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先生,會計師,白面書生,氣質儒雅。他隨身帶來了一家人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看起來風流俊逸,他的妻子卻神情疲憊,頭發蓬亂,扎著一條很扎眼的絲巾,穿著一套看起來有點嫌小的套裝。
如果我太太知道我到這里來傾訴,一定會生氣的。其實,我不是來抱怨不是來傾訴她的——不是的,我是希望她能照顧到我——一個男人的情緒,我希望她從家庭的國際警察變回我的妻子。
愛上具有內在美的她
我覺得人生真是很有意思,當年我是因為妻子的善良有愛心愛操心而欣賞她喜歡她娶她的,如今,我卻因為她的愛心泛濫而覺得不勝其煩。
我們倆的組合,按照熟悉的朋友們的說法是女才郎貌。呵呵,當初,追求我的女孩子,漂亮女孩子不少。不過,我呢,我對漂亮倒真的不是那么在乎的。套用一句老牌男星秦漢的話:我們家美女多,所以,美女對于我沒有吸引力。從小,我生活在一個美女成堆的嘈雜世界里。父親家里很有錢,我的母親和姐妹們都是公認的美女,可是她們的脾氣都不好。我自小就看到母親和父親吵得不可開交,姐姐妹妹們為了爭玩具爭料子爭一張電影票而鬧別扭,她們美麗的容顏常常在爭吵的時候發脾氣的時候顯得猙獰。母親做得更離譜,在40歲那年與父親離婚,重新組織了家庭,帶走了弟弟妹妹,與我們這邊斷絕了往來。所以,年紀輕輕的我就懂得娶妻娶德,美女,對于看多了美麗背后的丑陋的我不具吸引力。
蘇是我的同事,如果從外表看,她毫無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她又總是單位里最引人注目的人,因為她特別聰敏又特別熱心。她干活比別人利索,處事比別人成熟,在單位里人緣特別好,連那些年紀比她大的男男女女都愛找她商量事。記得上海剛開始有人做股票的時候,她就敢把自己全部的積蓄投進去,她說,我只要每天賺出小菜錢來就夠了,后來證明她賺到的遠遠不止菜金。
第一次對她發生興趣,是單位里組織看話劇。她帶著自己的妹妹來的。劇場休息的時候,她給妹妹買冷飲,一邊又開始給妹妹編小辮子,她臉上的神情是那么滿足平和,不像一個姐姐,倒像是一個溫柔而慈祥的母親,她的那種寧靜和柔和的表情讓我心動,一個待家人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會是個好妻子的。我的姐妹們經常在家里為了一點小事爭呀鬧呀,蘇對妹妹的好,令我特別心動。
我們開始戀愛了,這讓單位里幾個漂亮的女孩子相當絕望。當時的我,帥氣,家境也好,是一個“單身貴族”,許多人想不通,我怎么會選擇了外貌與我并不般配的她,其實,我是真心喜歡她的美德。我們談戀愛沒有什么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浪漫,她給我的是一種家一樣的溫暖和扎實。她建議我去上夜大讀一個專業,換一份工作。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開始去學會計專業。逢到我要上夜校的那天,她就會給我準備好點心,讓我帶著去讀書的路上吃。逢到我考試,她就會主動取消約會,提醒我好好復習。戀愛三年,我拿到了大專文憑,換了一份工作。如今,我也算是一個有專業的人了,這該感謝當年我妻子的提醒。沒有她,我或者已經同我們那個單位的許多同事一樣拿著一份遣散金下崗了?,F在,我的工作很穩定,還有幾份兼職,甚至都有朋友預約我退休之后過去幫忙。應該說,蘇是一個有遠見的女人。
我們家成了調停所
結婚之后,我們從來沒有過過兩人世界的生活,我們的家立刻成為兩個家庭的聚集地,逢年過節兩家人都喜歡來我家聚會。雖然蘇是家里的老二,而我是家里的老三,但因為她熱情、爽朗,又燒得一手好菜,我們家的氛圍好,東西好吃,所以大家都愿意來。蘇對娘家人和我的親戚一視同仁,毫無偏頗,兩家的聚會,冷盤熱炒到點心,都一道不少一道不多,絕對地公平公正。
結婚這么多年來,我發現她還真是一個雷鋒似的太太,什么“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對同志像春天般溫暖,對敵人像秋風掃落葉一般無情”,全部都可以用到她的身上。買菜,她只挑我和兒子喜歡的買,結婚近二十年,我完全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兒子說,媽媽喜歡吃剩菜,因為從小到大,他總是看到媽媽把新鮮的菜蔬往我們碗里放,她吃剩菜吃得津津有味。結婚的時候家里人都覺得以我這樣的相貌娶了她會有一點點失落,但是現在顯然她是家里最令人尊重的人。雖然她年紀不大,但分析問題透徹看事情特別明白,從各家的買房賣房到下一輩的夫妻吵架戀愛受挫到股票漲跌, 她成了家里小一輩傾訴的對象和免費的心理指導教師。根據不完全統計,她挽回了我們家族里瀕臨破裂的兩樁婚姻,平均每周要接聽六個小時的免費心理咨詢的電話。近二十年里,她參與了兩個家庭的五次法律訴訟,為了房子、鄰里糾紛、家庭財產分配。她是我們這個家的律師、法官、心理咨詢師和操盤手。她對兄弟姐妹朋友好得無以復加,她對給我們帶來過傷害或者對我對我們雙方的家人不懷好心的人非常有原則性地冷酷。家里人都愿意親近她,就像親近一個愛憎分明的組織。
