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拉昌達辭職看尼泊爾政局現狀與走向

近幾年來，一直以保守、神秘著稱的尼泊爾因其政治風云激蕩而被世人注目，成為世界政治舞臺上的熱點之一。

先是在2005年，尼泊爾賈南德拉國王逆時代發展潮流，解散了泌會和政府，走上前臺親政。此后，在2006年，從事武裝斗爭達十年之久的聯合尼共(毛)與其他政黨聯手，通過人民運動的方式推翻了君主統治，并宣布停火，回歸政治主流。2008年5月，尼泊爾改制共和。同年8月，以第一大黨聯合尼共(毛)為首的聯合政府成立，該黨主席普拉昌達出任首屆政府總理。

在短暫的平靜之后，2009年5月尼泊爾政壇再起風波。尼泊爾總理、聯合尼共(毛)主席普拉昌達在執政8個月后突然宣布辭職。事情起因是，尼泊爾總統亞達夫否決了政府做出的解除尼軍參謀長卡特瓦爾職務的決定。普拉昌達認為，總統介入軍政之爭標志著國內出現了兩個權力中心，其領導的政府無法繼續實現執政目標，故而辭職。但是，作為尼泊爾制憲會議的第一大黨、作為曾經成功領導過武裝斗爭和人民運動的政黨，普拉昌達領導的聯合尼共(毛)退出政府，將使尼泊爾進入新一輪的政治斗爭和社會動蕩期。

尼主要政治力量相互間的分化組合是造成尼政局持續動蕩的原因

目前，影響尼泊爾政壇走向的力量主要有三方面，一是組成制憲會議的各主要政黨，二是仍有?；蕛A向的軍隊，三是不斷插手尼內政、對尼政局有重大影響的外部勢力。這三方面勢力之間及其內部因利益需要不斷進行分化組合?；旧闲纬闪酥С致摵夏峁?毛)與反對聯合尼共(毛)兩大陣營。而兩大陣營力量的此消彼長，形成了尼泊爾政治走向的主線。

代表利益各異的主要政黨力量。尼泊爾雖然實現了從君主制到共和制的國體轉變，但其社會轉型尚處在起步階段。一方面封建殘留依然處處可見，另一方面資本主義的發展仍很稚嫩，各種矛盾盤根錯節，各種利益沖突糾結。尼泊爾政黨就是在這樣一個積貧積弱的社會里不斷上演著權力斗爭的戲目。

尼泊爾實行民主化初期，政黨林立，派系復雜。在2008年選舉中進入制憲會議的大黨主要有：聯合尼共(毛)、大會黨、尼共(聯)和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其中，聯合尼共(毛)是出人意料勝出的第一大黨。該黨堅決反對君主專制，長期從事武裝斗爭，在廣大農民、傭工、窮苦百姓以及部分城市知識分子中具有較大影響。大會黨系尼泊爾老牌政黨，君主制時期的第一大黨，曾數次執政，主要代表大地主、大工商業者利益，并且與?；蕜萘﹃P系密切。由于該黨過去的執政毫無建樹、黨內貪腐嚴重，所以在最新的選舉中未能保住第一大黨位置。尼共(聯)也是尼泊爾政壇上一支比較活躍的力量，在尼民主運動中曾有過比較大的影響力，但其代表的新興階層和中產階級并非社會主力，加之該黨搖擺不定的政治立場，影響較前弱化。2008年組建的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則是代表了長期以來尼南部被壓迫民族、被歧視種性的利益，其近10％的議席，在頻繁演變的尼政治格局中往往起到四兩撥千斤的關鍵作用。

