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1

牛嫂像是得了瘋牛病。自從婆婆兩天前突發心臟病死亡后，牛嫂就沒吃一口飯，只是不停地喝涼水，她老覺著心里冒火，五臟六腑都快要烤焦了。所有人都會以為牛嫂是因為過于悲痛。因為，大家都知道牛嫂和婆婆的關系親如母女，婆婆連個知會兒都沒打就這樣不容空兒地走了，牛嫂能不痛苦得揪心揪肝的嗎?人們的猜測沒有錯，不過，牛嫂的痛苦還有另一層原因。

牛嫂的婆婆今年六十歲剛過。身體甭提多棒了。反正是活了這么大歲數沒吃過藥。大病沒得過，有過頭疼腦熱的時候，挺個三天兩早晨就好了。老太太胖，但胖得結實。餓了，好賴飯都能填飽肚子。困了，躺下就著，不知道啥叫失眠。別看家里的日子也跟鄰居們一樣過得拮據，可是老太太總說和過去吃糠咽菜的年月比該知足了!所以，老太太總是樂樂呵呵的。你說，這樣人的身體能不好嗎?

兩天前，全家人吃午飯時，老太太還說。要等到孫子娶媳婦、抱重孫子，好好享受享受天倫之樂!牛嫂咋也沒想到，她頭腳上班后腳就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說婆婆暈倒在公廁里。她立馬往回趕，僅僅不到半里的路程，也沒趕上和婆婆說上一句話!

看著雙眼緊閉的婆婆，牛嫂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婆婆就這樣離她而去，仍然堅持和丈夫牛哥把婆婆送到縣醫院搶救。直到眼睜睜看著婆婆被蓋上白布單，由護士用那種專用的推車將婆婆推向停尸房時，牛嫂才確信婆婆真的走了。

于是，牛嫂瘋了一樣地往家跑。到了家，直奔婆婆的臥室，將室內所有的箱箱柜柜里的東西統統翻了個遍。接著，又把搜索的范圍擴大到家里所有裝東西的器具。最后發展到屋子的犄角旮旯，如果有老鼠洞，她都會掘開看看。令牛嫂遺憾的是，翻遍了所有能夠查看的地方，也沒有找到牛嫂要找的東西。

就在牛嫂看著被自己搞得天翻地覆、混亂不堪的家而無限沮喪的時候，牛哥從醫院回來了。牛嫂像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一把抓住了牛哥的衣領，連連追問丈夫，媽把錢放哪了?

牛哥一聲不吭地從衣袋里拿出一個存折遞給了牛嫂。牛嫂喜出望外，一把奪了過去。可是，看到存折上的數字后，臉就立刻拉長了。指著牛哥的鼻子問，就這些錢?

可不唄!牛哥慢條斯理地答。

打死我都不信!牛嫂沖著丈夫大吼著。

得到奶奶去世消息的孫子小牛沒等學校放學就跑回來了。小牛剛邁進家門，就被牛嫂一把摟在懷里，聲淚俱下地問小牛，好兒子，你快告訴媽，奶奶把錢放哪了?

小牛邊哭邊回答，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望著眼前的丈夫和兒子，牛嫂突然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覺。她不再說什么，默默地將自己剛才弄亂的屋子重新整理好。在整理婆婆穿過和蓋過的衣服被褥時，再一次地流出了悲痛的眼淚。十八年的朝夕相處，讓牛嫂怎么能一下子就割舍了對婆婆的那片親情呢?于是，她將婆婆的衣被都細心地疊好，用布單包了兩個大包袱。牛嫂打算等住在河西縣鄉下婆婆老家的親戚來了，給他們帶回去。那里的農村還不富裕，他們拿回去也能解解窮。再說，婆婆的東西拿走了，看不見了，對婆婆的想念或許會輕些，也省得心里難受。

