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臘月里,娘圖省事,就順嘴叫來,喊她臘月。
襯里有錢有勢的趙祿,見她生得俊眉細眼的,很可心,就讓人說合,并遞過十塊洋錢讓臘月到他家做活。這事情對臘月娘來說,不亞于掏了她的心肝,這不等于把閨女往水缸里溺嗎?可這吃了上頓,斷了下頓,窘迫難挨的日子咋辦呢?總不能眼睜睜地把閨女餓死呀!便一咬牙,心一橫。應下了。
臘月要死不活的,怎么也不愿去,撲在娘懷中,撕扯著娘的衣襟哭得嗚嗚咽咽的,直哭得眼睛都有些腫脹了。臘月是個懂事而又善良的閨女,知道家境的貧困,理解娘的難處,哭罷鬧過,抿抿眼淚,還是利利索索地去了。
趙祿的爹病了。據說是與不規矩的兒媳婦行了房事,又吃多了酒,就一病不起了。家人圍在這沒臉沒皮老不死的面前,忙這又忙那。跳了大神,拜了菩薩,看了醫生,均無效,看樣子就等見閻王爺了。
臘月過去了,趙祿讓她專心伺候老爺子,還給她換了一身新衣裳。她很勤快,手腳不停,從不閑著。對這丫頭片子,趙祿很滿意,老爺子亦高興。看樣子,他們一家并不拿她當外人待。她住得很舒服,吃得挺順口。人心換人心,她服侍老爺子就更加盡心下力。像伺候自己的親爹一樣。那一日,老爺子猛然問她:“臘月兒,爺子待你咋樣?”
她只是慢悠悠地抿嘴笑笑算做答復。
“好?!彼軡M意,“愿不愿意一輩子伺候我?”
“那,那,這,這……”臘月有些支吾,但未了還是應下了。老頭子一高興,順手撂給了她兩塊大洋。
老爺子實在不行了,身板兒枯瘦如柴了。嘴里整日不止地嘟嘟噥噥,說見了鬼,遇了仙。褲子總是尿得潮濕,味兒散出來,熏得人惡心。臘月每天為他換三換,還是難消那股腥臊爛臭的味兒。
老爺子終于咽了氣。趙祿先買了很厚很壯的木材,打制了比較考究的棺材,又請當地有名的風水先生,在村的四周勘探了半日,才選定了墓地,還請了那手藝上好的泥瓦匠筑好了墳塋,最后,花錢雇了響器班子。待壽材、壽墳、響器齊備了,才把個老爹送上了通往西天的大道。
臨葬前的一早,趙祿又給臘月換了一身新衣服。還讓人給她梳了頭,擦了粉,插了花,還做了可口的飯菜讓她吃了。
墳砌在離村很遠的地方,稍北有一片雜樹林。林中有一處低矮的茅草房。房主人是位老人。老家是東京什么汴什么梁來著。他一輩子都在看林。他有一桿土槍,閑下來打些野兔、野雞、狐貍之類,但對有益地禽獸,從不加傷害。待他年事已高,眼神不濟了。腿腳不利索了,就動手開墾了些土地,種瓜種菜及五谷雜糧。他從未娶過女人,總是光棍一條。年輕時,也有過風流韻事:剛入二十歲,小伙子長得壯如健牛,魁魁梧梧標致得很。他給少東家喂馬,一來二去,被少東家的大小姐看上了。兩人很要好,情投意合。那大小姐打心眼里喜愛他,背著少東家,經常給他送吃送喝。兩人親親熱熱,如癡如醉。后來。詭詐的少東家,從女兒的肚子“看破了紅塵”,便毆打、怒罵女兒,致使女兒胎墜了,人也染了疾病,命歸黃泉路。而他也被懸在房梁上,吃盡了苦頭。那馬鞭子掄在他身上啪啪猛響。馬鞭過后,留下一道道血印子,把褲褂都染得潮紅。是一個好心的丫環發了善心,瞅一個雨霧瀟瀟的深夜,砍斷了繩索,放了他一條生路。才來到這山東沂州地界,以看林為生。
這幾天,每到夜深人靜之時,老人都能隱約聽到像有人的哭啼聲。洗耳恭聽時,又啥也沒有,不在意時,哭聲又會傳來。他很驚疑,決心弄個明白。到第四天的夜半,才拉出那桿有些銹痕的土槍,擦拭一新,填滿藥,隨帶一把鐵釬,覓著那聲音四處尋找。
那草叢中的蟲子,唧唧啾啾在既彈又唱。夜已經很深了,他貓著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努力拿耳朵來捕捉、探聽著一切可疑的音響。經過一段時間的奔忙,他終于找到了那聲音的發源地,確定就是來自一座新墳中。他躡手躡足來到墳前,那聲音自然已經逐漸變大,且已很清楚,并能分辨出是女人的哭聲合著敲打墳壁的響聲。他便發了話:“里邊是什么人?”這樣一連嚷叫了數聲,好一陣子才傳出孱弱中夾帶嘶啞的話語:“我,是我,我叫臘月,陪,陪葬的。好心的人,救我一命吧,快放我出,出去,我一輩子要像菩薩一樣供著你……嗚嗚……”臘月姑娘大海中撈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老人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一邊在心里詛咒著這沒人性。喪盡天良,拿大活人陪葬的畜牲們。一邊咬緊牙齒運足了力氣,鐵釬結結實實地嵌入了石隙……
老人把折騰得不成樣子的臘月背回草屋里,放在那盤土炕上,趕緊熬了小米湯,幫她飲了。沒容臘月身體恢復過來,當天夜里,這片林子中便只剩下那個空殼似的茅草屋了。
接著是艱難的行程。也弄不清楚走了幾天幾夜,也不知跋涉了多少路程,他們便滯留在了一個叫鳳臺的小莊子。就是這個小莊子便成了他倆不是目的地的目的地了。隱居下來之后,老人把僅有的一點積蓄花了,蓋了兩間房子,置了二畝地,便忙碌在那片土地上,勤勤勞勞地耕耘。
臘月已是個大姑娘了,人樣兒長得更倩,直撩人眼。村里那些厚厚道道的后生,沒一個不饞的,幫著臘月運肥,幫著老人種田,還直夸老人生了個天仙般的女兒……小伙子們都爭著賽著想把臘月娶到手,成為自己貼心貼骨知冷知熱的老婆。
臘月和哪個小伙子都不親不近,不冷不熱,更沒有想嫁給哪個的意思,村人納悶之余,想必是她早已選定了心上人?
這年,秋收秋種剛進入尾聲,臘月要嫁人做娘子了!小伙子們都熱切切盼望見到她的如意郎君。待他們知道之后,皆覺不可思議。
臘月和老人成了夫妻!
確有此事嗎?回答是肯定的,而且我就能作證。因為這是我母親親自告訴我的。我為何方人士?答曰是本文女主人公的女兒。
把一曲老掉牙的歌兒,唱給我可親可敬的老爹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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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