再次打開電腦,刪除所有的小說作品。然后把鍵盤一推,說媽的不寫了,這不是人搞的事。從此,她就回到過去的生活里,開始賣保險,賣化妝品。有時間就跑到鄉下去收集一些民間故事、俗語、歌詞等等之類的東西,或是寫一些群眾文化方面的調研文章在內刊上發表。這樣過了幾年,朱軍就調出夷城,去了省里。自從朱軍一走。新蘭心里也就徹底踏實了。再加上這時她過了40歲。再沒有任何雄心壯志,只想當一個好家庭主婦,把家庭搞穩定,過平安的日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在這個時候找到了她的自信。這個自信就是,無論她走到哪里人家都叫她新蘭老師。而在新蘭聽來,老師這個稱呼無疑很是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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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