在婆婆去世的第三天，按照河東縣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習慣，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牛嫂和丈夫將婆婆安葬了。喪事辦完了，牛嫂在送別從河西縣專程來參加婆婆葬禮的婆婆的妯娌、自己的嬸婆和家住河西縣鄉下的婆婆的娘家侄女時。把在前幾天整理的兩個裝有婆婆衣物的包袱送給了婆婆的娘家侄女。

2

牛嫂嬸婆和婆婆的娘家侄女坐火車到了河西縣天就黑了。牛嫂嬸婆熱情地將大嫂的娘家侄女請到家里住下，勸嫂子的娘家侄女第二天再坐長途汽車回鄉下。待牛嫂婆婆的娘家侄女睡熟后，牛嫂嬸婆悄悄地打開了那兩個包裹著大嫂衣物的包袱。

別看牛嫂嬸婆是個家庭婦女，可是個有心計的精明人。這幾天，雖然沒吭聲，可她早就看透了牛嫂的心思。所以，她這兩天也一直在想著和牛嫂一樣的問題。她琢磨，大嫂肯定攢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根據是，大哥活著的時候，每月的工資收入在河東縣僅次于縣長，原因是大哥以前在省城當過副處長。大哥才故去六七年。大哥留給大嫂的錢是不會花光的。再說，大嫂這幾年又做起了零售日用小百貨的買賣，雖屬小本經營，不多掙，也得掙些錢吧!最讓牛嫂嬸婆深信不移的是，侄媳自從進了牛家那天起，就不時閑地踅摸著來錢道，先是養雞，后來養豬，再后來就養貉子，哪年不掙千把元錢!就算侄子和侄媳的工資低，月月大嫂要將錢添進一些，攢的也要比花的多呀!思前想后，牛嫂嬸婆怎么也不相信大嫂留下的錢會是侄子手里拿著的那個存折的數目。那么，錢究竟讓大嫂藏到哪了?家里讓侄媳翻遍了也沒見到半點影子，莫不是藏在大嫂穿過的衣服里?

牛嫂嬸婆就憑這個判斷打開了那兩個包袱。接著，牛嫂嬸婆逐個衣服里里外外、仔仔細細地抖落翻摸了起來，果然，在一個棉襖的衣角捏到了如硬紙片的東西。牛嫂嬸婆趕緊用剪子將衣角拆開，一個意料之中的存款折讓牛嫂嬸婆意料之外地發現了。極度的興奮促使牛嫂嬸婆歡欣鼓舞地繼續對兩個包袱的衣物更加仔細地翻摸了起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牛嫂嬸婆又找到了一個存折。

牛嫂嬸婆將兩個存款折打開一看，不多不少，加起來整整四萬元!牛嫂嬸婆拿著存款折的手顫抖了。她想，我也有了脫貧致富的這一天嗎?這可真是老天爺開恩，讓馬糞蛋子也能發燒了!

牛嫂嬸婆的家確實困難，她自己沒有工作，六個孩子，全靠丈夫一個人每個月一百多元錢的工資過日子。困難怨誰呢!要不是丈夫一門心思非要生兒子，也不能一氣生養了五個姑娘。好在第六個孩子終于隨了愿。可是，窮根也從此在這個家扎下了。

牛嫂嬸婆捧著存款折，來到臥室推醒了熟睡的丈夫，遞到丈夫的眼前。丈夫頓時驚得睡意全無，追問這錢是哪來的?牛嫂嬸婆對著丈夫的耳朵。小聲地將事情的原委細說了一遍。丈夫聽后問牛嫂嬸婆打算怎么辦?牛嫂嬸婆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悅，說，當然咱們留下了!

丈夫一聽就不樂意了。不是咱們的錢，咱們怎能據為己有呢?

可這錢咱要是不發現，叫大嫂的娘家侄女得到了不也是得自己留下嗎?再說，那些沒腦子的鄉下人發現不了不更是白瞎了嗎?

