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4日上午,俄羅斯聯邦正式將黑瞎子島一半的土地交回給中華人民共和國,此事轟動了世界。
黑瞎子島327平方公里,位置在中國版圖東北角“雞冠子”上的那個尖角上。前蘇聯擄走她79年,中國從未忘掉她,歷年出版的版圖都標示出她是祖國的一部分。
那里屬于撫遠,處在中國東極、全球最大的一片黑土濕地上,森林、草地、湖泊、河流、沼澤地,本身就是一個充滿了誘惑的地方。早在2008年7月10日,記者就已到撫遠地區進行采訪,記錄了當地的風土民情,以及那座邊陲小城十幾年所發生的巨變。
哪里還有“北大荒”
撫遠不通鐵路。地圖上,鐵道的紅線從佳木斯向東北挺進到一個叫做前進的地方終止,距撫遠還有250公里。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細似游絲的紫線,在一片濃密的濕地符號中,蜿蜒伸向撫遠。有網友撰文說,千萬別坐去前進的火車,破爛不說,還見站就停,慢似牛車。最好乘坐大巴,每日上午9:55,哈爾濱、撫遠雙向對發,車況不錯,全是瑞典出產的沃爾沃。
聽司機王老三說,10多年前,1996年,就是因為看到了撫遠的運輸狀況很落后,落后就有發展的空間,于是他就改行當了司機,先是借錢買了一輛小拖拉機,后換“三馬子”,再換小卡車、大汽車,直到今日被人雇傭當上了這沃爾沃的領班司機。他40多歲,黑紅臉膛,看著不像城里人,一問才知,前幾年他還是一位地道的農民,現在是半工半農。這司機在家排行第三,因此人稱王老三。
公路穿行在廣袤的平原上,很難看到一兩個村莊,但肥沃的黑土地上到處是一眼望不到邊際、長得非常茁壯的莊稼,其間綠油油的是水稻、玉米和大豆;露出一點黃色的是麥田,中國地域遼闊,河南的小麥早已歸倉,這兒的麥子遠未成熟。公路時而伸進丘陵地帶,漫山遍野的丘陵上鋪天蓋地的也全都是莊稼,連林中的一些空地也不放過。風吹處,大田里涌起一層層綠色的波浪,配上藍天白云,天然一幅美麗的油畫。
望著那無盡的莊稼,記者感慨萬分。當時國際上正鬧糧荒,東南亞許多盛產稻谷的國家米價飛漲,中國的糧食供應卻穩如泰山,據說就是因為擁有東北這座巨大的“糧倉”。廣州地區也曾出現過一陣搶購稻米的風潮,國務院領導一聲令下,東北大米快速南運,很快平定了那里的市場。
一夸窗外的莊稼,嘻嘻哈哈的王老三突然變得一臉嚴肅,他說:“過去誰死我都沒有哭過。如今這屆領導人,將來哪個過世我王老三都得給他老人家跪在地上好好地哭上一場。這屆領導人給農民減免稅,還給補貼,種的越多,補得越多,歷史上哪有過這樣的事啊!農民的日子一下子徹底地翻過來了。你不知道,你們那邊田少人多,體現不出當今中央這政策的好處。我們這里可不得了,種田是能發大財的,好多人一種就是幾十坰,甚至是上百坰,一坰的田地是15畝,你算算那是多少畝?會是你們那邊人均土地的多少倍?就這樣,有些人還賺不夠呢,恨不得把地種得再多點,所以把能種的地方全都種上了。那都是錢啊!再過倆月,大型聯合收割機一跑,出口兒那呼呼流出來的,在你看來那是糧食,沒錯,是糧食,可在我們農民限里那就是嘩嘩地鈔票啊!沒稅,百分之一百的全是我們農民自己的財富。”
