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女朋友
兒子在電話里說得有些含糊,說單位的兩個同事要到吉林出差,讓幫助接待一下。兒子特意強調,有一個是女的。母親立刻警覺起來,說:和你有關系嗎?兒子說,同事啊。兒子等于什么都沒回答,但母親有母親的理解。兒子都二十六七了,還沒對象,母親自然著急,母親這兩年經常參加同學孩子的婚禮,說明已經到這茬了,看著別人的孩子結婚。做母親的能不著急么?可著急沒有用,兒子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兒子總是說,別急,媽,我要先立業后成家。我現在要錢沒錢,拿什么去養活女人啊。兒子說話一副歷盡滄桑的腔調,還女人,當媽的有些不高興,就說,要是有就讓媽看看啊。媽先給你畫個圈,別找農村的。一整就一大堆親戚,養不起。別找文藝界的,太浮,咱養不住。別找顴骨高的。老輩人的話不能不聽,顴骨高,殺夫不用刀。別找一笑露齒的,笑不露齒,行不露履,古來如此,現在露履是不強調了,露齒是很難看的。兒子在電話里呵呵笑,說,媽。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啊,你怎么像封建社會的老太太啊。母親說,我不管,反正我給你畫圈了啊,你酌量著辦,
母親和父親商量,母親說,我聽小偉的意思,這個女的可能和小偉有點意思,咱要認真接待。你安排個車到機場接一下。
父親說,明確么?
母親說,你那個兒子還不是和你一樣,表面說是干事業。要我看就是還沒瘋夠呢,輕易不想讓人拴著,他倒是沒明確說,但反復來電話囑咐,都來三遍電話了,你兒子什么時候這么認真地囑咐咱們一件事啊,這分析還不就分析出來了。
父親說,你可別亂分析,你每次分析都容易分析出毛病來。
母親說,就算不是對象,小偉來個同事你不也得熱情接待么?
父親說,好吧。我弄車,讓他老舅去接,行了吧?
母親說,行。兒子啥話都和他老舅說,他老舅備不住知道點底兒。
母親就給弟弟掛電話,弟弟果然知道這件事,弟弟也打著哈哈,說小偉和他說了,來兩位同事。母親說,他沒說那個女的是不是他對象啊?弟弟說,這可沒說,咱就按小偉對象接待唄。母親說,你也跟著沒正事,對象就是對象,對象有對象的接待法。一般同事有一般同事的接待法,能一樣么?弟弟說。一般同事也可以發展為對象啊,這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弟弟的話還是個和了話,照樣讓她不得要領,聽不出個子午卯酉。弟弟說。姐,你和姐夫不用管了,這兩個人都由我安排,你們吃飯的時候出席就得了。母親說,那不行吧,我們是不是也得安排一頓啊。弟弟說,不用,他們就住一宿,我安排一頓晚飯,你和姐夫參加就行。她一聽就啥都明白了,兒子和他老舅早就通好光了,根本就不讓他們摻和。她生氣地想,那還三番五次地打電話干啥?我們才不參加什么接待呢,既然僅僅是一個單位同事,我們也沒必要這么大張旗鼓的。
母親把自己的想法和父親說了,當然也加進去了自己的猜測和分析,父親不以為然地說,讓小弟弄吧,咱聽他的不就得了。母親說,小弟他們倆串通一氣,都不和咱們說實話。父親說,兩人年齡接近好交流,有些話肯定沒法和咱們說。母親立刻生氣了,咱們是父母,不和咱們說和誰說,結婚搞對象這樣的大事,將來還不得咱們給他操辦?他有能耐自己辦。父親說,憑我的感覺,這個小姑娘十有八九就是兒子的對象。母親說,要真是對象,那就不對了,那她咋也得正式到咱們家登門拜訪啊。父親說,現在還哪有那么多的規矩啊,咱就聽你小弟的安捧吧。