那咱也不能留下!丈夫堅持著。

你這個傻狍子!牛嫂嬸婆氣得咬牙切齒地點著丈夫的腦門說，你不看看咱家窮到了啥份上!六個孩子一年比一年大，要吃的要穿的，還要上學念書，哪兒不需要錢哪?你掙的那點兒錢，摞起來薄得一腳都踢不倒，還在那逞能裝清高!

不是我裝清高，我也知道咱家需要錢，可咱不能做對不起良心的事!丈夫語重心長地說，你什么都不想也得為咱侄子考慮考慮，那孩子剛出生沒幾天，他的爸爸，咱的二哥就病逝了。不到兩歲二嫂就改嫁了。虧得大嫂不生養，將侄子抱了過去，當自己的親生兒子疼著養著。小時候，侄子是跟著大哥大嫂享了些福，可后來大哥被打成右派，“文革”時大哥被專政，侄子跟著受牽連。別人家的孩子下鄉當知青都能抽回城來，他不能。考大學。他的分打得比別人都高，可是眼睜睜地看著別人上了大學，他不能，后來，終于回城當了工人。在工廠那孩子干得多好!年年被選先進評勞模。可是，入黨、提干就投他的份了。后來，大哥終于落實了政策、平了反。可侄子在的那個工廠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從去年開始到現在，就沒給工人發過工資。聽說快要破產了。你說侄子一個大男人，拉家帶口的容易嗎?

丈夫的一番話不能不讓牛嫂嬸婆不往心里去，因為，丈夫說的她都知道，侄子真是個苦命人，虧得娶了個肯吃苦又會過日子的好媳婦，要不，沒了大嫂這個頂梁柱，今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呀。

想到這兒，牛嫂嬸婆不忍心將錢留下了，可還有些舍不得。于是，她和丈夫商量能不能還給侄媳一半兒，咱們留一半兒，反正他們也不知道大嫂有多少錢。

丈夫堅決不同意。說，咱要是干了心里有鬼的事，睡覺也不會塌實的。

牛嫂嬸婆問丈夫，要是他們情愿給咱們呢?

那就另當別論了。

有了丈夫的這句話，牛嫂嬸婆心里就有了底。她想，侄媳是個有情有意講良心的人，她一定會知恩圖報。絕不能讓我空手而回，說不準會將錢分給我一半呢。

3

第二天，送走了大嫂的娘家侄女，牛嫂嬸婆就趕了頭趟開往河東縣方向的火車去了牛嫂家，

牛嫂病了，沒上班。見昨天剛剛回河西縣的嬸婆又回來了，一邊琢磨嬸婆回來的因由，一邊強挺著病歪歪的身子從炕上爬起來，要給嬸婆燒水做飯。

嬸婆一把拉住要下炕的牛嫂，十分神秘地要牛嫂猜猜她是干啥來了?牛嫂說，您是放心不下我們三口人。其實牛嫂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婆婆沒了。嬸婆就是最親的人，心地善良的嬸婆能不關心她的侄子、侄媳，還有即將上大學的孫子嗎?

可是，嬸婆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地否認了。這下可把牛嫂弄得本來像裝滿了糨糊的腦子又變成了一頭霧水。牛嫂手捂著由于生病而疼痛欲裂的頭，求嬸婆不要讓自己猜了，有什么事就快點兒告訴她吧。

嬸婆一反常態，像調皮的小孩子，非要牛嫂把眼睛閉上。牛嫂順從地閉上了眼睛。當她再次聽從嬸婆命令，睜開眼睛時，發現嬸婆手里舉著兩個存款折。聰明的牛嫂馬上猜到了眼前的一切，當嬸婆親口證實了她的猜測后，牛嫂再也抑制不住如決堤的淚水，撲在嬸婆的懷中放聲痛哭起來。

牛嫂這幾天就是因為這筆錢找不著急病了。婆婆活著時家由婆婆當，自己只管把掙的錢一分不剩地交給婆婆。婆婆沒有其他的兒女，所以，牛嫂從沒有跟婆婆分過心眼兒。可是，就在急等用錢的時候，婆婆卻突然死了。明知道婆婆攢了一些錢，可現在連個錢影都見不著，這不是要人命嗎?