名義上中立的軍隊，尼軍脫胎于尼泊爾皇家軍隊，曾是存續長達240年尼泊爾王室的忠實捍衛者和保護者。在2006年4月旨在推翻國王統治的人民運動浪潮中，面對王室與人民的對立，軍隊選擇中立立場。2006年9月，尼議會通過新軍隊法，規定軍隊服從政府領導。但是尼軍的中立、拒絕政治化只是名義上的。此次引起尼泊爾政治危機的關鍵人物—一尼軍參謀長卡特瓦爾是前國王賈南德拉的養子，軍隊的高級軍官大多與王室素有淵源，并與大會黨一直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尼軍中多名將領曾在美國和印度接受過培訓，個別將領與美國有著密切關系。尼軍情報局局長潘迪更是美國重點培養的對象，為美國視為下任尼軍參謀長的接班人。尼泊爾建立共和之初，軍隊尚能保持克制。隨著尼泊爾和平進程的推進及尼軍與聯合尼共(毛)“人民解放軍”的整合提上日程，軍隊高層為維護現有利益不受侵蝕，不斷與大會黨、印美接觸，并發表政治言論，參與國內政治糾紛，尼軍已成為?；蕜萘?、大會黨、印度、美國等勢力在尼泊爾的集中代表。

不斷坐大的外部勢力。尼泊爾地處印度、中國兩大國之間，小小的彈丸之地，戰略地位卻是舉足輕重。印度一直視尼泊爾為傳統勢力范圍，長期控制著尼泊爾經濟命脈，并多次直接干預尼政治事務，妄圖把尼泊爾變成另一個“錫金”或從屬國，從而爭得針對中國的有利戰略地位。美國也視尼泊爾為其南亞戰略的重要一環，加大對尼滲透。一方面，美國極力拉攏尼泊爾自由民主力量，在他們之間擴大政治影響力。另一方面，在表面接受聯合尼共(毛)的背后，想方設法破壞聯合尼共(毛)的執政，削弱其帶有共產主義色彩的政治影響力。同時，美國還有意地扶持在尼的“藏獨”勢力，并不斷“出謀劃策”，鼓動藏獨進行反華活動，把在尼的“藏獨”勢力培養成牽制中國的一股政治力量。近年來，歐盟國家也將尼泊爾作為民主試驗田，在人權和自由及達賴問題方面，異常活躍。在尼泊爾實現共和制后，由于聯合尼共(毛)的政治影響力顯著提升，引發了印度和美國等方面的不安。印、美近來都加大了對尼內部事務的關注，并且采取收買尼黨政軍要人、監視監聽尼主要政治人物言行等方式，在尼政壇制造復雜因素，企圖進一步深入控制尼局勢走向。

上述三方面力量中，大會黨、軍隊和印度、美國是堅定的反尼共(毛)陣營，而尼共(聯)、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兩黨系機會主義者，哪方有利可圖就倒向哪方。在2008年8月，聯合尼共(毛)做出重大讓步，獲得了尼共(聯)、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的支持，得以成功組閣。但是在此次事件中，尼共(聯)主動脫離了與聯合尼共(毛)的合作，宣布退出政府，并在普拉昌達宣布辭職后同意與大會黨再組聯合政府，這實際上就標志著尼共(聯)已經加入到了反聯合尼共(毛)的陣營。而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等小黨在此形勢也選擇了反對聯合尼共(毛)的行列。在反對陣營突然壯大的情況下，聯合尼共(毛)不得已選擇退出聯合政府。

尼軍參謀長的去留成為直接導致聯合尼共(毛)政府垮臺的導火索

聯合尼共(毛)同尼軍矛盾由來已久。十年內戰期間，雙方刀槍相向，各自損傷嚴重，積怨頗深。

對聯合尼共(毛)而言。聯合尼共(毛)曾依靠“人民解放軍”的武裝力量和震懾在軍事上和政治上均取得了巨大勝利。該黨回歸政治主流后，為把軍事優勢完全轉化為政治優勢，一直試圖將“人民解放軍”整體編入尼軍，從而達到控制尼軍的目的，為長期執政鋪平道路。但是自從聯合尼共(毛)執政以來，兩軍整編問題一直受到盟友的掣肘，反對黨和軍隊的強烈反對，進展不順。