王老三說得特別激動,如今城里人多少都有一點怨言,但他卻特別知足,作為一個農民,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你不是要去撫遠采訪嗎?”王老三接著又說:“你會看到兩大奇特的現象:一是過去幾輩子的漁業村現在全都不打魚了,集體改行變成了農民。撫遠地處三江平原最富饒的地方,土地是撒上種子就長,大旱之年小豐收,小旱之年大豐收,幾乎就沒有不收的時候。過去因為交通不便,也因戰備的需要,建設兵團開墾北大荒的戰線推到靠近撫遠的邊上就停了。撫遠人自己世代打魚為生,加之種地還得繳稅,也懶得開墾自己身邊的土地。現在不然,漁民們收起漁網作農民,把莊稼一直種到了緊靠中俄邊界的江邊上;其二是撫遠縣城里的商品房,有很多買主是咱種地的農民。這在過去,對咱農民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驚艷邊城撫遠
當晚8時,沃爾沃駛進撫遠縣城。盡管已是夜晚,燈光下縣城市容仍讓記者備感驚訝。因為一路走來,自佳木斯后,所見城鎮市容越來越差。撫遠地處極其偏遠的東極,據說還是一個老牌的國家級貧困縣,想必也好不到哪去。然而眼前所看到的,卻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帶有俄式風格的新城。
沃爾沃在一廣場上尚未停穩,大群出租車蜂擁而至,居然還都是標準的的士,不是偏遠地區常見的那種“小面包”或“三馬子”。
“的票有嗎?”記者問。司機們七嘴八舌地說:“沒有。咱這兒太小,看這條街了嗎?”其中一人手指一條下坡的路,“我順這兒一腳油門,要是沒有橫在下面的那條黑龍江的話,我就滑到對過俄羅斯的國界里去了。所以咱這兒不備的票,只要不出城,上車就是3元錢,不,剛改了,是5元錢,隨便您去哪。”
9層的國際大廈緊挨著黑龍江,曾經是撫遠最高的建筑和最好的賓館,價格不貴,160元一天。賓館服務員說:“撫遠東邊的黑瞎子島要回歸了知道不?幾年來中俄雙方談判人員一次次地談判,工程人員勘測新的邊界,幾乎全都住在我們這里,我們是這一歷史事件的見證人。”
第二天,凌晨兩點鐘剛過,撫遠的天空已顯透出灰白的曙色,不愧是東極,這里每天都比北京提前7小時見到曙光。打開客房的窗戶,看到黑龍江就在腳下,由西向東滾滾地流淌。對岸一片莽莽的森林,是俄羅斯遠東哈巴羅夫斯克市(以下簡稱哈巴)的地盤。江面不算太寬,一艘拖輪“突突”地牽來一條巨大的駁船,船上全是俄羅斯的原木;俄軍一艘巡邏艇沿著大江中心線由西向東快速駛過,桅桿上飄揚的俄羅斯國旗,讓你突然意識到幾乎是睡在了邊境上。
清晨六點鐘剛過,江面突然再次響起一片馬達聲。起身一看,七、八艘俄羅斯游船滿載著俄羅斯游客,扎堆兒似駛進離國際大廈不遠的海關。不久,那些游客興高采烈走過海關,嘻嘻哈哈地進了撫遠,數量多達數百人,全都提著看似很輕的箱子。原來,他們都是來撫遠采購的觀光客,撫遠的清晨每天都是被他們的喧鬧、他們的笑聲給吵醒。
白天看撫遠,小城果然不大,走到縣城中心,四下一望,東西南北一眼便都看到了頭兒。但是,小城就像落地翻舊的一樣,至少街面上全是新建的樓房,樣式還挺洋氣。沿街一家家店鋪裝潢考究,店名起得浪漫而又新潮,什么“甜心美人”、“牛仔酷”、“金孩兒”、“布意坊”……到了百貨大樓的周圍,更是數不盡的商家店鋪,形成了繁華的商貿街;此外就是大大小小的賓館、旅社,形形色色的餐廳、飯店,幾乎布滿了整個縣城,讓人很難相信這會是偏遠的邊城?