就在牛嫂心急如焚，死的心都有的時候，嬸婆出人意料地把錢送到了自己的面前，這讓牛嫂能不喜極而泣嗎?

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后的牛嫂感覺這幾天像塞了棉花的心頓時清爽了。她仔細看了存款折上的錢，估摸一下眼前急需的錢數。覺得橫在面前的關口能過去了。可是，轉念一想，她又發起了愁。牛嫂想，嬸婆將錢如數還給了自己，自己對嬸婆的這個恩情實在應該報答呀!常言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何況，這是幾萬元錢的失而復得!不是好心的嬸婆，換個人也不會還回來的。更何況，嬸婆的家比自己的家更困難!眼前最好的報答方法就是將這筆錢分給嬸婆一半也不算多，要是嬸婆偷偷留下，自己不是一分錢也得不到嗎?可是，讓牛嫂無法下決心去做這情理之中的事情是，孩子已經考上了理想的大學，馬上要開學報到了。現在住的房子已經傾斜，婆婆死的前一天，房蓋就因連雨天塌了個大窟窿，現在還用大鐵鍋扣著呢。當時，婆婆說，等天放晴后就翻蓋房子。如果不管這些，分給嬸婆一部分錢，這兩樣火燒眉毛的事情就得有一樣辦不成!讓牛嫂犯難的是，哪一樣也不能不辦哪!孩子的大學不念行嗎?房子不翻蓋成嗎?歷來精明的牛嫂實實在在地難住了。

牛嫂做了好飯好菜，陪嬸婆吃飽喝足，又安頓嬸婆躺到熱炕頭上休息后，就出門去找兒子小牛和丈夫牛哥。她先去牛哥的工廠找到了丈夫，老實厚道的丈夫聽了牛嫂的述說后，只知道低頭大口大口地抽悶煙，在牛嫂的一再逼問下，最后才說了句，房子快倒了。說不上哪天就得把咱一家人砸死!

牛哥的話讓牛嫂最終打消了不翻蓋房子的念頭。嘆了口氣告別了丈夫。去找兒子，在小牛的同學家見到了正在歡天喜地和同學商量著哪天結伴去省城大學報到的兒子，聽了牛嫂的話，小牛顧不得同學還在跟前，就大哭了起來。牛嫂實在不能忍心繼續說服兒子，流著淚返回了家。

牛嫂嬸婆要回河西縣了。牛嫂拉住了就要起身的嬸婆的手，將二百元錢塞到了嬸婆的衣兜里，哀哀地對嬸婆說，錢少，您老別嫌棄，先收著，嬸嬸的恩情我記著呢!

牛嫂嬸婆本來很燦爛的笑容立時沒有了，漲紅的臉上那兩片因過于氣憤而不停顫抖的嘴唇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這錢你還是拿去打發要飯的吧!接著將錢摔在炕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4

第二天，牛嫂嬸婆正在家里和剛下夜班的丈夫大發脾氣的時候。牛哥進了屋，蔫不聲地將手里提著的兩只大公雞和足有十斤重的一條活蹦亂蹦的鯉魚放到堂屋的地下，半天憋出了一句話，小牛他媽說乙嬸嬸的恩情遲早要報答的!

正在氣頭上的牛嫂嬸婆，見了侄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先是指著丈夫和侄子破口大罵，你們爺倆是一對的廢物!是被別人賣了都不知道上哪領錢的傻瓜!彎腰拾起牛哥拿來的雞和魚，一使勁就扔到了門外。接著對牛嫂丈夫聲嘶力竭地吼道，你馬上回去告訴那個狼心狗肺的娘們，以前算我瞎了眼，沒有認出來她原本是條忘恩負義的狐貍精!從今往后，我們不再有你們這門親戚，咱們兩家徹底斷絕來往!你也趕快給我滾蛋，再不許邁進我們家的門檻!

