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幕正在徐徐降落。
城市上空暮霞盡收,輕煙如縷,大街小巷華燈初上,高樓大廈上明滅不定的霓虹燈,人行道旁兼作廣告與裝飾的玻璃燈箱,各類款式的行道燈,以及川流不息的大小車燈,它們匯成了一道道燈的河流,喧囂著向城市的各個角落流去。
夢葉最愛這樣的時刻。
夢葉下樓后,從過道的窗戶往廳內張望,一眼就看到了妹妹小米。
這是一家小咖啡館,透過玻璃窗,夢葉能看得見外面五彩的霓虹正飄飄搖搖。
唉,天空里飄著五彩繽紛的卻又像破棉絮一樣的霓虹。夢葉隨口說。
小米說,不,外面是在下著細細碎碎的霓虹雨。
夢葉看著這位說話越來越帶詩人味道的妹妹,不知道她要跟自己講述一個什么樣的故事,但至少夢葉的心里是放松的,因為她發現小米還是很平靜的,說話也依然很有條理,應該沒什么問題。
但不久她就發覺自己錯了。
姐姐,也許你聽多了這類故事,對我很不以為然。是的,人們在遇到這種情況時,通常會想當然地以為這種男人是個壞男人,一個貪心不足的家伙,沉迷于感官享受,以為他和我在一起是貪戀并掠奪一個女孩子的青春與美貌。
夢葉就是在這時候知道了陳家避這個名字。
小米不排除陳家避愛她一定與她的美麗有關,但絕不僅僅如此。如果你知道如鮮花初綻的小米在他之前沒有愛過任何男人,如果你知道小米直到今天,任何一個除了陳家避之外的男人即使想挽一下她的手她都下意識地抽出自己的手躲開……也許,你就會明白,小米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孩。小米的感情世界是怎樣的,小米心里所有的空間都怎樣地被一個人所占滿。
陳家避有過愛情嗎?有過真正的愛情嗎?陳家避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他面前的可以清楚嗅到她嘴中口香糖清馨味道的女孩子嗎?
小米嘆了口氣,眼淚就撲簌簌地跟著掉了下來:我到了這家企業上班。我愛上了年輕有為的老板陳家避,我做了他的秘書,他當初答應要娶我的。
夢葉看著眼前的咖啡:你給他的時候他是不是給了你好處?
小米說,好處當然也有,第二天他往我的信用卡上打入了十萬元。
小米抽噎著說,我為他都做了三次人流了,當初要我給他的時候他答應要娶我,如果他真的娶我,那也就算了,關鍵是他根本就不想娶我,他做這個企業快十年了,換了好幾個女秘書,每個秘書最多也沒有超過一年半的,現在他把我也給辭了,現在他又在招聘新的女秘書了。
小米說,姐姐我不想活了。
小米說這話的時候卻是那樣的嬌艷欲滴。
夢葉心揪了起來。夢葉勸著妹妹:小米,有一種欣賞和迷戀,未必就是你所期許的真正的愛情,尤其在情竇初開的年齡,很多的愛情就像萬花筒中的色彩,不,就像外面的霓虹,充滿了我們驛動的想像。
小米說,我知道,可我就想嫁給陳家避,就像你想嫁給程哥一樣!
夢葉無語了。作為過來人,夢葉知道,女人的一生里也許不會只愛一個人。但往往會有一個人讓你笑得最甜,痛得最深,往往會有一處美麗的傷口成為你身體上不能愈合的一部分。
(二)
陳家避覺得,男人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三樣東西,權力、金錢、女人。權力這種東西,以陳家避的年齡和個性,沒有興趣,金錢和女人,應該說才是陳家避所不斷的追求。如今的社會。哪一個有點權力或有點金錢的男人不對女人有興趣?陳家避在網上看過一個小資料。這個資料介紹說,當年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在日本,犬養毅曾問他:“你最喜歡什么?”孫中山答:“革命!推翻滿清政府。”“除此之外你最喜歡什么?”孫先生注目犬養毅夫人,笑而不答。犬養毅催問:“答答看吧。”孫中山回答:“女人。”犬養毅招手:“很好,再次呢?”“書。”還有,魯迅先生也有一句話說得十分明白:“其實呢,異性我是愛的……”呵呵,由此可見,一代偉人們尚不能免俗,何況大家這樣的凡夫俗子?所以陳家避從不在人面前裝得道貌岸然。