臨行前,怕在撫遠找不到電腦,特意把一臺電腦筆記本裝進背包。不想撫遠縣城到處都有網吧,就連一些規模很小、條件很差的旅店,衛生間、淋浴房公用,但其門口的招牌上卻寫著“客房配有商務電腦”。記者驚嘆,這在北京也是一件難以做到的事啊。
在一皮貨店里,老板康永明告訴記者說:“前幾年撫遠還不這樣呢。以前這縣城從這頭兒到那頭兒,一棵煙不等抽完就走到了,全縣的建筑最高的就是兩層樓。直到2001年,撫遠縣沒有一條柏油或是洋灰路,縣城里也只有4條鋪了砂石的硬土路,其余全是“水泥路”,就是一下雨滿街全是水和泥的路,居民們人人備有膠皮靴,否則你難以上路。從2002年起,撫遠一點點變化,開始出現了樓房;出現了柏油路。變化最大的,是2004年,這座縣城就像是全部推倒了重蓋一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記者問其原因,康永明說:“我們的感覺,變化就是他們給帶來的。”他一指正在他店里挑選著皮貨的幾位俄羅斯游客。然后繼續說:“改革開放,撫遠成了對俄貿易的一個口岸,邊貿生意給這座小城帶來了生機。此外就是祖國領土黑瞎子島的回歸,這件事2004年那會兒基本上就有了眉目,而這時撫遠又恰巧換了一屆領導班子,新領導班子斷定撫遠會因此事成為一個商貿和旅游的熱點地區,因此決定要抓住這一機遇,提前大跨步地發展。”
康永明原本一位農民,他對當地的政局竟有如此精辟的分析,他的話,后來在撫遠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祝司軍那里被證實。祝司軍對記者說:“沒錯,2004年,撫遠一年內投資開發的建設項目,是過去數十年所建項目的總和。而且要求所有項目設計上必須要有時代的特點,要新穎、現代和美觀。這一重大的戰略決策,也的確是由新一屆領導班子決定的,口岸開放,寶島即將回歸,給撫遠的發展創造出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新領導班子勇于承擔責任,不怕別人誤解為是搞什么‘形象工程’,要抓住這個大好機遇,徹底改變撫遠過去那落后的面貌。要知道,撫遠過去的確是很富有,但那僅限于是自然資源,‘棒打狍子瓢逮魚,野雞飛到飯鍋里’。那不是神話,而是當年的現實,我小時都曾經歷過。但就因地處偏遠,交通不便,過于封閉,撫遠從來沒有富裕過。后來漁業資源銳減,使得財政支柱主要以漁業為主的撫遠逐漸走向貧困的邊緣,最后淪為有名的國家級貧困縣。如今新領導班子一舉推翻過去舊的經營理念,向全縣人民提出要靠城市賺錢,即靠邊貿、旅游去賺錢,所以必須要打造出一個全新的城市。結果不到5年,撫遠就變成了您現在所看到的樣子。”
復蘇烏蘇鎮
游撫遠,必須要去烏蘇鎮。撫遠號稱中國東極,烏蘇鎮則是東極的極點,據說中國邊防軍的“東方第一哨”就建在那烏蘇鎮上。
烏蘇鎮不遠,乘車出撫遠縣城,往東南,跑35公里,就到了烏蘇里江江邊,江邊上就是烏蘇鎮,江上主航道的中心線是中俄的邊境線。
然而,奇怪的是,那個“鎮子”在哪呢?岸邊上光禿禿一座石碑,上書“烏蘇鎮”三個鮮紅的大字,周圍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座很小、看著也就像似排級規模的兵營。
隨行的撫遠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祝司軍說:“烏蘇鎮如今已是一個地名,除了邊防軍,幾乎元人住在這里。據說以前可不是這樣。直到晚清時,烏蘇鎮還是烏蘇里江上的三大重鎮之一,由于它是烏蘇里江流出中國內陸之前的最后一個大碼頭,對俄貿易的商船往來需要停靠在這里,補充給養,或做生意,因此十分繁華。據記載,那時烏蘇鎮上最多時擁有‘仁中利’、‘富源茂’等九大商號,郵局、客棧、飯館,包括煙館、妓院等,一應俱全。政府在這兒設有管理機構,直至民國時這里還有警察分局、稅征分局。可惜后因戰亂,加之匪禍不斷,鎮中居民全都遠走他鄉了。”
事后記者翻查歷史資料,發現1929年,以張學良為首的東北當局,曾與蘇聯因“中東路事件”發生過一場戰爭。不知為什么,海峽兩岸數十年幾乎無人提及那段歷史,連在《張學良傳》里也找不到那場戰事。可那又確實是一場大戰,雙方投入一線的兵力超過20萬,陸上炮兵、騎兵加坦克,還有空戰和海戰,時間持續了5個月,地域覆蓋少半個東北,最后以張學良的東北軍全面潰敗而告終。在那場戰爭里,水陸交通要地烏蘇鎮自然是蘇軍攻擊的一個目標。撫遠縣志記載:1929年9月6日下午1時,蘇軍向烏蘇鎮發起進攻。東北軍第九旅42團2營7連、8連官兵在營副官國占奎指揮下奮力反擊。激戰至傍晚,烏蘇鎮被蘇軍炮火炸成廢墟,中國守軍百余人陣亡,陣地淪陷。
