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疼痛還記得

最近一直失眠。頸椎也開始疼痛。

一疼，我就記起他來，淡淡的想念，招來滿腹的惆悵。

席慕容說過，凡是美麗的總不會為誰停留。也許，正是因為那些相遇太美麗，所以我們無緣一生相對。

初識他完全是個偶然。中午應酬完客戶，我有些喝多了，特地去美容院補個面膜，順便醒醒酒，美容院所在的小區里在搞義診，各大醫院紛紛登場，想到自己的頸椎因為長久伏案一直疼痛著，于是上前找了家軍區醫院咨詢。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一身軍裝打扮，細小的眼睛笑成了一彎新月，正熱情地招呼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我就那么定定地看著他診斷、按摩、開藥單。笑容自始至終掛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虛假。不知為何，工作中的他，突然令我動容。

在生意場上打拼久了，我對男人有一種天生的戒心。我討厭他們的虛偽，厭惡他們的世俗，曾經也談過兩次戀愛，一次因為對方要出國而不得不放手，一次因為對方犯了天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我堅決要求分手。從那以后，我不再輕易相信男人。

可那天，不知道是酒精在作崇，還是被他那一臉溫暖和煦的笑容所蠱惑，我只感覺，曾相識過。是的，那種淡淡的感覺，恰似故人一場，只是分開了片刻，然后又重新遇上。像一口茉莉香茶，回味的時候，心卻是激動不已。

我不動聲色地坐在他的對面，看他嫻熟地給我檢查、針灸、按摩，他的手跟其他男人的手不一樣，白凈修長，帶著讓人踏實的溫暖氣息，讓我欲罷不能。

幾乎沒有任何鋪設的，我直接要來了他的電話。第二天，主動給他發信息，只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然后他就回了：你是，那個喝酒的女子。

原來，他也記得我!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因為我知道，這并不是一場單相思。于是，很快相約見面。更好笑的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時，恰逢他喝多了，本就不白的臉因醉酒而變得黑紅，他一邊道歉，一邊拿出隨手攜帶的針灸器皿，非要給我針灸頸椎，當時的我既怕又喜，怕的是，醉酒的他萬一失手，喜的是，他竟然一直記掛著我的頸椎。

還好，他的手法極準，且效果明顯。我一邊享受著他的按摩，一邊給他講述一部名叫《愛情的牙齒》的電影。講完之后，我說一個女子因為一塊板磚記得了愛情，最后又因為一顆牙齒認識了愛情。他沒有說話，按摩的手卻越來越慢，我轉頭看他，他竟是一臉黯然。我有些吃驚地問：你怎么了?他若有所思地說相識總是晚一步。

只此一句，我便猜到了一切。是啊，我們年紀相仿，這樣的年紀即使沒有婚姻，也應該有了女朋友。于是我問：你很愛她，是嗎?

他的回答令我驚訝：我們剛結婚。

只此一句，萬劫不復!以為自己遇上了愛情，卻原來，差點做了第三者。我虛弱地沖他笑笑，坦白地說我對你，一見如故。

他不說話，拿出手機來反復摁著鍵盤，然后，我的短信就嘀嘀地響起來。打開，是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這是我第一次發信息給他留下的話，他竟然一直記著!我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難過，心里仿佛碎了什么東西，四分五裂地疼。

第二天，他打電話來，非要請我吃西餐。電話里他的聲音低沉，我亦有些沉默，不知是怕我拒絕，還是怕我為難，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的時候，他喃喃地說你不方便，就算了。

我怎么可能不方便?自認識他的那天起，我每分每秒都盼著能與他相見，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能面對面地看著對方就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癡，可我知道，我的心開始不聽我的話，每走一步，都是抵達一段靠近他的距離。

那天在西餐廳，悠揚的音樂聲，加上暗淡的燈光，氣氛無比的曖昧。我說喜歡看著他吃，于是將自己的餐盤推給他。他不說話，只是笑，然后用叉子挑起食物，一口一口地喂給我。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滿足過。

每個女子心里都存著一份自己對愛情的希冀，同吃一碗粥，同喝一杯茶，或是同吃一盤沙拉。那天，我們坐在西餐廳的藤椅上，什么也不說，只是靜靜地吃著彼此遞上來的食物，你一口，我一口，那情景令過往的食客不斷側目，甚至我還聽見臨桌的女孩子嗔怒地對她的男伴說你看人家多甜蜜!

