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泰國政黨政治的發展看近年來泰國的亂局

2008年12月15日，泰國國會召開特別會議，選舉政府新總理。在國會泰國發展黨(前泰國黨)、為國黨、泰自豪黨(前中庸民主黨)和泰人同心發展黨的共同支持下，泰國傳統老黨民主黨提名的候選人黨主席阿披實以235票比198票的優勢，擊敗泰國人民黨主席沙諾提名的候選人為國黨主席巴查，成為泰國第27位總理，也是泰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理。阿披實的當選，終結了泰國自2001年他信領導的泰愛泰黨上臺執政以來，他信和親他信的政黨連續組閣的局面，泰國軍方在背后對阿披實的當選起到了關鍵作用，近年來發起聲勢浩大的反他信示威活動的民盟也“偃旗息鼓”，泰國自2006年以來持續3年的政局動蕩暫時告一段落。泰國政黨政治的格局，在從小黨林立向泰愛泰黨一黨獨大的趨勢發展后，在螺旋式發展的軌道上進一步演變，目前形成兩個實力相當大型政黨對峙，數個中小型政黨決定組閣成敗的格局。從泰國近幾年政黨政治的發展過程看，是可以從一個側面來解釋泰國政局動蕩的原因，但泰國政治能否真正走出動蕩的困境，最終還取決于泰國各種勢力何時能夠再次實現平衡。

傳統政治格局下的弱勢政黨

1932年6月，泰國軍隊內的少壯派發動軍事政變，推翻了曼谷王朝封建君主專制的統治，未經戰火就確立了君主立憲體制，結束了君主專制歷史。泰國雖然從此走上了民主化進程之路，但此后的發展卻并不順利。王權并未就此退出歷史舞臺，反而在其后的歷史發展中地位得到不斷抬升。軍隊在鎮壓保守勢力反叛的過程中，勢力迅速擴張，1958年，政變上臺的沙立·他納叻元帥拋出以泰國傳統集權統治思想為核心的“泰式民主”建國理念，并通過1959年憲法第17條賦予了總理凌駕于法律之上的絕對權力，開始實行軍人獨裁專政。另外一部分傳統勢力選擇順應歷史的發展，利用民主外衣維護自身利益，并成功造就了代表地方傳統勢力的職業政客群體，至今仍在發揮作用。1973年，以青年學生為先導的規模空前的民主運動最終迫使沙立的繼任者他儂·吉滴卡宗元帥下臺，軍人獨裁時期結束。此后10余年間，軍人與職業政客交替掌權。民主政治的發展雖舉步維艱但仍在不斷發展。1991年，不甘退出歷史舞臺的軍人勢力在發動了自1932年以來的第19次軍事政變，試圖扭轉民主化潮流，但這一舉動卻引發了以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為中堅的1992年大規模民主運動。在強大的民意面前，軍人勢力黯然淡出泰國政壇。

值得深思的是，盡管泰國軍隊干政的狀態對國家的發展帶來諸多障礙，但卻能夠長期存在并為泰國社會所接受，這其中，泰國“國家、王室、宗教”三位一體的價值觀對維護泰國社會的長期穩定起到了重要作用。王室在泰國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泰國憲法明確規定，任何對王室的藐視和指控都是違憲的。同時，已81歲高齡的泰國九世王普密蓬·阿杜德在位62年。這位當今世界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國王，多才多藝，他能講七國外語，擅長薩克斯演奏和作曲，攝影、繪畫、文學也都頗有造詣。他還在皇宮中自種實驗田，設立水稻、奶牛場、淡水魚良種培育和研究中心。并通過各種皇家項目幫助泰國的農村民眾，在泰國人民心中享有極高的威望。而泰國軍隊為維護自身利益，避免職業化，一次次通過打著維護王權，保護國家利益的口號，掌管國家政權。軍人長期干政，嚴重阻礙了泰國社會民主的發展和民眾參政意識的提高，使泰國在很長的時間內，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王權、軍權占據主導地位，政黨處于弱勢的局面。