那場戰爭摧毀了烏蘇鎮,同時也讓中國失去了327平方公里的黑瞎子島。黑瞎子島與烏蘇鎮僅隔一條淺窄的撫遠水道,黑瞎子島變成蘇軍的戰略要地,蘇軍枕側豈容他人鼾息,烏蘇鎮再也難為商埠,自然也就消亡了。
那座小小的兵營修得很漂亮,臨江處建有古色古香的涼亭;院中一座六、七米高、像是紅旗一樣的雕塑上,刻著胡耀邦當年來此視察留下的題詞:“英雄的東方第一哨”;再就是那高高的像是燈塔一樣的瞭望塔。
經申請,記者得到了登塔的機會。塔內鐵板和角鋼焊制的樓梯窄小陡峭,盤旋著伸入塔頂。氣喘吁吁地登上塔頂瞭望室,室內僅有一名士兵、一部電話、一副筒管很長的軍用望遠鏡和一圈敞向四面八方的窗戶。
那名士兵正用望遠鏡觀察著什么。等他休息時記者問:“可以看看嗎?”士兵禮貌地讓開了位置。畦,望遠鏡倍數極高,東北方向上,與烏蘇鎮隔江相望的俄羅斯小鎮卡朵克維赤沃;與這邊看著像是連成一體的黑瞎子島,歷歷在目,盡收眼底。記者使勁地瞭望那黑瞎子島,那可是我們的土地啊,好在她馬上就要回到祖國的懷抱了——俄羅斯政府已經宣布,2008年10月將要把黑瞎子島靠近中國的一半還給中國。望遠鏡里,黑瞎子島上荒無人煙,郁郁蔥蔥的像是原始森林,沒有大樹的地方也都長滿濃密的灌林與荒草。剛才來時的路上,沿途所見除了森林、沼澤就是湖泊和河流,黑瞎子島上的植被想必也是如此。祝司軍說:“不,那邊的環境原生態保持得更為完好。俄羅斯人或許是心里明白那是一片非法搶奪的土地,中國人絕不會放棄;或許是他們地廣人稀,沒必要沾惹這片是非之地,所以除了黑瞎子島東部、靠近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城的一部分土地外,其余地方他們從未開發過。”
透過望遠鏡,發現在黑瞎子島靠近烏蘇鎮的部位,即在撫遠水道與烏蘇里江交匯的夾角上,孤零零地建有一座很小的東正教堂。小教堂建于1999年10月,高約30米,紅墻、高高的尖頂,連個院子也沒有,陽光下銅制的尖頂鏡子似地反射出金色的光。小教堂附近建有俄軍的一個邊防哨,據說常有一兩個哨兵在那里晃來晃去。
記者指著黑瞎子島詢問身邊的士兵:“不久,你們這‘東方第一哨’就得移到那邊去了吧?不然怎能再叫‘東方第一哨’?”
士兵搖頭。
“為什么?黑瞎子島歸期在即,你們不去把守?”記者又問。
士兵沉默不語。
原來,當初誰也不知俄羅斯人為什么要在這人跡罕至的邊界線上,突然建起一座那么小的教堂?因為周圍不缺教堂,近在咫尺的卡朵克維赤沃鎮就有著很好的東正教教堂。后來在中俄的邊界談判中,人們才知道這是俄方設立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地標”,俄方提出,正南正北地切割黑瞎子島,切割的分界線就以這小教堂為準,西邊的回歸中國,東邊的仍歸俄羅斯。中方勘測人員在地圖上一量,發現這條分界線把當年蘇軍搶走的那片土地正好分成了幾乎對等的兩部分,分別是171和156平方公里,中方這邊多出15平方公里。如此一來,撫遠縣城那邊的“國境線”可向東方大大地推進一塊,而在烏蘇鎮的這個點上卻要保持原狀,沒有東移的余地。難怪那士兵無語。
盡管如此,烏蘇鎮仍然沸騰了起來。記者看到,游客們一撥撥陸續趕來,在兵營、在江邊觀光、拍照,都想爬到瞭望塔上去望一望。翻過兵營所在的山丘,發現一棟兩層的小樓正在施工,據說那是未來的東極賓館,是撫遠縣正陽貿易大市場總經理于廣澤的產業。作為商人,于廣澤斷定日后烏蘇鎮將會成為旅游的一大熱點,除了因為它是東極的極點,還因為黑瞎子島的回歸。祝司軍也說,撫遠縣委、縣政府也持這一觀點,特把烏蘇鎮辟為“華夏東極風景名勝區”,海南三亞不是有個中國南極的“天涯海角”嗎?撫遠就在烏蘇鎮現有的這一極角上,建立了中國東極的“天涯陸角”。沉寂多年的烏蘇鎮會因旅游的興起而復蘇。
兵營下面,百米開外是一簡陋的碼頭,泊著中國邊防軍一艘炮艇,不遠處還停靠著一條“東極號客運旅游船”。很想乘船過去零距離地觀看一下黑瞎子島,便走下去和船老板談價。船老板是一位30多歲的女性,名叫王玉麗。那船80噸,定員60人,她張口就要400元,還算是優惠。她說:“你去湊人吧,如就你自己,那就400元,一分不能少,現在油多貴!”
