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崗女工曹瑩瑩在北國公園溜冰場經營她的小買賣,一個約摸四十五歲左右的胖男人湊上來問,小妹,你看見我家二老表不?曹瑩瑩有些犯懵,二老表,是不是江西人?胖男人說,啥江西人,跟我一樣,就是東北這疙瘩的。曹瑩瑩莞爾一笑,我聽人家說,江西老表江西老表,我還以為你要找的是一個江西老表哩。
兩人正說著,一個年約四十出頭的瘦男人賊溜溜地走了過來,酸不啦嘰地喲了一聲,說大老表敢情在公園遇上熟人了。胖男人一臉不高興,說啥熟人,我在向她打聽你呀,咋才到呢?瘦男人釋然一笑,這還差不多,你要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小心我在老嫂門口告你的刁狀。兩個男人樂得合不攏嘴,曹瑩瑩的臉可掛不住了。她惱羞成怒地吼道,臭皮漢,跟老娘說話客氣點,哪樣叫拈花惹草?拈啥花,惹啥草,瞧你們老表倆這模樣,我還瞧不起哩!瘦男人說,我知道咱東北漢子虎,咱東北女人彪,我們開玩笑不看對象,向你道歉,誠摯地道歉。胖男人也知道碰上了硬茬兒,也連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賠罷禮,兩老表就一屁股坐在曹瑩瑩貨柜前的一把條椅上,胖男人說,二老表,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大事。瘦男人一怔,你有啥大事?胖男人有幾分不悅了,啥大事你還不知道呀,中央要打遼沈戰(zhàn)役了。瘦男人嘴一撇,你就別忽悠咱哪,遼沈戰(zhàn)役都是老鼻子的事啦。胖男人一臉鄭重地說,我說的是中央決定振興東北,咱老表咋辦?
兩老表你一言,我一語,讓曹瑩瑩忍俊不禁了。胖男人挺疑惑,問她笑啥?曹瑩瑩說,這樣的大討論在全省已經結束三個月了,現(xiàn)在大伙兒都在一心一意搞建設,你們還在這兒胡咧咧個啥呀,簡直是逗人發(fā)笑。瘦男人來了興趣。噫呀一聲拉得老長。說咱還真看不出來,一個在公園擺攤的破娘們,還懂得啥遼沈戰(zhàn)役。曹瑩瑩嗔道。你這個猴子咋整?給老娘說話文明點兒,這么大的事,我憑啥不明白?瘦男人熱臉皮碰上了冷屁股,討了個沒趣,只好干瞪眼。胖男人做起了和事佬,算了算了,小妹,我們說我們的事兒。你不插嘴行不?瘦男人也來了個就坡下驢,說大老表,不要理她,咱們哥倆嘮嗑嘮嗑兒。
胖男人于是擺了一本正經的樣子,說你昨天沒看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呀,國家各部委都有傾斜政策,發(fā)達地區(qū)的富商巨賈也想來咱們這疙瘩搶灘,僅廣東省最近就有六百家企業(yè)進軍遼沈,你說是不是老工業(yè)基地振興的好時機來了。瘦男人被他說得一頭霧水,說好像跟咱沒有多大關系呀。胖男人說。咋沒有呀?雖說咱延吉地處邊陲,離中心城市太遠,但你想想,廣東佬愛喝早茶,我們辦個早茶館,他們那邊賣幾十塊錢一杯,我們只賣十幾塊錢一杯,一杯就可以賺十塊錢。瘦男人說,好是好,可投資的錢從哪里來,眼下市面上的房租貴得很。
聽到這兒。曹瑩瑩從貨柜里取出兩個紙杯,泡上兩杯茶擱在他倆面前的石桌上。