這話他顯然也是聽到了的，因為我看到他抬眼沖我笑，那雙細長的眼睛里溢滿了溫情。我的心突然就疼了，眼前這個讓我感覺溫暖的男人，注定只是我眼中的風景，而我于他，也只是個院傷的過客。我努力地想對他微笑，心卻痛得無法呼吸。我甚至能想像得出我當時表情的千變萬化，從表面的甜蜜到內心的絕望，我像是一個被人撕扯著的矛盾體。顯然，我心里的憂傷他是讀懂了的。他拿出手機輕輕打了一行字，然后遞給我看，上面寫著：總有人先來一步，總有人遲到一步。先來的未必真愛，遲到的未必不愛。

那一刻，我眼里的淚水終于落下。他有些慌了，跑到我這邊，不停地安慰著，我順勢靠在他的懷里，鼻涕眼淚流了他一身，他越是幫我擦，眼淚越是止不住地流。我一拳拳地砸在他的心上，一邊砸，一邊哭著質問他為什么這么早結婚。他沉默，然后說人生總會遇上三個人，一個你愛的，一個愛你的，還有一個是相互愛著的。

我抬起頭覆上他的唇，我沒有勇氣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哪一個，也不想探究她在他眼里是哪一種，我只知道，此時在他懷里貪戀溫暖的女子，是我。我貪戀他寬厚的胸膛和溫熱的手掌，那里的溫度，剛剛好。可這是開始，也是結束。我們中間有一道誰也跨越不了的鴻溝，那就是他的婚姻。

從餐廳出來，他一直握著我的手，緊緊地，任風也不許它鉆進手心，須臾地分離，我們也怕。我知道，他是在乎我的，一個男子的眼神，還有他手心里的力度，就是愛情最好的證明。可是，我們也就如此了，不會再有任何的發展，現實也不允許我們發展下去。

送我到樓下，分手的那刻，我不顧一切一把抱住他，語無倫次地請求他不要走。他撫摸著我的頭發，輕輕搖頭，說：晚安，你早些休息，睡個好覺。

他的拒絕令我感覺極沒面子，我只是不想太快與他分開，可他卻如此輕易便拂了我的好意。我有些僵硬，轉身上樓，就在轉身的剎那，他突然擁我入懷，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后大踏步離開。看著他背影，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那天夜里，我想了整整一夜，心是疼著的，淚是流著的。是的，不怕有人說我癡，說我傻，說我動情快。愛情來的時候，只有當事人才明白。可我也知道，自己跟他不會有明天，他有他的婚姻，我也會有自己的未來，明朗也好，晦暗也罷，都跟他沒有關系。我決定狠狠心，忘記他。

可是第二天中午，他還是提著他的醫藥箱跑到我這兒來了。我不開門，他就站在門口給我打電話，我想告訴他以后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可是張了張嘴，沒說出話，眼淚就掉下來了。過了好長時間，我以為他走了，打開門，看見他斜靠在旁邊的墻壁上抽著煙。他說我只是想給你做個簡單的頸椎按摩，做完了我就走。我問：你能醫好我的病嗎?他說能。我又問：那你能治好我的心嗎?他不說話，摁滅煙頭把我拖進了屋。

他溫熱的手指觸及到我的脖頸時，我以為我們之間會發生點什么，可是沒有。他的手指在我的肌膚上來回地游走著，卻始終沒有越軌。我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努力抑制自己的悸動。可我知道自己的心始終在道德和欲望的邊緣矛盾著、掙扎著，幾次想轉身撲進他懷里，可最終還是忍住了。愛與不愛，我們已經說了不算，阻止我們前進的，是各自的心，那顆怕傷害彼此的心。

此后的幾天，他一直堅持來給我做按摩。什么也不說，只是匆匆地來，然后再匆匆地離開，沉默成了我們惟一的語言。一個禮拜后，我的頸椎竟然慢慢康復了，我突然有點恐慌，這預示著他可能再也不會來了。病痛消失了，我的心情卻無比地糟糕。我開始瘋狂地想念他，不可抑制。我不停地給他發短信，期盼著他的回復。終于，收到了他的回復，他說《愛情的牙齒》我看了三遍，愛情來時往往無力抗拒，可我也無力承擔，那么，惟一能做的，就是離開你，然后祝福你。

淚流滿面。我知道，他跟我一樣，萬千人海中，我們一眼便熟悉了對方，可人生太多不如意，愛情亦有先來后到，能遇上，便已知足。

后來，聽說他隨醫療隊去了四川災區。我相信他是一個對家庭負責，對自己人生負責的好男人，在他身上，我終于相信愛情，也相信這世上還有好男人。

只是寂寞的午夜，睡不著時，我還是喜歡一個人喝點酒，然后開著DV機，不停地看《愛情的牙齒》，陪著女主人公一起哭一起笑。

近來，我的頸椎又開始犯疼，每疼一次，我就會想起他一次，那種想念仿佛沁入心脾，隨著歲月一起成長。

有時候很想發個短信告訴他，深入骨髓的疼痛已經把他融入了我的骨血，牽一發而痛全身。可想了又想，始終沒有發出去。因為我知道，干人萬人，不能相愛，便只能做路人。我所能做的，就是過好自己的生活，默默地想念他，爾后祝福。

只是，從此我又多了一處煩惱，那便是失眠。

編輯／青 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