對軍隊來說，昔日的敵人、叛軍通過選舉成為歧府的主導，這讓尼軍部分高級將領備感受辱，他們的反聯合尼共(毛)情緒非常強烈。這次被普拉昌達免職的尼軍參|某長卡特瓦爾素來反對兩軍整合，已成為聯合尼共(毛)政府推進和平進程的最大障礙。近來，在大會黨、印度、美國的支持和慫恿下，卡特瓦爾連續挑戰政府權威，不允許來自聯合尼共(毛)的國防部長塔帕視察軍隊，不顧政府命令堅持征兵，違反政府命令將8名到任準將軍官延長任期，在全運會上拒絕與聯合尼共(毛)的“人民解放軍”同臺競技，這些不僅令國防部長塔帕顏面無存，更加快了聯合尼共(毛)對其采取行動的步伐。在黨內強硬派的力主下，聯合尼共(毛)逐漸下定決心，盡早解除其尼軍參謀長職位，分化控制尼軍，為兩軍整合掃清障礙。

2009年4月20日，聯合尼共(毛)政府要求尼軍參謀長卡特瓦爾就其屢次挑戰政府權威做出澄清，卡特瓦爾以“軟對抗”應對，在政府規定的時間內用相對緩和的語氣做出澄清，但拒不認錯。在此情形之下，普拉昌達于2009年5月3日強制解除卡特瓦爾的參謀長職務，但遭到不愿看到聯合尼共(毛)成功介入軍隊力量的其他政黨的反對。來自大會黨的總統亞達夫直接命令卡特瓦爾繼續留任，這等于將普拉昌達的決定變成一紙空文。得到來自總統和其他政黨支持的卡特瓦爾因此拒不執行政府的命令，繼續掌控軍隊。在政府威信得不到尊重的情況下，普拉昌達選擇辭職?？偨y也很快批準了普拉昌達的辭職。隨后，制憲會議中的第二大黨大會黨和第三大黨尼共(聯)提出了組建新政府的構想。這實際上表明了，包括政黨和軍隊在內的兩股勢力已經決定聯手將聯合尼共(毛)擠出政治舞臺。在普拉昌達辭職后，制憲會議內外的抗爭拉開了帷幕。聯合尼共(毛)持續抵制議會，致使新政府組建程序無法啟動。尼泊爾目前陷入無政府狀態，可能會爆發新的社會動蕩。如何結束目前政治困局，恢復局勢穩定，成為對尼各政黨領導人政治智慧的最大考驗。

執政根基不穩和執政經驗不足導致聯合尼共(毛)在此輪政治斗爭中失敗

首先，聯合尼共(毛)執政根基并不穩固。從聯合尼共(毛)的依靠力量來看，其支持者中大多為農民、工人、學生和少數中產階級，這部分力量雖然在人數上占有一定優勢，但是在尼泊爾國內政治上的影響力顯然有限。尤其是在制憲會議中，聯合尼共(毛)所依賴的社會力量對實現其政治目標的作用大大降低。從制憲會議的構成上來看，聯合尼共(毛)雖為第一大黨，但議席未達半數，以前聯合尼共(毛)可以通過動用武裝力量和發動群眾來實現政治目標，但是作為執政黨，其政治主張的實施都必須依賴其他黨的支持才能實現。在組建內閣的討價還價中，聯合尼共(毛)決策失誤，使大會黨、尼共(聯)分獲總統、制憲會議主席職位，為日后留下隱患。后獲尼共(聯)和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支持，方才組閣成功。

其次，聯合尼共(毛)對復雜情況估計不足，盲目樂觀與自信。該黨上任伊始，即確立完成軍隊整編。制定新憲法和發展社會經濟三大任務。普拉昌達還表示“半年之內就能完成制憲”。然而外部有反對黨大會黨頻頻發難，內部受到尼共(聯)和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等黨派的諸多牽制，導致聯合尼共(毛)領導的政府在軍隊整合、制憲等問題上進展緩慢，經濟社會發展方面乏善可陳。該黨執政后，對效率低下的官僚體系看不順眼，大刀闊斧對行政、司法、警務體系進行改革，并對一些沉疴多年的社會問題進行急風暴雨式的改革，結果觸動了多方利益，遭遇了強烈的反對聲浪。