胖男人不假思索,說投資額大利潤率高呀,房租雖高但回收忒快。就算你我投資五萬塊來搞,只需要兩個月就可以收回成本。瘦男人不信,兩個月,咋恁快?你仔細算來我聽聽。胖男人得意忘形,端起面前的茶杯就喝了一口,說我一天只要賣出去一百杯,一杯賺十塊錢,一百杯是多少呀?瘦男人也不是傻子,說大老表,這樣一天就是一千塊錢啊!胖男人憋著廣東腔說,毛毛雨哪,濕濕碎哪,一年就是好幾十萬的收入啦!瘦男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說一天賣出去一百杯,究竟有多少廣東佬到東北呀,要是只有幾個人,咱一天賣不了幾杯茶,豈不是虧了老本哪?大概是嘮喧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他也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
就在茶杯接近他的嘴巴時,曹瑩瑩出現(xiàn)在石桌前,說兩位先生請付茶錢。還是胖男人反應快,問多少錢?曹瑩瑩紅唇輕啟,一杯一塊五,兩杯三塊錢。瘦男人猝不及防,牛眼一瞪說,咋整?喝兩杯茶就收三塊錢,怕你是要搶人哦。曹瑩瑩淡淡一笑,兩個大老爺兒們賣給別人十幾塊錢一杯都不是搶人,我只賣了你們的十分之一就搶人了?胖男人從包里摸出三塊錢,不耐煩地遞過去,說拿去拿去。只要你不擾亂我們嘮嗑就謝天謝地了。
曹瑩瑩連聲謝謝,又去張羅別的顧客了。瘦男人這才仰脖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口茶,繼續(xù)著剛才的話題說,大老表,我覺得在沒搞清楚廣東佬來本地的確切人數(shù)之前,投資五萬塊太盲目,風險還是大了些。胖男人說,那你說說,還有沒有其它項目,提出來咱哥倆嘮喧嘮嗑。瘦男人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了一件事,說自從電信局搞起了小靈通,移動公司就鬧起東北游,雙方競爭激烈,拉動了手機市場,我們是不是搞個手機銷售部?胖男人一聽就將頭搖成了撥郎鼓,連聲說不行不行,搞這個項目投資更大。再說做生意有個規(guī)矩,不熟不做,我們不懂這方面的技術,萬一進到水貨咋整?瘦男人辯解說。咱們可以請個行家嘛!胖男人世故地揮揮手,說你請行家,他如果忽悠你咋整?到時候恐怕就不是我們當老板而是他當老板了。
瘦男人還想說什么,可腰間的手機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他對著話筒講了幾句,轉身一臉茫然地望望胖男人。胖男人問咋的啦?瘦男人說,家里問我倆回不回去吃午飯?胖男人挺堅決地說,不回去了,咱哥倆要嘮喧的事太多,就在這附近隨便將就點算了。瘦男人說,那我得回個話,我手機沒電了,借你的使使。胖男人一攤手,說真不趕趟,我今天沒帶。瘦男人仄身說,那我只好去找電話亭了。
先生,我這里有電話。一部手機呈現(xiàn)在眼前。瘦男人抬頭一看,見又是那個擺攤的女人,接過手機就撥通了家里的電話,喂,大老表說,還有許多重要事情要跟我商量,我們就不回家吃飯了。好,好,再見!關上手機,瘦男人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曹瑩瑩提起暖水瓶走近石桌加水,討回了手機,向他索要電話費。瘦男人從包里摸出三角錢,哪知女人卻不理茬,說你一個大老爺們有沒有搞錯呀,三角錢想打手機?瘦男人問他要多少,她說三塊。瘦男人說,又是三塊,憑啥?曹瑩瑩說,我這是全球通,不是東北游,也不是小靈通,一個月的座機費就是五十塊,雙向收費,你明白不?再說,我為你們提供了方便,讓你們節(jié)省了嘮嗑的時間,得加點服務費。瘦男人看著胖男人。胖男人無話,他只得掏腰包給了。
