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牛
鄉間都把能說會道,辦事想事與眾不同的人叫能人。
梨樹村有個叫賈牛的,就是這樣的人。不過,叫他賈能人,顯得就有點不恭。所以大家就舍其姓,干脆直呼能人了。
能人雖然小學文化,但他老爸則是個三國迷,講起三國來,滔滔不絕。耳濡目染,能人講起三國來也口若懸河。能人講三國,往往要要點小聰明。說是叫懸念。他講到貂蟬與呂布時,突然停住,環顧左右,問:“你們說說,貂蟬是咋死的?”
旁聽者也有讀過《三國演義》的,知道書中確實沒交代貂蟬是如何而死。所以誰也回答不出。
能人賣完“關子”,鄭重其事地告訴大家:“貂蟬是咋死的?她是老死的嘛。你想呀。那么個大美人,誰愿意她早死呢。三國里有四大疏漏,是作者的敗筆,其中一漏就是貂蟬沒有個結果,大家想想,貂蟬是不是老死的?”大家一哄而笑,仿佛受了捉弄一般。
能人十六歲那年,就做了一件令全村人以為是稀奇古怪的事。他家有棵大酸梨樹,他問老爸:“爸,我想讓酸梨樹結出甜梨來,行嗎?”
他爸撇撇嘴:“行啊。這就等于讓騾子下出馬駒來,扯淡。”
在老爺子的嘲諷之中,能人剪來甜梨的樹杈,在酸梨樹上割了幾處口子,把甜梨樹的樹條插進去,用塑料帶一纏。
老爺子來了氣:“臭三兒,你瞎折騰個啥?要是把樹鬧死。看我不抽了你的筋!”
幾年后,老酸梨樹不但沒死,還真的結出了個大焦黃的甜梨。當他爹用那豁牙子,去啃水靈靈的大甜梨時,已結婚生子的能人間道:“老爸哎,你還抽我的筋嗎?”
老爸就知道嘿嘿直樂,他已經沒有給能人抽筋的力氣了。
為這。村里人還特意編了順口溜:“能人賈牛,給樹換頭,酸梨味好,甜梨可口,一樹倆種。賈牛真牛。”
后來,他還相繼搞了山棗結家棗,海棠果結蘋果,還都成功了。如今要說起嫁接這門技術來,誰都會干。可當時是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懂得嫁接的人還屬鳳毛麟角呢。
那些年,能人家人口少時,他自己設計了一個大木箱。長五尺,寬四尺。高三寸,放在家里的炕頭上,里面放了摻糞的壯土。
有人到他家一看,笑說:“敢情能人要在家里孵小雞呢。”
能人也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可過了一個月,再到能人家里一看,大家都呆了。小雞他是沒孵出來,倒是那半炕的綠茸茸的蒜苗,一寸多高,齊刷刷的,長得喜人呢。
過年時,別人家除了酸菜,就是白菜,而能人家呢,還有綠油油的蒜苗、豌豆苗可吃。
以后,村里人便學能人的樣,年年能吃上新鮮的蔬菜。
就是現在,農村一到冬天,家家戶戶擺在炕頭上的,仍然是一盆盆一盤盤一箱箱的大蔥苗、蒜苗、豌豆苗,不僅僅是為了吃,看著那綠意濃濃的樣子,就有了春天的感覺。
能人覺得在屋里搞點新鮮東西,太簡單了。他到供銷社買了四塊錢的塑料布,才剛有點化凍,他就把園子里那一大畦子韭菜用塑料布蒙上了。哎呀,那時的四塊錢,能買多少東西呀。如果下雨天有一塊塑料布一披,就算富裕人家了,誰舍得往園子里鋪哇?能人家本來就不富裕。這不等于瞎禍害嗎?
老婆不干了:“好好的塑料布,你把它埋在地里,敗家的東西,你得還我那四塊錢,連咸鹽都沒錢買了!”
能人也不來氣,對老婆說:“行,我一定還你。可你得給我點時間不?就一個月。”
老婆說:“就一個月,到時不還,你就上園子里睡塑料布去!”
不足一個月,能人那一畦子韭菜長到了八寸高時,別人家的韭菜還沒拱土呢。
能人割了第一茬,偷偷賣了十元錢,晚上交給了老婆:“咋樣?我說話算數,才二十五天。我上哪睡去?”
老婆樂了:“愛上哪上哪!”