老實的牛哥，被嬸嬸連推帶搡地趕到門外，就聽身后“砰”的一聲，回頭一看，嬸嬸的家門嚴嚴實實地關上了。

聽了回來的丈夫的學說，牛嫂無奈地長長地嘆了口氣，對丈夫說，讓嬸嬸生氣確實是咱的錯，往后咱無論如何也要補上這個過兒。

送走去省城上大學的兒子，牛嫂就硬撐著還沒痊愈的病弱身子，和丈夫一起張羅翻蓋眼瞅著就要倒塌了的房子。沒黑夜沒白天地忙活了一個來月，房子終于蓋好了，牛嫂也徹底累垮了。

開始，牛嫂感覺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以為是累的，歇一些日子就回緩過來了。可是，又過了快一個月，牛嫂不但沒緩過來，反而覺得渾身更加無力，最后躺到炕上起不來了。

在牛哥的一再勸說下，牛嫂終于答應到醫院看醫生。醫生經過一系列的檢查后，告訴牛哥，牛嫂患了腎病，并且已經到了晚期。需要馬上住院治療。

牛哥一聽就急蒙了。自己剛剛下崗，這個消息還沒來得及讓妻子知道，妻子又得了這樣重的病。母親留下的錢如今已經花得沒有了一分錢，拿什么給妻子解決住院治療的費用啊!

這個消息讓牛嫂的單位知道了。牛嫂工作的單位是個有一千多名職工的工廠。雖然工廠也面臨倒閉的形勢，工廠的領導還是決定出錢讓牛嫂住上院。工廠的工會還發動全廠職工為牛嫂捐款解決醫療費。燃眉之急解決了。可是，解了一饑卻解不了百飽，牛嫂每周必須進行一次透析，而且要一直進行下去。

沒有盡頭的治療，讓牛哥下定決心外出尋找掙錢道。他想，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妻子的命。于是，牛哥告別了病情有所好轉已經出院回家靜養的牛嫂，踏上了去往南方打工的路。

幾天后，牛嫂接到了丈夫捎回來的信，知道丈夫在南方的一個大城市的一個建筑工地找到了工作。一個月后，接到了丈夫寄回來的八百元錢，并且隨錢還寄回來一封信，千叮嚀萬囑咐地對妻子說，一定要堅持一周不落地進行透析治療。

牛嫂流著淚給丈夫寫回信，告訴丈夫自己在堅持做透析，還告訴丈夫自己的病好多了，并且一再囑咐丈夫要保重身體、注意安全。

看了牛嫂的回信，牛哥分外高興。干活更起勁兒了。可是，他心里計算著牛嫂每月四次透析的費用，加上其他醫療費用。再有妻子的日常生活以及兒子上學的費用，自己現在掙的錢是不夠的。怎么辦?想來想去終于又想出了門道。打那以后，牛嫂在家每月就能接到丈夫一千二百元的匯款了。

牛嫂每接到一次丈夫的匯款，心里就如打翻一次五味瓶，不知道到底嘗到的是個啥滋味。既為有了錢能夠辦自己一直想辦的事而欣慰，又為丈夫長期在外吃苦受罪而難過。可是，她也在不時地解勸自己，不這樣咋辦呢?熬吧，等兒子大學畢業，有了一份能掙大錢的工作，苦日子就會熬到頭了。

快過春節了，牛嫂掐著指頭算計著，兒子和丈夫離開自己都快半年了，真盼著他們爺倆快點回來好好過個團圓年。可是，牛嫂等來的是爺倆都不回來過年的信兒。兒子說，要利用寒假期間打工掙錢，解決自己的學習費用，來年不再向家里要錢了。丈夫說，打工的城市離家太遠了，來回一，次，光路費就要花去半個月工錢，再說，不回家，還能接著掙錢，所以還是不回家了。