胖男人說,二老表,我說我們還是干點投資少見效快的項目。我是這樣考慮的,現(xiàn)在朝韓流席卷東北亞,咱延吉和朝鮮遙遙相望,很多外地人都說咱這里不好玩,可一說到咱延吉的韓味,他們的大嘴巴就開始流哈喇子了。瘦男人好像猛然醒悟,一拍腦袋,你是說揚長避短搞韓味。咱延吉有一條狗街可有名哪,韓食店一家接一家,狗肉火鍋不可不嘗。胖男人說,有的地方注定以風景聞名,有的地方出名卻在風景之外。別的不說,紐烤阿串城的羊肉、羊筋和魷魚就非常不錯。之前有朋友說我們這疙瘩只有冷面吃,看來他不是一個美食家。瘦男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咱大老表才是地地道道的美食家呀,你上次帶我去的那家叫西韓城的狗肉館分量十足,兩個人點了三個菜,還余下一個菜沒動筷子。胖男人說,那當然,咱延吉人忒大氣,在這里吃飯一定要遵守幾個人就點幾個菜的原則,否則多一個菜都吃不完。如果你在市區(qū)吃膩了,還可以去二道白河鎮(zhèn)吃來自長白山天池的紅鱒魚,一半刺身、一半和豆腐做湯,味道鮮美得沒法比,加上野生的榛蘑、黑木耳、雞蛋,你會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瘦男人點點頭,豈止是地地道道的東北人,簡直比韓國人還韓國,咱這疙瘩的一般韓餐也遠比許多大城市的還要正宗,比如石鍋拌飯里面的菜料就多達七八種,加上我們的許多節(jié)目都來自韓國,有些甚至是用韓語直接播放,邊吃邊看,很有身在韓國的味道。胖男人糾正道,二老表,不是邊吃邊看,那部風靡全國的韓劇叫《看了又看》。瘦男人說,可咱們不能看了又看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這下輪到胖男人思忖再三了。他說,振興大東北,大家搞開發(fā),肯定就跟當年打遼沈戰(zhàn)役一樣,但我們兄弟倆又沒有啥本錢上前線拼殺,依我看我們干脆開個快餐店吧,把請客上門與送飯上門結合起來。瘦男人說,現(xiàn)在賣盒飯的多得很,只要你走過汽車站火車站,衣服都差點兒給你拉破。胖男人說,不去車站搞行不行。我們在修建公路的工地上去搞,給船廠擴規(guī)的技改人送飯,總可以吧?瘦男人問,定價呢,一盒飯多少錢?胖男人說,三塊。瘦男人說,三塊少了,至少得五塊。胖男人說,薄利多銷。咱們三塊。瘦男人挺固執(zhí),說怎么也得五塊。
兩老表正相持不下,曹瑩瑩把兩碗熱騰騰的盒飯端到了他們面前,說你們就別爭了。這是三塊錢一盒的飯,你們先品嘗一下,也算是對市場的一個考察。胖男人接過盒飯,打開一看,說三塊錢,這么多肉,劃算!他拿起筷子挑了一口,連聲說味道不錯,味道不錯,二老表你嘗嘗。瘦男人從女人手中接過盒飯,打開來也嘗了一口,說還可以,接著又猛撥拉了幾大口,說我今天沒吃早餐,有點餓了。胖男人仿佛受到了感染,也猛吃幾口,說我也沒吃早餐,肚皮在提意見,小妹的飯送得真是時候!
吃罷飯,該胖男人付錢了。他掏出六塊錢遞過去,曹瑩瑩不接。說還差一塊。瘦男人不解,說一碗三塊,兩碗六塊,你咋還朝我大老表多要一塊?曹瑩瑩說,我要的是一塊錢跑路費,咋的,不值?瘦男人只得從包里再掏一塊錢幫大老表給了,氣咻咻地說,這個女人狠,我們還是走。若是咱哥倆還在這里嘮嗑下去,再說幾句看了又看的話,不知道還要被她整多少錢去。
(責任編輯
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