能人嬉皮笑臉地說:“那我就鉆你熱被窩嘍。”
能人家人口多了,他就有了蓋房的打算。可那時吃還吃不飽呢,上哪鬧錢蓋房?
能人對村里人說:“我蓋房子,不用木頭,不用磚,也不用瓦,你們說行不行?”,
大家就齊聲揶揄他:“行!那就挖地洞吧。你看那耗子……”
能人就找上親兄弟,小舅子,連襟,上山撬石頭。不幾天,像小山似的石頭就堆到了房基地里。能人自己設計的一處鄉下獨一無二的石頭房子誕生了。石頭壘墻,石頭發拱,水泥灌漿,儼然一座石頭碉堡。
搬家時,老婆說啥也不搬。
老婆說:“這房子,我哪敢住哇,怕石頭砸著。”
能人就自己住進去,一住半年。隔三差五,回去跟老婆親熱一番。
后來,老婆看能人住著沒事,也就搬過去了。住了七八年。由于地基不實,屋頂有了裂縫。能人又蓋了一處二層小樓。
這就是改革開放以后的事了。
能人的石頭房子雖然沒在村里流行,但家家戶戶挖菜窖時,都用石頭砌好,發揎,頂上用土填平,地面上還可以挪做它用,這主要也是受能人家石頭房子的啟示。
媚娘
在梨樹村,如果把媚娘稱做是能人的話,有些人覺得似乎有點勉強。
因為,媚娘畢竟是靠了女人的姿色,讓梨樹村的男人們心猿意馬,而使自己的家庭和生活過得安安靜靜。梨樹村的大多數女人都說媚娘是個騷狐貍精。但卻不曉得她在與同村許許多多的臭男人周旋時。還能夠獨善其身,這樣看來,把她算上村里的女能人,也無可厚非。
媚娘姓梁,人確實長得好看,眼睛不大,又黑又亮,里面像有無數的鉤鉤,伸出來,專鉤男人的心尖尖,鼻子翹翹,嘴唇薄薄,臉蛋肉肉,眉毛挑挑。整個梨樹村沒有一個女人能超過她。
媚娘到生產隊里干活,男人都高興,歇著時。都和媚娘開玩笑。
這人間:“小嫂子,昨夜我哥都干啥來著?”
媚娘想都不想就說:“睡覺唄!還用問?”
那人問:“都咋睡呀?”
媚娘就大聲說:“回去問你爸你媽去,他們知道!”
大家就哄的一陣大笑。
那時候,生產隊長換得勤,差不多一年就一換。但不論換誰來當生產隊長,都對媚娘挺照顧的。隊長換了一茬又一茬,媚娘卻始終是個香餑餑。后來,那些個當過隊長的男人坐在一起聊天說大話,都認為誰誰可能把媚娘睡了,幾個人互相揭老底,到頭來,才知道,他們誰都有那個賊心,也有那個賊膽,但卻奈何不了媚娘。
趙隊長就想起了他當隊長那一年秋天。他給媚娘送過五十斤谷子。
媚娘很高興,就把他讓進屋里。看著媚娘那嬌滴滴的模樣,趙隊長就想摟她,媚娘眉毛一挑。說:“隊長,不能胡來啊。”
趙隊長真就沒敢再動。
看著媚娘那嫩嫩的小手,趙隊長就說:“要木讓我摸摸你的手也行。”
媚娘卻說:“那也不能亂摸呀!誰不知道你們男人總是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哪能讓你們隨便摸呢?”
后來,媚娘紅了臉說:“你們男人也真是的,沒點出息。”說完,就把手伸給了趙隊長,
趙隊長反復地揉捏著,軟軟的,滑滑的,跟蔥白一樣。
而錢隊長呢,想想自己白當了一回隊長,連媚娘的手也沒摸過,更慘。
看媚娘弱不禁風的模樣。錢隊長不忍心讓她去干耪地的活兒,就讓她和自己老婆坐在樹陰下縫補牲口的套包。這個活計讓婦女們很是嫉妒。錢隊長覺得對媚娘不錯,就想趁機占點小便宜。晚上去媚娘家,正趕上媚娘的男人尤旺在屋呢。
媚娘知道隊長來家里。不會有什么好事兒,就對尤旺說:“你陪錢隊長說話兒,我去大哥家借拔火罐兒,給你去去火。”
媚娘說完就飛給了錢隊長一個微笑,走了。
錢隊長白白給了媚娘人情,卻沒有回報。以后,看著媚娘的俊模樣,心里癢癢的,還是老想著照顧照顧。
孫隊長呢,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一表人才,分配活計時,也就盡量讓媚娘干輕快的。
有一次他把媚娘的男人打發去城里送羊,來來回回得八九天。他乘機來媚娘家,對媚娘說:“嫂子啊,我凈關照你了,你也得關照關照我呀?”