縱觀1932年后近70年的泰國政黨發展歷史，小黨林立的政黨格局是主要特點，政黨的短期性和地方性特征明顯。自1932年至1996年間，曾正式申報注冊的政黨達155個，但至1996年11月大選前，剩下的僅有13個，其中2個還是臨時成立的，到2007年大選前又出現40多個。參加大選的這些政黨中，絕大部分政黨其實并不具有完整的政黨機制，而僅是政客們臨時拼湊的空殼，其目的就在于應付泰國法律中“競選眾議院議員的候選人必須隸屬于政黨”的規定，故而一旦大選結束，這種政黨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于是就隨即自然解散。另外，由于泰國傳統政黨的發展脫胎于舊有勢力，這些勢力本身有其固有的勢力范圍，其他黨派很難介入，這雖保證了各黨派自身的存在安全，但也使各黨派的發展局限在已有的勢力范圍之內。眾多勢均力敵的小黨紛紛參加大選，使得下議院議席的分配過于分散，結果不得不實行多黨聯合執政。這就無可避免地造成了歷屆政府的低效性與不穩定性。由于各政黨都有各自的利益要求，在政策制定與貫徹上就難免出現討價還價，久拖不決的現象，使得政府辦事效率低下。而且，一旦矛盾激化，更是會出現政黨間聯盟破裂，政府提前解散的結局。

1997年金融危機的轉折和泰愛泰黨的興起

盡管軍方在1992年淡出泰國政壇，但泰國政壇“小黨林立”的狀態并未發生改變，1997年從泰國爆發的亞洲金融危機，更加暴露了聯合政府的脆弱性?；趶娀摵险畧陶芰Φ男枰?，泰國在頒布1997年憲法時，針對推動大型政黨的發展，增強政黨對黨員的控制力，提高聯合政府的穩定性進行了特殊的設計。不過1997年憲法旨在推動泰國由小黨林立的政黨格局逐步向兩個大黨輪流執政、數個小型政黨作為決定性因素控制政局的方向發展，并無意從根本上改變政黨間相互制約，政府弱勢的局面。依據90年代中期的泰國政治格局，構建以當時的民主黨和新希望黨(或泰國黨)為首的兩黨對峙局面才最符合當時轉型規劃的初衷。

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他信以泰國首富的雄厚經濟實力于1998年成立泰愛泰黨，并一改泰國政壇只重派系縱橫，不謀經過策略的弊端，提出“新思維、新做法，為國民服務”的口號，緊緊圍繞“民本主義”制定了一系列惠民富國的政策綱領，樹立起全新的政黨形象。在2001年的大選中，泰愛泰黨首次參選便贏得半數以上的選票。執政期間，他信領導的泰愛泰黨政府，積極推行國內與國際市場并重的“雙向型”經濟發展戰略，主動調整經濟結構，重視恩惠“草根階層”的分配體制改革，成功使泰國擺脫了經濟危機的困擾。在他信的首個任期內，他信的多項草根政策為他贏得泰國北部和東北部民眾的廣泛支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成為迄今仍支持他信和親他信政黨的忠實力量。政府在農村推行“三年緩債”計劃，允許全國200多萬農村債務人延遲3年償還國有銀行的貸款，并免除3年內的利息；“一鄉一產品”計劃鼓勵各鄉鎮開發特色產品，并由政府給予扶持；“三十銖治百病”計劃建立了覆蓋全國的醫療保障網絡，確保農民僅支付少量的費用，就能得到醫療服務和醫藥保障。福利的切實改善，使得越來越多的農村選民成為他信及其領導的泰愛泰黨的堅定支持者。

在國家經濟社會發展取得積極成就的同時，泰愛泰黨也強化了政黨在國家生活中的主導地位，改變了泰國的政黨格局，打造出泰愛泰黨一黨獨大的局面。泰愛泰黨憑借其在議會中的優勢地位，利用政府行政資源，推行先期許諾的惠民政策，進一步鞏固了黨的執政基礎。同時通過收買、兼并其他中、小型政黨的方式，擠壓反對黨的生存空間，不斷擴大泰愛泰黨在政黨格局中的優勢地位，終于在2005年大選中獲得四分之三以上的議席，發展成為一個反對黨對其無法構成威脅的大黨，泰國政壇一黨獨大的格局基本形成。