有一個命題:富人的一擲千金和窮人的最后一個銅板。女人會更珍惜哪一個呢?窮男人會認為如果把最后一個銅板都花給這個女人了,那么這個女人應該會感動吧?也許吧,也許會,但是,你知道女人感動完了會怎樣?有一種女人感動完了,會把自己嫁給你,但這樣的女人很少,像鈾一樣的稀少,多數女人是感動歸感動,她還是會更喜歡一擲千金的。還有一種女人,則連感動也不感動,她認為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花掉你這個銅板,然后轉身離去。因此,假如你是一個窮男人,你就不要想著用錢去打動一個女人,因為你沒有錢。
因此陳家避也堅定地認為,金錢是可以打動任何一個女人的。
那晚入睡前,陳家避收到夢葉的短信:想你。
陳家避笑了,他知道,還是一擲千金的富人有效呵。
那天夜晚,確實是個美好的夜晚。伴隨著舞曲優美的旋律,一種好似愛情的氛圍越來越濃重。陳家避用似乎非常深情的眼光望著坐在面前的夢葉,她也在深情地回望著陳家避。他們誰也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對望著,靜靜地聽著。當另一首曲子《真的好想你》響起來的時候。陳家避站起身牽著她的手緩緩步人舞池,而燈光,亦恰到好處地暗了下來。
陳家避知道此時此地,即便把夢葉像情侶或像舞女那樣摟在懷里,夢葉也絕不會有反感。然而陳家避不會。這個女孩子看上去有著非常高貴的品質,陳家避不會在這樣類似陰謀的環境中玷污她。陳家避不會這時候做這種事,并不證明陳家避是個君子。陳家避其實老道地掌握著欲擒故縱的方法。
很多表象,都是可以迷惑人的,撕開層層漂亮的包裝紙,也許里面只是一堆爛水果,美若天仙的人也許一開口,則會讓人失望到底。這樣的女人陳家避見過多了,比如他以前招在身邊的那些個女秘書。當然有個叫小米的有點例外。但這小妮子做過頭了,居然想要陳家避娶她,居然不懂得放棄也是一種選擇和解脫!唉,小女生純是純,但就是太把“愛情”當回事了。對于陳家避來說,想要女人,多的是,何必要跟一個純潔的小姑娘結婚。因此而毀了自己一輩子?而夢葉則不同。應聘秘書的簡歷貼著照片,照片上的她,長著一雙極其好看的眼,眉毛是修過的,妝畫得很得體。陳家避旁邊的王副總,接過簡歷認真看了看說:不錯,很有品位,如果能娶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做老婆,也不枉來人世一回,何況陳總你也該有個老婆了。
陳家避拍拍腦門:你也不想想,這樣勾人的女孩。早就應該名花有主了!
王副總說,不做老婆,做個情人也不錯嘛。
陳家避嘿嘿一笑,于是夢葉就成了他最新的女秘書。
此刻,陳家避用右手的指背輕靠夢葉柔弱的腰部,而左手,僅握住了夢葉右手的指尖,陳家避和夢葉的身體,始終保持著一只拳頭的距離,即使燈光再暗,陳家避也絕不改變自己的風度。夢葉的舞步極其輕盈,反應敏捷,陳家避右手的拇指背微微給她一點暗示,她便回報以極其準確的響應。
一曲終了,當他們回到座席上休息時,夢葉面容微紅。陳家避說,你一定很累了吧?夢葉說,可不是么,好久沒有跳舞了,你帶我這樣的生手,肯定還要累些。
陳家避說,不,你的舞跳得真的不錯,我真的沒有累的感覺。
陳家避說,喝點什么,龍舌蘭、蘭姆酒、琴酒、伏特加,還是調成雞尾酒?
夢葉好看的眼睛盯著陳家避:我記得有個笑話,說是一個小女孩總愛看外國電影,大人覺得不大妙,就教育她說,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男女都一見面就上床的!女孩子頭也不回。朗聲道,我知道,他們之前總是要喝點什么。你剛說的這些酒。人稱“四大失身洋酒”,要是再調成雞尾酒,估計前戲就可以全都免了,對吧陳總?
陳家避轉過臉避開夢葉的目光:我不是那意思。好像也不是那種人吧?