游船“突突”地駛向江心。江風很大,江景很美,這烏蘇里江往東北方向再流出40多公里,在俄羅斯遠東最大城市哈巴羅夫斯克的中心,與由西至東的黑龍江匯合,然后繼續向北,流向韃靼海峽北端。比起黑龍江來,這條大江水質清澈許多。同船一位乘客是撫遠漁業部門的干部,他自豪地說:“烏蘇里江幾乎沒有一點工業污染,這江水舀起來就能喝;這兒的鯉魚,一斤以上的,40元一斤的價格,你都買不到。”
輝煌不再的漁場
久聞撫遠是漁業的天堂。小時曾在新聞紀錄片里看過,黑龍江上漁民一網下去,滿網的大魚,兩三個人才能拉得上來。因此便以為撫遠的市場上會是魚的天下,早在來時的路上,先以做好了大飽口福的打算,不想卻讓人大失所望。
剛到撫遠時,發現黑龍江和烏蘇里江的江面上空蕩蕩地不見一條漁船,心里奇怪,便去打聽,得知此地此時正在休漁。休漁?黑、烏兩江魚兒多得不是一年四季全都打不過來嗎?心里不由更加奇怪。
一日傍晚,就在賓館門口江邊上,有人裝作游泳的樣子在那兒偷魚——渣網的一頭釘進沙灘里,一個穿著泳褲的男子,拖著一張細服網,游出數十米,把網的另一頭用竹桿扎在江水中,然后游回岸上,裝作休息的樣子,靜等。等他收網時,記者發現僅有幾條3寸左右的小魚兒可憐巴巴地掛在網上。
一天夜里,記者發現賓館窗外的江面上,兩條小船鬼影似地在那兒偷魚。天亮時小船靠岸,記者過去一看,船倉里半斤大小的魚才有十幾條,要價竟然高達16元一斤。
太慘了,江魚都到哪去了?曾有的傳說是否都是虛假的宣傳?
出租司機任昌明說:“不,那都是真的,我家幾代都是漁民,就住在連通黑、烏兩江的通江、即在現在緊貼著黑瞎子島的撫遠水道上。我小時也曾當過漁民,那時魚多得——想吃魚時,你在家里燒上一鍋水,再去江里逮魚都來得及,沒冰時,你弄張小網,一網下去就夠了;有冰時,你去冰上‘嗵嗵’幾下镩個窟隆,把小網兜子伸進去來回一攪就能逮著魚。等你把魚拎回家,那水剛好燒開。”
怕記者不信,任昌明特意開車回家,翻出一本老畫報給記者看。畫報中有幅圖片令人驚嘆:一個胖娃娃在用樹枝逗弄著一條重達千斤的大鰉魚,那魚足有4米長,壯得跟隨肥豬一樣。“這本畫報賣給我吧。”記者說,任昌明搖頭說不行。他不是漁民了,卻還留戀著昔日那美好的時光。記者只好翻拍了那張圖片。
沒想到,當地幾乎所有人全都強烈地懷念著過去那富饒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天然大漁場。一提這個話題,他們跟你滔滔不絕地回憶起過去,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在撫遠商貿城一家皮貨店里,遇到于遠波、康永明和郭吉星等幾位曾經當過漁民的老板,他們回憶說,直到八十年代末期,黑、烏兩江、連同那條不長的通江里魚還多得打不過來。那時,特別是每年九月大馬哈魚、也就是鮭魚從大海回游到江里來的時候,漁民們一網下去,滿網全是魚,拉到岸邊上,你給他十元、二十元,就能拉走一“爬子”。有些人沒錢,又想吃魚,那就幫漁民從網上往下摘魚吧,干到收工時,魚你隨便背,能背多少背多少。那時,漁民想逮大魚非常容易,一兩噸重的大魚并不少見,有時那大魚大得反而成了麻煩。例如一種叫做懷頭的魚,大得像是巨無霸,它撞到網里,漁民們有時都不敢撈它,怕它把船給弄翻,怎么辦?漁民們想法兒把它拖到岸邊,困死它以后,是雌魚,剖腹取子,魚肉扔掉;若是雄魚,摘網后仍然推回江中,那魚皮太厚、脂肪太多誰也不愛吃。
康永明說:“那時兩斤以下的魚幾乎沒人要,漁民收工后沙灘上盡是拿不走的、或是成心扔掉的一些個頭兒較小的、品種較次的魚。常有勤謹的人來,整車的撿拾那些被人扔棄的魚,于什么?拿去喂豬。”