利益沖突直接導致一黨優勢格局的瓦解

依靠新興產業集團與農村選票組合而迅速擴張的泰愛泰黨，打破了原有“小黨林立”格局下既得利益集團的政治版圖，傳統力量相繼受到泰愛泰黨的沖擊和影響，而他信本人強勢的作風使潛在的利益矛盾迅速激化。2005年泰愛泰黨蟬聯執政后，他信即公開表示，“過去四年中，該報的恩都已經報完了”，接下來的執政要按照他自己的思路來進行。

長期插手泰國政治的軍人集團，雖然在1992年以后淡出了歷史舞臺，但依然保持著相對獨立的政治地位，特別是財權和人事權相對獨立。而擁有強勢的泰愛泰黨政府，一方面持續縮減軍費開支，限制軍方的發展；另一方面強行干預軍方的人事調動，提拔任用親信，不僅將自己在預備軍官學校的同窗安插進關鍵部門，還破格提拔自己的堂兄出任陸軍總司令這一令人垂涎的軍界要職。同時，他信還利用警察勢力干涉軍方在南部的傳統勢力范圍，引起軍方強烈不滿，甚至有分析家認為，泰國軍方在2004年處理達拜事件的過程中，造成76名群眾死亡的惡性事件，乃是對他信政府插手軍人利益的報復。

除了軍人集團外，他信的強勢作風和CEO似的管理國家風格，特別是他信執政期間家族財富的迅速膨脹引起城市中產階級的不滿。從經濟層面看，他信的經濟政策具有全球化、市場化的發展取向，特別是在國有企業改制、海外市場開拓等方面步伐較快，致使市場競爭加劇，從而引起國有企業職工和傳統產業部門特別是中小企業雇主的不滿。從國家政策來看，他信政府對于農村地區的過度財政傾斜，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城市地區社會福利的改善，引發抵觸情緒。另外，他信利用政策漏洞和行政資源，使欽納瓦家族在他信執政的4年間財產翻了兩番，其政治操守引起了媒體和學界的廣泛批評。

于是，在2006年初欽納瓦家族向新加坡淡馬錫出售股份逃稅一事被曝光后，泰國政壇隨即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反他信”運動。先是得到城市中產階級支持的“人民民主聯盟”開始接連舉行大規模街頭抗議示威，要求他信下臺；繼而是國會反對黨通過眾議院向泰愛泰黨政府聯合施壓，要求他信引咎辭職。他信試圖通過解散國會，提前于2006年4月舉行大選來向國人展示他堅實的民意基礎，不料國會三大反對黨聯合抵制，加上王室與行政官僚通過司法途徑，于當年5月宣布選舉違憲而無效。但是，從當時形勢看，只要按照1997年憲法的設計框架進行選舉，他信領導的泰愛泰黨就能在大選中獲勝，掌握行政權。在通過體制內斗爭和民盟街頭示威無果的情況下，傳統勢力使出最后的殺手锏，于2006年9月19日通過軍事政變將他信政府趕下臺。隨后，新憲法的起草，中立機構的任命都在傳統勢力的主導下進行，基本清除了他信勢力的滲透，掌握了國家政治的主動權。2007年5月，憲法法院裁定泰愛泰黨因在2006年的選舉中存在賄選行為，依法予以解散。他信領導的泰愛泰黨在泰國政壇一黨獨大的局面就此結束。

2007年憲法引起政治主導權的斗爭

泰國作為一個君主立憲制國家，憲法作為國家的根本性大法，對國家的政治體制發展和政治力量的演變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1997年憲法的設計和他信領導的泰愛泰黨一黨獨大的局面，讓泰國內傳統勢力意識到必須通過修改憲法來對崛起的政黨力量進行約束，使泰國社會重新回到泰愛泰黨執政以前的政黨相對弱勢的政治格局。在整個2007年憲法的指定過程中，政黨基本被排除在外。泰國社會針對過去他信家族的興起和泰國政黨格局的變化，在2007年憲法中，對政黨的參選和政治家的貪腐等問題進行了約束，對政府的執政也通過增強反對黨的倒閣能力進行限制，目的就是系統通過政黨間的斗爭，來弱化政黨和政府的力量，避免對傳統權力構架的威脅。