媚娘就問:“你讓我咋關照你呀?”孫隊長嘻嘻笑起來,說:“讓我親一下吧。”
媚娘破口大罵:“好小子,你要是我兒子,我就讓你親,你叫我三聲媽!”
孫隊長自然是沒親成,還鬧了個大紅臉。可是,男人就是賤骨頭,下次該派什么活,照樣揀輕快的給媚娘。漂亮的女人誰都心疼啊!
隊里有個二十歲的小伙子,叫壞三,跟誰都沒大沒小的,挺討人嫌。那天,壞三竟和媚娘開起了玩笑。壞三看見媚娘的胸前有兩片濕。其實是應該給吃奶的娃娃喂奶了,可媚娘手里的活沒干完,便顧不上。
壞三就說:“嫂子的褂子咋鬧濕啦?誰給嘬的?”
媚娘就問:“你想嘬嗎?”
壞三說:“想,你把褂子脫了。我就敢。”
當時,正巧媚娘的娘家哥哥在旁邊,媚娘就朝哥哥使了個眼色,說:“大哥,壞三想吃我的咂了,你把他摁住,我讓他吃。”
媚娘大哥也想就此羞辱羞辱壞三,便一把將壞三拽住,摁倒在地。使勁抓著壞三的兩只手,騎在壞三身上。媚娘就把自己的大襟撩開,捧出兩個鼓鼓漲漲的大奶子。把那奶汁使勁一擠,便都像噴壺般噴在壞三臉上,弄得壞三眼睛鼻子嘴都是濕漉漉的奶湯子。
最后壞三告饒,媚娘才讓他起來了。
媚娘嘲弄地說:“臭孩崽子,胎毛還沒干利落呢,就來調戲老娘,小心我用咂咂把你活活憋死!”
有了這次后,壞三再也不敢和媚娘油嘴滑舌了。
媚娘憑著自己的嫵媚和風騷,得了不少實惠,也占了生產隊里不少便宜。
可這不怨她啊,是那些憐香惜玉的男人送給她的。
很多都對媚娘存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到了最后,才明白:敢情這女人利用她的姿色,不但很好地保護了她的那個困難的家,還很好地保護了她自己。
這個女人不簡單!
當然。村里的女人認為媚娘是個壞女人。是個破鞋。
當然,襯里的男人也有的認為媚娘是個風流女子。
只有那些曾經打過媚娘主意的男人知道媚娘是清白的。
只有媚娘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
因此,媚娘也應該算是個能人了。
大頭
大頭姓邱,腦袋長得大,脖頸子粗,梨樹村的人都管他叫大頭。
現在都說,腦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火夫。大頭還真是老板,因為他當了老板,村里人才承認他是能人。
想當年,大頭上初中時,絕對是個淘氣包。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不是上山去掏鳥抓蟈蟈,便是下河摸魚逮蛤蟆。腦瓜好使,壞點子一個挨一個。都沒有用在學習上。在家里,他是老小子,爹也疼,媽也疼,一心一意想供他上大學。
爹說:“你要是能出國留學,我都舍得花錢。就怕你不是那塊料。”
大頭說:“老爸呀,你讓我出去要飯都行,就是別提我念書的事,進了教室我頭就痛。”
媽說:“你哥你姐那會兒想上學,咱都供不起。你可要爭口氣呀。”
大頭說:“媽,別的啥事我都能給您爭氣,就上學這事是沒治啦。”
爹也罵,媽也罵,不管他們怎么罵,大頭的學習仍是一團糟。
學校新分來一位戴眼鏡的語文老師。看著大頭這樣子,很是著急,他下決心要讓大頭成為一個好學生。
大頭家離學校近,眼鏡老師天天晚上把大頭弄到學校來,讓他坐在對面,老師備課,讓大頭做作業。大頭也在那好像是學習呢,可心不在焉,一會兒想那鳥。一會兒又想那魚。雖然眼鏡老師沒少為他操心受累,但大頭的學習成績依然沒有啥起色。
有一次,眼鏡老師看著大頭一篇五百字的作文,竟出現了一百一十個錯別字。眼鏡老師又好氣又好笑,指著大頭的大腦袋說:“你呀,你,你一輩子也甭想看見自己的后腦勺了!”