于遠波說:“記得那時候,我家最多時腌了20口大缸的魚。一到冬天,家家門口碼著一垛的大魚,吃時得用鋸子鋸。有時想吃鮮魚了,我就去村邊的江面上镩出它兩個冰眼兒,用不著什么網兜子,更不用魚餌,兩臂左右平伸,一手一根繩,每根繩頭兒上各拴一個鐵制的蹶達鉤,那鉤做得像小魚兒似的,丟到冰眼兒里,用手輕輕抖動,一會兒你的胳膊就會猛地一沉,這時你一提就能拽上來一條大魚。因為只有大魚才會把那蹶達鉤當作小魚去吞。”
采訪時撫遠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祝司軍在座,他說:“對,這活兒我小時也干過,容易得很。”
算來也就十幾年,如此富饒的漁場何以突然衰落到需要通過休漁才能有所收獲的程度?當地人說出許多原因,最后歸結到是捕撈過度的結果。
如今人們后悔,說其實捕撈過度的現象很早就已發生了。記者被告之,近幾年,誰也舍不得扔魚了,但捕撈過度的程度比以前更為嚴重。其原因:首先是人們生活水平提高,市場需求擴大;加之交通方便了,運輸手段先進了,遠銷鮮魚不再是問題,因此魚價飛漲,最高時,公斤以上的江鯉在撫遠本地就能賣到160元錢一斤。其次是猶如象牙害了大象一樣,魚子也害了當地鱘鰉魚和馬哈魚。鱘鰉魚魚子是黑色的,馬哈魚魚子呈紅色,粒粒皆如珍珠一樣透明,據說其營養價值,一枚魚子頂得上幾枚雞蛋,經鹽漬法加工后,在國際市場、特別是在日本市場上售價極高,因此皆被稱作“軟黃金”。改革開放后,撫遠對外出口創匯的名牌產品之一就是鹽漬魚子。黑龍江下游、俄羅斯的幾個城市近幾年也開始搞起了出口魚子的加工業。結果每到鱘鰉魚、馬哈魚洄游的季節,黑龍江、烏蘇里江、連同兩江匯合后流進俄羅斯的阿穆爾河,上下到處都是專為魚子加工業捕撈的漁船。俄羅斯的漁船設備先進,捕撈能力強,對魚群具有很大的殺傷力;中國的小漁船密度大,少數漁民受利益驅使不擇手段地使用一種細眼兒的“絕戶網”,一網下去打盡魚兒的祖孫三代。幾年下來,漁業資源豈能不枯竭?
祝司軍告訴記者說:“撫遠新一屆領導班子早已意識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除強硬地規定了休漁的制度外,還堅決杜絕、嚴厲打擊使用細眼兒網捕撈的行為,誰用那種網,一經發現,立刻收他的照,燒他的網,砸他的船。可是,記者日后沿江采訪時,發現仍然有人在織補著那種里外三層的細眼兒網。”
漁民:咱就盼著這一天哪
魚少了,漁民們怎么辦?很想去漁村看看。
前日打的認識了司機任昌明,征求他的意見,他說:“那就去我老家團結村唄,那可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漁村,就在通江的江邊上。”
這主意不錯,連向導都有了。于是談好雇金,直奔他老家。
汽車剛一駛出縣城,立刻扎進了密不透風的白樺林。白樺林中一片片原始的濕地,陽光下高高的蘆葦、齊腰的野草、還有苔蘚、浮萍和那沼澤里特有的、一個個像是草墩一樣的塔頭,配上白云,美得像是一幅幅油畫。
前蘇聯有篇小說寫遠東土地肥沃得插根原木當電線桿子,幾年后變成了大樹。問任昌明是否有這種可能。他說:“有,老家以前扎籬笆愛用那種小樹桿子,幾年后它們變成了一排小樹。”聽這話記者心里還是覺得有點懸乎。不想就在快要進村的一條岔道兒上,任昌明突然把車停住,指著一根半人高、Y形的木樁說:“這是不久前村里人怕開車時從遠處看不清這條小岔道兒,特意在這岔口上揳進地里半截木頭樁子,現在你看。”順他手指一看,天哪,上面還真地鉆出了一根枝條,挑著一簇嫩綠的樹葉。
團結村地處撫遠縣城正東偏南25公里處一片平坦的地勢上,四周種的全是莊稼,大豆、高粱、玉米,一直種到江邊上。小村里都是土路,許多老屋保持著數十年前的模樣,房頂鋪滿厚厚的茅草,茅草上長出褐黃色苔蘚。有些人家甚至還在使用著祖上留下、像是文物一樣的小木屋。這種小木屋離地一尺高,包括室內的地面、全部是由整根原木相互咬合著搭起來的,它最大的缺點是八處漏風,最大的優點是不怕洪水。任昌明說:“對,洪水特大的時候,它像船一樣被沖得漂出去老遠,但卻倒不了。”