看到陳家避尷尬,夢葉也覺得自己有些太尖刻了:跟你開玩笑呢陳總!生活在這個環境中,想要潔身自好是很難的,其實我也真想喝一杯。
夢葉捧著“龍舌蘭”邊輕抿一口邊說,在舞池中跳舞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舞給別人看的,舞姿舞步極其標準,他們滿足的是一種表現欲望;還有一種人是舞給自己的,這種人不講究舞姿舞步的標準。只求在舞蹈中同自己的舞伴進行思想的溝通和交流,在舞曲營造的意境中感受一種如醉如癡的感覺。
不知為什么,說這些話時夢葉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一種傷感。注視著夢葉美麗中帶著憂郁的面孔,陳家避忽然有了一種想擁抱她的沖動。夢葉的手不知什么時候伸了過來,陳家避緊緊地攥住了這只手。握著這只柔若無骨的小手,陳家避感到了一種久違了的甜蜜。陳家避覺得,其實有時候,讓自己醉的不是酒,而是某種環境,某種心情。
夢葉抑不住讓一絲笑意浮到了臉上。夢葉很清楚,男人是受欲望支配的,先有了欲望然后才會有感情。男人的欲望是一堆干柴,女人是一顆火種,女人一旦將這堆干柴點燃,往往會一發不可收拾。但夢葉相信自己的控制力。
(三)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是古人說的話,那時的人均戀愛次數,一定比現在少得多,在快速的現代都市里,愛和不愛都變得很快,而時間和空間,更是改變了許多人的情感,如果秦觀活到現在。會不會修改這句話呢?人有時候真的需要一個伴,至少一個。開心的時候知道心底最想和誰分享。痛苦的時候每分鐘都能找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迷惘的時候有人陪你一起尋覓方向,寂寞的時候知道還有個人在想念自己。張愛玲寫道,這世界上有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你回家。
夢葉聽到手機里頭傳來的陳家避有些詫異的聲音:秦觀與張愛玲,你居然能和在一起讀?
夢葉撇撇嘴:陳總你不知道,我讀書是很雜的。
陳家避說,別轉彎抹角了,我也在想著你呢,到我辦公室來吧。
夢葉一進辦公室,陳家避就把門帶上了。
陳家避一轉身將她摟在懷里。
夢葉掙扎著推開陳家避。
陳家避硬拉過夢葉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陳家避說,是不是跳得厲害?
夢葉輕輕抽回手說:只要生命還存在。心臟就是一直在跳動的。
陳家避有些惱羞成怒:你不相信我?
夢葉搖頭:任何一個女人,只要認識你,就很難將你忘掉,我想你,但不想是現在,不想在這個地方,我不是你以前的那些女秘書!
陳家避的臉色緩了下來。
那你想……
晚上吧,晚上到白天鵝賓館,我不想到你家里,那太臟,影響我情緒,你別不承認。
好好好,我不辯解。中午了,先去吃飯,我請你,韓國料理怎么樣?
你把我當那些哈韓的小女生啊?我不喜歡韓國!我想吃我們地道的老鴨湯。
陳家避于是開著車。帶著夢葉到羅漢街去吃那里有名的老鴨湯。
一只帶著鄉土味的土鴨子,在砂鍋里被文火燉到極爛,加了酸蘿卜、紅棗以及其它的一些配料,那湯汁更加鮮美。
夢葉舀了一勺湯送到陳家避的口中說,其實我最喜歡你的豪勁,有一種壓倒一切不服輸的勁兒。像個真正的男子漢。
陳家避撫著夢葉的肩,夢葉沒有躲閃。陳家避笑了。陳家避喃喃地說,夢葉你知道嗎,我是真喜歡你的!
下班時,陳家避迫不及待地去找夢葉,卻到處不見她的蹤影,打她的手機也是關機。陳家避有些著急,轉念一想。不禁莞爾一一不就是想給個驚喜嗎?看來這個女孩還真不是個花瓶,不光人漂亮,也是蠻有心機蠻有情趣的。
于是陳家避一個人在外面匆匆忙忙填飽了肚子,再到白天鵝賓館開好房間:洗了澡躺在床上,陳家避愜意地想,這應該是個比那天夜晚更美好的夜晚。
但是,過了八點鐘了,夢葉沒來。
過了九點,夢葉沒來。
十點多了,夢葉還是沒來。
陳家避急了。中間打了無數次夢葉的手機,都是關機。
快零點了。陳家避知道,今晚已經沒戲。陳家避失望透了,惱怒填滿了他的心胸。
退房。開車回家。他的眼冒著火。這么多年了,還從沒有女孩子敢這樣玩自己。
車滑過自己的公司,下意識地望過去,陳家避忽然發現三樓夢葉的小辦公室居然亮著燈。他迅速地把車倒了回去。
見老板來了,門衛趕快把門打開,并告訴他。夢葉秘書還在上面。
透過窗簾的縫隙看進去,陳家避的心覺出的疼痛比原來預想的劇烈得多!他急促出口的怒吼在夜間的空氣中已經徹底失去了作為句子的形狀。深深地墜到了大樓的下面一一他看見夢葉正倚在腦袋已經沒幾根頭發的王副總身上。旁邊的果籃里黃黃綠綠的水果鮮翠欲滴,一只青蘋果已經削好放在茶幾上。
陳家避一腳踢開門進去,他的表情看起來猙獰可怕。
王副總一下子跳了起來。然后是不由自主地后退。
夢葉卻冷靜得有些異常,她好像知道陳家避會來。
你干什么陳總?她皺起眉頭。
陳家避眼光里似乎飛出了刀子:你,敢玩我?