小弟很快來電話,晚上在一家火鍋店吃火鍋。母親連忙打扮起來,她又是洗臉又是化妝,弄得挺忙活,父親也被她早早叫回來了,父親在屋里來回走,也是一副不安的樣子,她邊化妝邊說,是什么樣子呢?兒子的眼光一定錯不了。有一回我們同事的一個姑娘,很漂亮的,他就說人家牙不好,我還沒太注意,后來我看了一下,還真是牙不好。再說,我給他提前畫了啊的,他不會不考慮我的意見,父親說,外面下雪呢,早點走,這天不好打車。她說,趕趟啊,她不來拜訪我們我們都沒挑她的,我們去晚點還有啥,我們將來是要當她的老人的,拿點架子也沒啥,父親說,還不知道是不是呢。母親說。管他呢,就按照是來考慮。
他們出門的時候,天果然在下雪,是那種很大的雪花,街燈已經亮起來了。雪在燈下舞著,很迷蒙的樣子。很多人都在等車,來了一輛出租車。早有一個女孩坐了上去,司機伸出頭來問,你們上哪?他們說了一個地方,就是那個火鍋店。司機說,上來吧,我送完她就送你們,順路。他們只好坐了上去,每年快到年節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出租車司機牛得很,都是順便捎腳,要不你就打不到車。還好,那個女孩沒走多遠就下車了。司機是一個很愛嘮叨的人,先是咒罵這該死的天氣,然后又問父親多大了,一聽說父親五十多了,立刻就說起小時候的天氣,說那時候都零下四十多度,小孩整天在外面瘋也不怕冷,沒聽說把誰凍壞了,現在的人可到好,三十幾度就受不了了,出門就得打車。父親說,打車還不好么,你的生意就好了啊。司機說,就這幾天好有啥用。司機就又說起那時候人人都有虱子(不知怎么就拐到這上去了),現在哪還有了。母親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經常洗澡,哪還有?司機立刻反駁,說那可不對,現在要飯的身上都不長虱子你信不信?接著,司機亮出來自己的觀點,現在人人都吃用化肥種出的莊稼,出汗都有毒,虱子能不死么?這倒是一種很新奇的理論,父親想。正說著,母親突然想到一個事情。母親立刻囊咐父親說,你可別當著人家的面打針啊,讓人家知道你有糖尿病不好。父親哦了一聲,有些不快。司機說,老哥,你有糖尿病啊?母親立刻說,我們倆去看兒子的對象,頭一次見面,怕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母親其實是洋溢著喜氣的,她是想借機把自己的喜悅說給人家聽的。司機倒是沒什么感覺,接著糖尿病的話題走了下去,他說,這有什么印象不好的啊,我還有糖尿病呢,我到哪都說,就當著大家的面打針,然后和他們喝酒,我的外號就叫“劉大針頭”。哈哈哈哈,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看上去,他也是快五十的樣子,不過很開朗樂觀。他說,我兒子早他姆結婚了,可結婚一年就離了,我是自給他搭錢了。現在找不找的我都不管了,司機說到這里,神情有些黯淡,看來也是個不如意的家伙,這社會就是這樣,你沒嘮到肺窩子的時候,都嘻嘻哈哈的,可是不知說到什么地方就不是心思了。父親就想轉移話題,父親說。你這車快退役了吧?沒想到,這又是一個讓司機傷心的話題,司機說,可不是嘛,還有兩年,再過兩年我也開不起這車了,現在車都是出租車公司的,每天得給公司交180元,我們根本掙不到錢。嗨。父親不說了,看著前面的雨刷器,車里一下子沉悶了,好在火鍋店馬上到了。
冬天的火鍋店出奇地熱鬧。在這個城市,火鍋店就是兩個季節熱鬧,一個是夏季,一個是冬季。火鍋說起來是滿族人發明的,這里是滿族的發祥地之一,吃火鍋有傳統。夏季里,一個個光著膀子吃得汗流泱背是很普遍的景象。到了冬天,火鍋更是受大家喜愛,一是熱鬧,一是省錢。特別是接待外地人,也算一個特色。許多人還要在餐桌上講故事,講滿族火鍋的來歷:明末清初,清太祖愛新覺羅,努爾哈赤帶領部下行軍打仗途中,為了節省時間,大家把豬、羊、牛肉等放在一口鍋內燒煮。吃起來味道很是鮮美,后經御膳房廚師加以山珍海味等煮制成御膳上品,到清代中葉,特別是乾隆皇帝酷嗜火鍋,他在位期間,六次南巡一次巡幸吉林,所到之處,地方官投其所好,爭相以當地各式火鍋進獻,上行下效,朝野上下食用火鍋成風。本地烏拉街火鍋更是有名,那是打牲府官家們常年吃的,皇帝和欽差大臣來了,都吃這個火鍋,烏拉滿族火鍋的鍋底湯料選用上等豬、牛、大骨和笨雞等20多種原料,經長時間熬制而成,營養豐富,味道獨特,鮮而不膩。都是這么宣傳的,外人信不信不知道,這里的人都信。