仔細打量這漁村,發現看不到漁具、漁船,相反到處是拖拉機、播種機和收割機等農用機械,還有墾荒用的推土機,而且靜悄悄地不見人影。任昌明說:“沒見這四周的莊稼嗎?還有那遠處的地,”他胳膊一掄劃個半圓兒,“全是我們開墾出來的,平均每戶擁有土地三、四十坰呢(東北地區一坰合15畝),有的還多。團結村早已不再是一個地道的漁民村了,除少數人還在鱘鰉魚、大馬哈魚洄游的季節里下江去撒網過過癮,其余大多數都改行了。原因一是江魚越來越少,打魚成了一件挺難的事;二是近些年糧價越來越高,國家保證收購,你有多少他收多少,而且還免了農業稅,種地的收入反倒遠遠地高于打魚了;三是撫遠成了對俄貿易的口岸,村民們農閑時全到城里去做生意,有的甚至在城里買房住,很少回來了。所以這里盡是空巢。”
沒人打魚了?任昌明說:“有,他們不住這兒,我帶你去找。”
出租車出村,沿江岸向東走去。對岸就是現由俄軍占據的黑瞎子島,確切的應說是黑瞎子群島中的圈河島。兩岸一比,天壤之別,這邊莊稼種到了江邊,生機盎然;那邊荒蕪一片,不見人煙。通江本來就不是一條大河,適逢旱季,看那河水淺得像是能夠趟過去。不過沒人敢去,任昌明說若被俄軍捉住了,最輕的是一通拳打腳踢。
土道顛簸得要命,新車,司機心疼得要死。跑出4公里,到一個名叫八號照的地方,堤岸上突然現出兩排、十幾間窩棚。那窩棚破得猶如難民營,塑料布、帆布、草簾子,往用小樹桿子搭成的架子上一蒙,用繩索胡亂一綁,就算是一間住房了。黃蜂一樣的大馬蠅“嗚嗚”地亂飛,還有無數揮趕不走的蠓蟲兒。
開車過去,盡頭兒的一間人聲鼎沸,下車,進去一看,七八個人正在打牌。聽說是記者,主人溫守憲十分熱情,停了牌局,讓大伙和記者聊天。
溫守憲51歲,滿臉的滄桑,他說:“你就叫我老溫吧。”
老溫是富錦人,原是某農場國家干部,工資太低,他一賭氣辭職不干了,帶著老伴兒跑到這里來打魚。那是1998年,那時當地的漁民們已經開始陸續改行種地了,打魚的少了,老溫來搶飯碗子居然沒人計較他。那時,當地的漁民們嫌河里的魚變得太少了,但像老溫這樣的人卻像撿了個寶貝似的。他說他那時運氣好時仍能一網下去打到三四十條魚呢;趕上大馬哈魚洄游的季節,一網下去逮它個七八十條絕不是神話,于是他就想法兒連戶口都給遷了過來。他家住在東輝,也是一個漁村,路遠,打魚時他們就住在這兒,夜里得看守著自己的船。
這滿屋的人,張立朋、于顯東和老牛等全是老溫的老鄉,都是看到老溫混得不錯陸續跟著遷過來的。老溫說:“現在打魚的盡是外來戶啦,當地人幾乎都不怎么干了。這老牛比我來的還早,1976年他就過來啦。”“那時魚多吧?”記者問老牛。老牛說:“唉呀,甭提了,那時這兒滿江都是魚呀,多得你沒法兒想像。”
可是現在,這些人有點后悔了,因為江里的魚越來越少了。但他們又舍不得走,一是他們沒有土地,亦無積蓄,不打魚能干什么?二是繁殖中心那紙公告在勾著他們逮著大個的鱘鰉魚,一公斤4000至5000元,那不就跟中了大彩一樣嗎?每年都有某某漁民突發大財的消息在鼓舞著他們,讓他們再苦再累也離不開這的河流。老溫告訴記者說:“去年我打著一條七八斤沉的小鰉魚,因是雄魚,只賣了4千元。人家小河子村那邊的孫偉,今年五月一個月內逮到好幾條鱘鰉魚,掙了70多萬元。”
突然,這些漁民問記者:“還沒說你跑這天邊兒來干什么?不會就為跟我們聊天吧?”記者說是為了迎接黑瞎子島的回歸,提前來采訪這兒的風土民情。不想一提“回歸”二字了不得,滿屋人急切地詢問何時回歸?老溫說:“就盼著這天呢。去年就聽到了這消息,盼啊盼,直到今天還沒個影兒,我們都等急啦!”