盡管心里難受，細細想來，牛嫂覺得丈夫和兒子說得都在理。嗨!苦日子就得是苦過法。他們爺倆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其實，這多半都是讓自己給拖累的呀!這么一想，往日剛強能干的牛嫂禁不住潸然淚下，不得不向艱難歲月低下了不屈的頭。

5

再難過的日子也是論天論年過的，過也好熬也好，牛嫂和別的人家一樣送走了萬物復蘇的春季，烈日燃燃的夏日，落葉飄零的秋天和寒風刺骨的隆冬，又一個春節即將來到了。她想，今年無論如何也要讓丈夫和兒子回家過年，一是自己太想念他們了，想得心里像被貓爪抓的一樣難受。再說，牛嫂感覺自己的病一天不如一天了，說不上哪天自己眼睛一閉上就再也睜不開了。臨死前都不能看上他們爺倆一眼，心里怎么能安生呢?

所以，一進臘月門兒，牛嫂就捎話帶信地催促兒子和丈夫快點兒回家過年。讓牛嫂高興的是，爺倆都回信答應回來過年，只是還沒確定啥時候回來。

看來，今年全家人終于能夠團圓了!已經下不了炕的牛嫂就求好心的鄰居幫自己從街上捎回來一些年貨。牛嫂辦的年貨除掉雞、鴨、魚、肉外，還給爺倆每人買了一套最近幾年過年時興穿的華服。

牛嫂看著這些年貨，心里合計，這是自從過門嫁到牛家，過年花錢最多的一次。不過，一貫講究省吃儉用的牛嫂卻絲毫沒有心疼。因為。她那一直壓在胸口的一塊心病最近去掉了。所以，牛嫂的心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敞亮。這樣舒坦!

就在牛嫂一心一意盼望兒子和丈夫回家過年的時候，丈夫打工的那個大城市的那個工地的老板捎來信兒說，牛哥工傷住院了，要求家人趕快過去。牛嫂聽到消息，馬上給兒子捎信，小牛立刻去了那個大城市父親住的醫院。

幾天后，小牛回來了。牛嫂見到兒子懷里捧著一個小匣子。還沒等兒子開口，牛嫂就已經昏了過去。蘇醒后，牛嫂才知道，丈夫每月匯回來的錢里有四百元是丈夫賣血的錢!

小牛告訴母親，由于父親每月超量賣血，導致身體十分虛弱。父親硬撐著虛弱的身體干著重體力的活。長年累月地超負荷勞動終于讓父親再也支撐不住，在幾十米高的跳板上摔了下去。

小牛還告訴母親，父親是見到他后才合上眼睛的。臨終終前，父親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一定要治好你媽媽的病!

看著兒子遞給自己手上的一疊賣血的單據，牛嫂肝膽欲裂、萬念俱灰，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悴然死去。但牛嫂的雙眼卻還大大地睜著。

聽到侄子和侄媳相繼去世的消息，牛嫂嬸婆和丈夫急急地趕來了。來到后，牛嫂嬸婆先向小牛打聽侄子的死因。當牛嫂嬸婆聽說侄子是為了給侄媳看病外出打工和賣血的事，才知道牛嫂已經病了一年多了。牛嫂嬸婆再問牛嫂的病為啥沒治好時。趕來搶救牛嫂的醫生告訴牛嫂嬸婆，牛嫂自從出院后就再也汐做過一次透析治療。當牛嫂嬸婆又問牛嫂為啥不做透析治療時，還沒等話音落下，在一旁的丈夫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捂著被打得火燒火燎的臉，牛嫂嬸婆立時明白了，近一年多，侄媳先后數次共寄給自己兩萬元錢的來路。

于是，牛嫂嬸婆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又用拳頭不斷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盡管大張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滿腦子裝的都是“悔”字。

(責任編輯

何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