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從泰愛泰黨脫胎而來的人民力量黨，在沙瑪的領導下，仍然得到了泰國底層民眾，特別是北部和東北部民眾的支持，獲得了下議院480個席位中的233席，接近半數，并聯合其他5個小黨組閣，再次執政。人民力量黨憑借國會中的優勢，上臺后的重要任務，就是修改憲法，把憲法中不利于政黨執政的條款和對政黨的約束解除，其實質，就是泰國傳統勢力和以他信為代表的新興勢力關于政治主導權的斗爭，直接導致了2008年泰國政局的動蕩。

泰國政壇重歸弱勢政黨格局

人民力量黨上臺執政后，修憲的意圖很快遭到傳統勢力的連環打壓。本來憑借國會的議席優勢，人民力量黨能強行修改憲法，但勢必引發雙方矛盾的進一步升級，人民力量黨希望得到更廣泛的民意支持，來確保修憲的合法性，卻遭到多方鉗制。2008年5月，民盟借口外長諾帕敦與柬埔寨簽署的支持柏威夏寺申遺的聯合聲明是“賣國”行為，煽動民眾的愛國情緒，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反政府示威活動，憲法法院也裁決諾帕敦的行為違反憲法，迫使其辭去外長職務。8月26日，民盟支持者沖擊政府部門，占領總理府。9月9日，憲法法院裁定總理沙瑪在任職期間主持電視烹飪節目并收受報酬，違反憲法，剝奪其總理職務。10月7日，為阻止頌猜政府發表施政綱領，民盟率支持者封鎖國會大院，并與警方發生暴力沖突，造成1992年以來最嚴重的政治流血事件，副總理差瓦利因此引咎辭職。隨即軍方公開表態，要求頌猜總理辭職。10月21日，泰國最高法院宣布他信濫用職權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兩年，使他信成為泰國首位被判刑的前總理。12月2日，憲法法院裁定人民力量黨在2007年的大選中賄選罪名成立，予以解散，黨的執委5年內不得從政，同時還裁定解散執政聯盟中的泰國黨和中庸民主黨，泰國主要政黨力量再次遭到沉重打擊。由人民力量黨轉型而生的為泰黨本欲攜執政聯盟再度組閣，但在軍方的干預下，參政的4個小黨轉而支持民主黨，使民主黨領導人阿披實得以順利登上總理的寶座。

2008年12月17日，泰國國王普密蓬·阿杜德簽署御令，正式任命泰國民主黨主席阿披實出任泰國第27位總理。20日，國王普密蓬批準阿披實的內閣名單。22日下午，阿披實率領35名新內閣成員，在曼谷集拉達王宮向普密蓬國王宣誓就職。普密蓬敦促內閣部長為經歷數個月政治動蕩的泰國帶來和平和秩序。他在政府的宣誓就職典禮上，呼吁新政府讓泰國“順利運作”。他說：“我祝福你們為了國家的和平與秩序而努力……如果你們互相幫助，就能夠為國家帶來和平與秩序，使國家能夠渡過目前的局勢。這是所有泰國人所期望的，這也能讓泰國人維持生活。”

但是阿披實領導的民主黨政府，恐難以再現強勢政黨的局面，民主黨僅在國會中擁有166個議席，而為泰黨擁有近200個議席，加上因政黨解散而失去議員資格的空缺議席的補選，為泰黨國會第一大黨的地位仍未動搖，即使民主黨在其他小黨的支持下，在選舉總理的過程中，獲得了235票的支持，但無法保證民主黨政府的政策和決策能夠順利在國會通過，為泰黨還可以利用國會中的近半數席位，對部長和總理提出不信任案，對政府形成一定壓力。但是政黨之間相互制約的現狀，必然使得政府施政重新陷入弱勢、低效的局面，難以對傳統的泰國權力框架構成威脅。同時我們也看到，軍隊干預政治的現象越來越難以被民眾所接受；國王年事已高，身體狀況欠佳，泰國王室威信的維持也存在很多因素的干擾。2008年12月29日，數千名支持泰前總理他信的反政府人士封鎖了國會大院，要求阿披實下臺并提前舉行國會下議院選舉。此舉迫使阿披實發表施政綱領的計劃推遲，并改在外交部進行。在泰國，各利益集團圍繞權力的爭斗將繼續進行。

(責任編輯：肖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