進到房間里,小弟他們早已就坐。小弟介紹了一下,他們也就坐下。母親的眼光就往女孩身上溜,女孩歲數不大,問了一下,才22歲。母親心想,小了點。女孩個子很高,坐在那里也能看出來。女孩是那種瓜子臉,一說話有些神經質,嘴部不很舒服,還有些咬舌子,就是土話說的大舌頭。整個感覺上立刻給母親不是很舒服的感覺。父親沒怎么觀察,父親和那個男孩挨在一起坐著,他和男孩很自然地嘮嗑,男孩也是很自然的樣子。小弟開始說話,無非是歡迎小偉同事遠道而來那樣的話。女孩男孩都不喝酒,搞得父親也不好意思喝酒了,他沒有和這么大年齡的人打交道的經驗。兒子在家的時候,兒子的同學同事來,他也就只是打個招呼就進屋看書去了。感覺上小弟倒是很有經驗,和他們談著小偉,他們就活泛起來,話題就都圍著小偉轉,母親也插了幾句話,都是關于女孩父母的事情,女孩就也作答,還順便問了一些小偉的事情,女孩男孩都是一通夸贊。父親就沒法插話了,父親就吃火鍋。父親也偷偷看了幾眼女孩,女孩是長得不怎么如意,牙齒不很整齊,說話的時候,口型給人一種很痛苦的感覺,整個面目也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倒是顯得很老成。父親能感覺出來,母親對這個女孩不是很滿意,母親的表現比較平淡,她既沒有張羅著給女孩夾菜,也沒有太多的話,這有些不像母親的性格。父親知道,如果是對哪個女孩喜歡,母親一定會露出笑盈盈的樣子盯住女孩不放。母親甚至把更多的話留給了那個男孩,她不斷地從那個男孩的嘴里打聽兒子的情況,好像她和兒子已經隔絕了多少年了似的。后來,父親覺得有些過分,父親就和女孩嘮嗑,也嘮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著邊際。
結束的時候,女孩從車里拿出兩只北京烤鴨,說是她和男同事(他們現在知道了女孩叫王琳,男孩叫趙凱)給兩位老人買的。他們也沒做推辭,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路上,母親開始品評起來。母親把那個女孩說得一無是處,讓父親聽了都覺得不公平。父親說,你太挑剔了吧?母親說,你不是也說她說話不自然么?父親啞口無聲了。不行,我回去馬上就打電話,兒子啥眼光啊?父親說,還不定是不是呢。我感覺不像,她好像對小偉沒什么太多的了解。
母親已經有些怒氣沖沖了,她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父親在旁邊聽著母親接通后說的話,好像是一堆燃燒的劈材,噼噼啪啪地響著,響得爐膛都要炸了,聽上去好像兒子那邊很平靜。過了一會兒,兒子那邊說話了。兒子那邊一說話,母親的表情就有些蔫了。
放下電話,母親好像受了什么打擊一樣,她說,真倒霉,還得給那兩個人買點紀念品。
父親問咋回事啊?母親說,兒子說那兩人就是他的同事,那女的是他們老板的姑娘,所以他反復囑咐要認真接待,我們給搞擰了。
父親說,呵呵,我就說不像是嘛,你總是忙三火四的。
母親說,得了吧,你不也是一肚子不滿意么?停了一會兒,母親說,其實要是照理說,我覺得那個女孩還是挺好看的。
父親也松了一口氣,說:哦,還可以,是挺好看的。
老余家的孩子
在造紙廠二號樓,最特殊的是老余家的孩子。老余是個山東人。早年逃荒過來的,老余原來也是廠里的干部,文化大革命開始后,老余被查出家庭問題,老余隱瞞了自己的出身,老余的上輩是破落地主。這就肯定不能當干部了,本來是要把老余遣返的,鑒于老余一直表現很好,老余就被下到車間去當了焊工。既然老余的出身是地主,老余的孩子就成了“狗崽子”。就受到二號樓孩子們的歧視。