因此,家里經常是鬧哄哄的,有時候是我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有時候是她們家的人。偶爾,我也希望清凈一下,但是想想,都是自己人,家里熱鬧總比冷清來得好。她完全不懂得生活的享受,從早上一直忙碌到晚上,忙完了工作忙兩個家庭的瑣事。
我給她買的衣服和首飾,她幾乎從來沒有機會穿戴。從我們相識到結婚二十年,她似乎永遠穿著一套衣服,深色的工作服。上班,她說自己又不是外企的白領,上班地方又破又舊,穿得那么好糟蹋了好衣服;在家里,她說,又不是出門,沒看到我做不完的事情,穿舊衣服干活自在。于是,我這個從來沒有好好修飾過自己的妻子,永遠穿著她二十年不變的工作服在家里忙忙碌碌。她曾經白皙修長的手指變得粗糙了,我給她買了護手霜,她說,她根本沒時間涂,因為她沒法停下來,要洗菜要做飯要洗碗要洗衣服。至今,她覺得洗衣機洗得不干凈,我們家的被褥和衣服都要洗兩遍的,一遍機洗一遍手洗。所以,我親愛的令人尊敬的妻子那雙手似乎永遠都是濕漉漉的。她的身上也經常漂浮著菜場里的廚房里的味道。
我給她買過好幾套時新的衣服,她就沒怎么穿過。有一次我的一個姐姐來讓她陪著去買衣服,她很大方,立刻就打開柜子把自己只穿過一次的套裝送給了她。因為她對我的兄弟姐妹是如此的無私,所以,她在自己的姐妹那里花下的時間投入的精力付出的愛,我就無法再發微詞了。我給她買的滋補品,她總是無私地送給她的親戚,并且她有無數必須送給他們的理由——他們比我們家困難,一定不舍得自己買來吃的;妹妹的身體不好,老公對她也不體貼,所以他們家的事情我要管。這些年,我無私無畏的妻子像一個國際警察那樣維護著家族的穩定。她的二哥因為房屋動遷,要買房子,他看中一套房子,已經下了定金,可明察秋毫的她一眼看出房產中介騙了她老實的二哥,她一定要幫助二哥追回定金。她一個人從長寧區走到黃浦區,幾乎走遍了幾個區域的中介公司,立誓給二哥找到合適的房子。房子找到了,二哥滿意了,可是二嫂不喜歡,還怪她多事。她氣得在家里大哭了一場,第二天,抹干眼淚又開始了找房子的歷程。她說,二哥可憐,從來沒有住過好的房子,一定要幫他找到滿意的。她的侄女要結婚,男方沒在新買的房子上寫上她的名字,她鼓動她不寫就不結婚。侄女的婚事告吹了,氣得三個月沒有搭理她。二哥買的新房子又出了產權糾紛,他們忘記了她怎么為他們奔波了,卻開始出來怪她多事。
希望幫她找回女人味
當年我娶她愛她是因為她聰敏、能干和好心,如今因為這些美德她把自己變成了國際警察,把家變成了調停所。這些年來,她仿佛忘記她自己首先應該是一個女人。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苛求,我希望她在關心別人的同時關心一下自己,一個女人的身體、容貌和溫情。我知道,你們會批評我得寸進尺自私自利,可是,我到底只是一個男人,一個普通的正經的正常的男人。這些年來,我在外頭也經常會遇到各色各樣的誘惑,我經得起誘惑,可是內心深處,我更希望我的妻子能夠變得更有女人味一點。我不過是要她有空把我給她買來的面霜好好用用,把我精心給她挑回來的衣服首飾穿起來戴起來。我們現在的經濟條件也不錯,我甚至希望她可以去做做美容、除除眼袋。年輕的時候,我欣賞有內在美的女子,可是,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我還真的欣賞那些漂漂亮亮、說話溫柔、沒有大腦但曲線優美的女子呢。當然,我仍是非常非常欣賞,也可以說愛惜為我操勞為我們的兩個家庭操勞的妻子的,可是,她的忘我里她的無私里缺少了一些一個男人真正需要的東西。我想讓她陪我一起把一個女人應該有的讓男人陶醉的女人味找回來。
我們一起經歷了那么多辛苦的日子,我希望她再也不要管別人的閑事了,讓她把心理咨詢師、警察、操盤手,還有外頭的工作都辭掉,回來,過我們自己的日子,把我們年輕時代失去的無法擁有的日子重新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