原來,在這兒打魚,一件非常惱火的事,就是俄軍的巡邏艇總來干涉。漁民們七嘴八舌地告訴記者,說:黑瞎子島被前蘇聯搶占之后,硬把通江說成是中俄的界河,規定中國漁船只能在靠近中國的一側活動,否則就要以越界罪,連人帶船一起抓走。而一旦把人抓走那就麻煩了,他就說你是越界了,你拿不出證據,誰也沒法兒跟他們講理。怎么辦?近幾年他們知道咱中國人富了,有錢了,就找你要罰款。咱這兒邊防軍的人就得去跟他們會晤、談判,交出兩萬左右的罰款,把人要回來,不然被逮去的人會被他們判了徒刑。結果弄得,這通江本來就不寬,當中被他們劃走一半,江面上活動的余地更窄了。漁民們被迫想出這么一個辦法,開工前先抓號,然而大伙按號排隊,十分鐘一個,前面的船順著水流浮了出去,布好了網,后面的再跟上去,以此避免相互間造成擁擠。但即使如此,俄軍的巡邏艇有時仍要抓人,理由是你的漁網過了界。
老溫氣憤地說:“黑瞎子島明明是我們的領土,通江分明是我們的內河,但多少年他們一直這樣欺負我們。他們是真打呀,完事兒還得割了你的網。你問問在這江上打魚的人,哪個沒挨過他們的打?每次一聽他們來,我都嚇得趕緊往岸上跑,來不及收網,就把網一割不要了,有時甚至連船也顧不上了。這么多年,為這事兒丟的網無數了。那網早年1000元一副,近幾年漲到2000多元,廢的錢財可多了。”
八號照的組長高振東說:“我就被他們打過兩回,打得我腦袋‘嗡嗡’的。其中一次,我都跑到岸上了,他們還追著打。我過界?俐門追過來打人就不過界?打你們行嗎?那回真是把我給氣死了。有一年,我弟弟高振野的船,就在這條江上被‘大灰狼’(注:中國漁民對俄軍邊防巡邏艇的稱謂)給撞沉了,俄軍士兵看我弟和他的伙伴快淹死了,才把他倆拉到炮艇上去了。后來他們倒是把人給放了,但損失的船和網,根本不賠你,因為他就是誠心撞你來的。回歸好,回歸了這通江就完全都是咱自己的啦。”
漁民們告訴記者說,團結村漁民王立飛,一年冬天他在江上镩窟窿下網,不小心被俄國邊防軍抓走了,他被雙手反綁著凍了一夜,天太冷,十根手指全被凍得壞死了。現在他的兩手只有手掌,手指全沒了。王立飛的哥哥王立群,去年在江上打魚時也被俄軍抓走,而且還被判了徒刑,直到現在也沒回來。記者事后回團結村核實此事,可惜沒有見到王立飛,但幾位村民作證說確有此事。后來王立飛本人在電話里也向記者證實了這一事實。
老溫說:“你看我們這棚子破吧?這是現搭的。原來我們住在前面的高崗上,是很結實的茅草屋。一天鄉干部突然來通知說:‘你們的房子得拆了,黑瞎子島馬上就要回歸了,有關部門要在這塊高地上建個觀察點。’我們一聽,二話不說,立馬把房子給拆了。拆自家的房子,心里卻還樂著呢,為什么?就因為終于盼到了這一天啊,我的老天爺呀!”
老溫說得十分動情,其他人也是如此。記者看出來,黑瞎子島回歸,最高興的人,無疑是這里的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