老余家四個孩子,兩男兩女,不知怎么生的,兩頭是姑娘,中間是小于,都差個一歲兩歲,最大的十歲,最小的才三四歲。你想啊,十幾歲的孩子正是愛玩的時候,哪里知道大人的事情,盡管老余事先已經告誡孩子不讓出去玩,不讓和周圍的孩子發生爭執,孩子們也還是經常在一塊兒玩。在一塊兒爭吵,吵著吵著,老余家的孩子就被罵作狗崽子,老余家的老大雖說是姑娘,就要撲上去和別人打架。打架的結果是把媽媽們引來了,別人家的媽媽來了之后是幫著孩子指責老余家的孩子,而老余家的媽媽來了,啥話不說,把自己的孩子一扯,回家去了。回到家里,媽媽不打不罵,媽媽就是哭,哭得孩子們直害怕,就也跟著哭。孩子們哭是真哭,開了河似的,用手邊哭邊擦眼淚,淚、汗水以及灰塵,攪和在一起,小臟手一抹,你想那臉還有好嗎,就擦得花里胡哨。媽媽看著一個個都成了小花臉就忍不住笑了。媽媽說,你們都跟著哭啥,死人了似的。孩子們就不哭了,愣愣地看著媽媽。媽媽就拽過手巾,那手巾也早已看不出顏色,用水濕一濕,往孩子們臉上擦,不一會小臉干凈了。媽媽就說,你們能不能讓大人省心點,不去和外邊的孩子玩,自己玩不行嗎?媽媽提出的問題他們從來沒想過,他們不知道自己怎么玩,媽媽有辦法。媽媽就從一個箱子里掏出一把玻璃球給了小二小三,又從箱子里找出四個紅紅的羊旮旯哈(一種滿族人的玩具)丟在老大和老四面前。你們,她一指小二小三,在屋地下彈溜溜。你們,她又一指老大和老四,在炕上玩旮旯哈。幾個孩子沒有異議,就在自家屋里玩。老余家是一樓,經常有孩子在樓后面瘋。他們看見老余家的孩子自己在炕上玩,就很好奇,就過來問,你們玩啥呢?老大就說,玩旮旯哈呢。老四還太小,她在邊上看姐姐玩,常常要去搗亂,姐姐往上一拋口袋,她就要去抓旮旯哈,姐姐手快,早已抓在手中,老四抓不到旮旯哈就咧開嘴哭,老大就賭氣地把旮旯哈往炕上一扔,說,我不玩了,你玩吧。老四看姐姐生氣,就沒了興致,說還是你玩吧,她就繼續在旁邊看姐姐的口袋拋起又落下。外面的孩子看見老余家的孩子在家里玩,自得其樂,就覺得不可思議,就問,咋不出來玩呢?老大老二老三就說,我媽不讓。外面的孩子就面面相覷,不明白他們咋能這么聽媽媽的話。
早上的時候,老大老二老三一起走,推著車子,車子里坐的是老四,老四要去托兒所。老大在正面推,老二老三在兩邊推,老二老三推著推著就坐上去了,也想享受。老大就把車停下,生氣地說,你們是推車還是坐車啊?老二老三就立刻蹦下來,推著推著就又坐上去了,姐姐就又呵斥,他們就又跳下來,循壞往復。不亦樂乎。到了晚上,老大老二老三也是一起推著車子去接老四,他們剛剛放學,有的還背著書包,就把書包放在車上,去的時候老二老三就要求坐在車里,姐姐就也心甘情愿地推著他們。老四被從托兒所里接出來,手里拎著個小飯盒,說實話除了老大之外,老二老三更多的是奔著這個飯盒來的。他們早上就告訴小妹,一定要給他們剩一點飯菜。那飯菜是媽媽特意給爸爸和小妹做的,他們聞著香極了。他們早上的時候就常常威脅小妹,如果不給留菜他們就不接她,就讓她在那里挨阿姨的罵,小妹就害怕了,她寧可少吃飯菜,也不愿意呆在那里挨阿姨的罵。老二老三就搶著去接妹妹的飯盒,妹妹像個小公主似的坐在車上。命令兩個貪吃的哥哥說:快開車!姐姐看著兩個弟弟快吃沒了,就說,給我留點。老二老三就給姐姐留了可憐的一點點,姐姐也不埋怨,幾口吃完了,繼續推車。四個孩子就聽著吱吱呀呀的車輪滾動,就在暮色中走回來了。那時候媽媽已經下班,媽媽在窗戶那兒張望,媽媽看見他們回來,就做飯去了。