再次，聯合尼共(毛)低估盟友內部反對派的力量，輕信了反對黨個別領導人的言論。尼共(聯)是聯合尼共(毛)最大的盟友，但該黨內部分三派，一派以現黨主席卡耐爾為首，支持與聯合尼共(毛)合作；一派以領導人奧利為首，親印、親大會黨，反對與聯合尼共(毛)合作；而第三派以前主席尼帕爾為首，系騎墻派。在2009年2月尼共(聯)黨主席選舉中，卡耐爾出任主席，增加了聯合政府的穩定因素。聯合尼共(毛)曾在宣布對尼軍參謀長進行解職前，獲得了尼共(聯)黨主席卡耐爾個人的支持。但是由于該黨奧利派的強烈反對，尼共(聯)最終選擇了退出聯合政府。聯合尼共(毛)事前還曾取得了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親善黨等其他執政盟友的支持，結果盟友們在外部勢力的壓力下均臨陣反水，讓聯合尼共(毛)措手不及。實際上，尼大會黨部分領導人亦不滿尼軍參謀長，此前對普拉昌達表示將其解職事件保持沉默。但是政府解職命令剛剛頒布，大會黨第一個跳出來堅決反對，并串聯其他政黨擬啟動對政府不信任案，借勢推翻聯合尼共(毛)政府。

第四。聯合尼共(毛)低估了外部勢力的干預力量。以印、美等國為首的外部勢力干預尼泊爾內政如同管理自家事務。在政府拒絕延長尼軍8位準將任期后，美國駐尼大使南?！U威爾6次打電話給尼國防秘書做工作。印度駐尼大使蘇德為此也約見普拉昌達施加壓力。在此輪軍政風波中，印度駐尼大使蘇德5次會見普拉昌達，警告政府如一意孤行，將在幾日內倒臺。印度還與亞達夫總統頻繁接觸，密謀推動亞達夫直接掌權，解散現政府。聯合尼共(毛)雖對外部勢力頻繁活動有所警覺，但認為不會造成太大阻力，仍執意單方面解除尼軍參謀長職務。

最后，聯合尼共(毛)急于求成，在時機選擇上出現失誤。尼軍參謀長卡特瓦爾應在2009年9月份退休，但聯合尼共(毛)為了能讓他們中意的軍隊二把手卡德卡中將(2009年5月退休)取而代之，不顧盟友“勿操之過急”的勸誡，提早行動，不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毀掉了自己長期斗爭的成果。

經過長達3周的政治僵持，2009年5月23日，尼共(聯)領導人馬達夫·尼帕爾得到大會黨、馬德西人民權利論壇在內的制憲會議24黨中22黨支持，當選為新一任政府總理。目前，新的聯合政府正在磋商組建中，尼泊爾進入由多個少數黨聯合主政的新階段。

值得注意的是，由尼共(聯)領導新的執政聯盟先天不足，松散脆弱。首先，該聯盟主要三黨在制憲會議中所占議席加起來不足50％，在今后執政過程中將面臨占38％議席的第一大黨聯合尼共(毛)的嚴峻挑戰。其次，新執政聯盟三大黨利益迥異，協調困難，加之各黨內部派系林立、問題重重，直接制約新聯盟的決策能力。此外，因印度助力而上位的新執政聯盟還面臨著在取得印度信任的同時，又不會因過于親印而損害尼主權利益的重大外交難題。當前，尼泊爾新執政聯盟存續時間的長短及發揮效能的程度仍很難預測。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世界最年輕的共和國要想走向穩定和發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責任編輯：肖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