我不是玩你。但我確實見不得你見了美女的那饞樣!
你想怎樣?陳家避看看茶幾上的青蘋果,咬著牙問。你居然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陳家避用發顫的手指著站在墻角不知所措的王副總。
夢葉嘆了口氣,搖搖頭:這與你無關啊,你是我什么人?
陳家避一揮手,將那籃水果打翻在地。漂亮的水果有幾個滾到了他的腳下,他狠狠踩踏過去,地上便有了芬芳的液汁。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更何況,是這樣賤的狗東西!
夢葉逼視著王副總:你還是個男人嗎?一個男人會這樣給別人作賤自己?
王副總不由得挺了挺胸:陳總,你不能這樣罵人……
陳家避憤怒得像一頭獅子:罵你?我還要打你!
他一把抓起青蘋果旁邊的水果刀,狠狠地向王副總甩去。
王副總踉蹌了一下。臉上有痛苦和懷疑的表情。
然后,他向后倒去。
水果刀在他的右肩牢牢地挺立著。
(四)
看守所。探視日。
夢葉說,傷不重,你很快就可以出去的。
陳家避陰沉著臉:你為什么要來看我?我想了很久,你是預謀好了一個陷阱,為什么要害我?真看不出你是如此陰險毒辣的一個女人。
夢葉冷笑:我看你?你現在還以為自己是何等人物啊?你確實是蠻讓人喜歡的,但我來是想告訴你,你這是報應。你還記得小米嗎?被你玩弄又拋棄的小米!我就是她的姐姐!
陳家避驚得張開了嘴巴。陳家避結結巴巴地說,可我,可我補償給了她錢……
如果不是隔著鐵窗,夢葉恨不得甩給他一記耳光:人的心真能如同錢一樣,可以一次結清嗎?你真的以為。感情這種美好的東西也不如鈔票的面子大?陳家避,你真是欠揍啊!
夢葉轉頭走出了看守所。
又是那家小咖啡館。
夢葉是透過那家小咖啡館透明的玻璃窗看見程哥和小米的,說起來還真是有點出其不意。
夢葉懷著極其輕松的心情準備回家,經過那家小咖啡館時,發現程哥坐在里面,和一個女孩坐在一起,仔細看去,正是小米。他們交談得似乎十分愉悅,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如同此刻街上的陽光。
夢葉想起這兩個月光顧著去教訓陳家避了。為了不讓破壞自己的計劃,當初只跟小米說要到外地出差,而給程哥只是發了一條短信息“我有事情要離開一段時間”就換了手機卡,出外租住了房子,便一點聯系都沒有了,現在覺得還真對不起他們。夢葉想進去嚇他倆一跳給他們一個驚喜,卻突然發現,程哥的一只手正放在小米的手上,還親昵地喂小米吃著什么東西。
夢葉一下子懵了。夢葉沖進小咖啡館,直接奔到程哥和小米的座位,拿起程哥面前的咖啡往小米臉上潑去,然后回轉身,給了程哥一個響亮的耳光,這一系列動作是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小咖啡館里的人都吃驚地看著這一幕。夢葉扭頭跑出了小咖啡館,程哥和小米卻呆呆地坐在那里,像兩根木頭樁子一樣。
夢葉接通了小米的電話。小米帶著哭腔費力地解釋,說姐姐離開的時候什么都沒說,程哥還以為是姐姐拋棄了他,她也覺得姐姐對不起他,就經常安慰他,安慰著安慰著就把自己補償給他了……小米后來哭出了聲,她說對不起了姐姐。夢葉一句話都沒說,默默地把手機關了。再倒了杯水捧在手中,然后把自己陷在沙發里,淚流滿面。
冬天有雪時。夢葉依然一個人簡單而失意。關于愛情,她只字不想提。她知道,一個人要想得到幸福,一定要先學會愛自己,不愛自己的人又怎么去愛別人?夢葉一大早突然決定去郊外看看雪景。
站在白皚皚的上地面前,夢葉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時后面有個人說:嗨嗨!
夢葉回頭望去。
今天下的這場小雪算起來才不過是今冬下的第二場雪吧?我心里一直在遺憾,今冬雪下得太少了。他說,雪能純潔一個人的心靈,你相信嗎?
陳家避走過來。輕輕牽住了夢葉的手。
責任編輯 王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