老余更是愛孩子,老余的愛是連老婆一起愛的。老余為了不讓老婆干活,許多事情都是自己學著做,他還不怕人家笑話。秋天的時候,老余弄完了秋菜,挖完了菜窖,沒事的時候就一邊看著孩子在家里玩,一邊坐在窗臺上織毛衣,老余織的毛衣花樣多變,老余干什么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所以就老大穿一樣,老二穿一樣,老三老四又穿一樣,不重樣。老余還會做棉褲,那時候冬天棉衣服都是自己做。老余做的棉褲也和別人的不一樣,褲腰長。老余家的孩子就穿著有很長褲腰的棉褲,走起路來有些搖擺,胸前鼓鼓囊囊的。夏天的時候,人們經常看見老余率領著他的四個孩子,老余手里拿著個大盆,孩子有的拿著水壺,有的抱著暖瓶,相跟著往松江路走,人們知道老余這是領著孩子們排油條去了。那時候油條是限量購買,一人一次只能買四根和一碗豆漿。老余就領著孩子在那里排,一次就買二十根果子,十碗豆漿。回到家里,老余給他們分果子,孩子每人四根,大人每人兩根。老余把自己的兩根留給了媳婦,媳婦不要。他們推來推去。最后孩子吃完了,老三說,你們不吃我吃吧?老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能吃。老余和媳婦就面面相覷,老三不管那些,看著父母沒態度,就認為是允許了,就多吃了兩根。剩下兩根自然被其他孩子一掃而光,爸爸媽媽沒吃著油條,就呼嚕呼嚕地喝豆漿,喝得一天直放屁。
老余還經常領著孩子們去農村。星期天的早晨,老余把孩子們一個個從床上揪起來,給孩子們穿衣,然后就用一個鳳凰牌自行車馱著,前邊兩個小的,后面兩個大的,搖搖晃晃地奔哈達灣火車站去了。哈達灣站是個小站,管理不嚴,老余總坐車就認識了那個把門的,老余每次從農村回來都要給那人捎點東西,老余就不用買票了。不但不用買票,老余還把車交給他看,由此你也可以看出老余的精明。晚上的時候,人們照樣看到老余從造紙廠大墻那兒穿過來(那時候騎車帶人不讓,老余是為了躲避警察),搖搖晃晃的,像耍車技。還是前邊兩個小的,后面兩個大的,但小的都緊緊地捧著個包,顯然是下鄉的收獲。
二號樓的人們就很羨慕老余,說,看人老余家的孩子咋管的,那么聽話。不光聽話,老余家的孩子還學習好。因為沒有孩子和他們玩,他們從小就都習慣了寂寞,他們知道自己成分不好,屬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因此任何事情上都要比別人付出的代價多,學習好就成了他們唯一的炫耀,也成了他們試圖有一天擺脫父親影響的唯一途徑。雖然那時候不是很重視學習,但老余有他的道理,老余總是和孩子們說。別看眼下不重視,總有重視的時候,沒有知識總歸不行,老余這些話,后來就顯得有點高瞻遠矚。老余督促孩子們學習,總顯得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一會說你得讀英語,一會說你得寫作文,完全不著邊際,實際上孩子早已不用他管,都是認真學習的樣子,任憑外邊的孩子玩起來的喊聲瘋成了一片,他們也充耳不聞。
幾年以后,恢復高考了。老余家的孩子三個考上了大學,一個考上中專。老四還考上了清華大學,一時在造紙廠引起了轟動。
那時的老余已經退休了,整天面前擺著一碟花生米、一碟小咸菜,小酒壺捏著,坐在窗臺上望著窗外的景致喝酒,那幸福的樣子也常常讓人聯想起他在窗臺上給他的孩子們織毛衣,絮棉褲的日子。幾個退休工人趴在窗臺前,和老余議論起往事,都為廠里對老余的不公憤憤不平,老余自己卻一點也后悔。老余吱的一聲喝了一口酒,老余感慨地說,我要是一直當干部,就不會有這么大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孩子們要不是因為受那些歧視,也可能就和別的孩子一樣了。
老余對自己的一生很滿意,他認為老天是公平的。
我一生最大的財富就是這四個孩子。老余對別人總結似的說。
是啊,當時那些很陽棒的孩子,多數都進了造紙廠,接了父母的班。再后來,企業黃了,那么好的造紙廠賣給了個人,那些當初是孩子,現在已經都是大人的人,他們就不得不買斷了,下崗了。
生活就是這個樣子的,有時候是很不講理的,讓人無法參透,有時候回憶起來,有的人就難免不生出一點怨恨,呵呵。
(責任編輯
小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