大頭聽后,一點也不在乎,笑著問眼鏡老師:“老師,老師,您什么時候能看見自己的后腦勺?”
眼鏡老師沒想到大頭會這樣問他,竟然愣了片刻,自我解嘲說:“因為我看不見自己的后腦勺,所以,我教的學生自然也就看不見自己的后腦勺啦。”
大頭聽后,臉就立刻紅了,囁嚅著說:“對不起,老師,因為我這個不爭氣的學生,可能把您這位好老師都給耽誤了。”
眼鏡老師像不認識大頭似的認真地看著大頭說:“謝謝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以后大頭非常尊敬眼鏡老師。尊敬歸尊敬,學習還是上不去。
大頭上初中三年級時,眼鏡老師調走了,這讓大頭很傷心。因為,他很喜歡這位多才多藝的語文老師。
大頭高中自然是沒考上。
爹說:“我去找人,花高價,也要讓你上高中,上不了高中,怎么上大學?”
大頭哭了。
說:“爹,您就饒了我吧,我實在不愿意讀書了,我想跟您下地種田。”
爹就又破口大罵:“老子稀罕你種地?老子稀罕你上學!”
大頭說:“這學,要上你上。反正我是不上了!”
爹說:“你給我滾出去!永遠別進我家門,我沒有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
大頭一扭身,真走了。不過,他沒有滾出家門,而是推著家里那臺破自行車,出去收破爛了。
別看大頭學習不咋著,收破爛倒干得不錯,三年下來,竟攢下了一萬多塊錢。還在外村搞了一個挺漂亮的媳婦。
那會兒,他媳婦家里很闊綽,三天兩頭就有酒瓶子易拉罐什么的東西要賣,大頭就老去收,風雨無阻。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
他媳婦問:“你就想收一輩子破爛?”
大頭答:“如果你能嫁給我,我再收破爛就委屈你了!”
媳婦問:“我想,我的男人不應該收破爛了,他還應該干更大的事兒。”
大頭說:“我如果永遠收破爛,我就不會找你了。”
結婚后,大頭沒有食言,他用攢下的錢,和一個外地人合伙開了金礦。
那時候開礦很簡單,哪地方有礦脈,只要跟土地或山場的主人說一聲,或者給點補償就行了,也不用找這批找那審的。誰知干了二年,那個金礦脈細得就像一條線,他們一分錢沒掙,還搭了老本,那個外地人就走了。
大頭還想接著干,他媳婦卻不愿意了,他媳婦說:“你再接著白搭工。我可就不跟你一起過了。”
大頭說:“你愿意過,就過,你不愿意過,就走!我不攔著你!但你會后悔的。”
媳婦賭氣跟他離了婚,回了娘家,但一直沒有再找主。
大頭只好自己干。
他堅信:金礦脈就好像是一棵瓜秧。又細又長。但指不定哪會兒就會揀個金瓜蛋呢。老輩子人說的話肯定有道理。
果然,他就挖著金瓜蛋了。
大頭發了財,鄉長縣長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他媳婦住在娘家已經二年了,大頭就開著轎車把她接回來,又重新辦了喜事。
大頭還給當年讀書的初中捐了錢,蓋了教學樓。
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來找他。想讓那些親戚進他的金礦。
他說:“你們需要錢,我可以給,進我的礦,不行,家族式的企業我怎么管理?”
大頭得罪了親戚,卻交下了村里人。給村里鋪了油路,安排了許多剩余勞力,還蓋了敬老院。
大頭和所有的私營老板一樣,也一天牛烘烘的,也賭博,也喝大酒,也抽名煙。
但大頭沒有忘了村里人,也沒忘了那位眼鏡老師。
他終于打聽到了那位眼鏡老師的地址,親自去登門拜訪。
其實。那位老師已經曉得了大頭的一切。因為,成了縣里名人的大頭,三天兩頭在電視上露面,在報紙上出現,當了校長的老師怎么能不知道呢?
大頭說:“謝謝老師,您永遠是我的老師!即使我能看見自己的后腦勺了。您也是我的老師。”
眼鏡老師聽后。什么也沒說,只是眼圈有些紅。
責任編輯 王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