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腳擱在床沿,緩緩地往床上橫躺,頭枕著了墻壁——一股冰涼涼的感覺從后腦勺幽幽泌入,徐徐向大腦遞進。
緩緩挪動左手到床頭,“喀嚓——”,燈滅了!整間屋子一下子漆黑下來!
造化弄人!恰好是在我們畢業這一年,“分工”一詞進入了小城歷史詞典——原本穩穩當當的“鐵飯碗”,陡地成了泡影!剛從學校畢業的我,陣陣失落,賦閑在家。家里窘迫,欠了一堆債,舉步維艱,外出打工的父親和兄長卻老也帶不來錢!
讀了三年師范,我空染了一份清高的心性——苦累活兒干不了,心里倒常常豪氣地憧憬著發家致富!可細找路子,卻又茫然得如同只身沙漠里的夜行人!也想外出打工,卻又傳著即將招聘考試的小道消息。只得在家里呆著,茫無著落地等待著,渾身不是滋味!
倒是辛勞的母親,用近乎愚笨的方式,一直默默地理著一條路子走,為這個家盡著點點滴滴的微薄之力——一大清早,她就背了昨天在集上買的幾個豬崽,走三四十里大路去臨鄉趕轉場,現在還沒回來!
天色暗下來后,年少的弟妹們便耐不住家里的冷清,早跑到鄰里看電視湊熱鬧去了。只我一個人在家了,木木地坐坐后,便倒在床上,靜靜地遐想。
白日里,我常迷失在殘酷與紛繁的事象中,感覺我不是我自己!只一個人在黑暗中了,靜靜自己的頭腦,任思緒馳騁,我倒能尋找到一點自我的感覺——似有一種源自心靈的淡淡回甜味!——冰冷的現實,巨大的反差,使得我越發喜歡一個人靜!
淅瀝的雨聲已從耳際消失了,只偶爾聽到從樓巴竹上傳來風吹動遮窗戶膠紙的淅淅聲。
房門洞開的鄰家白熾燈,映得窗外白茫茫的,像霧像雨又像風。
火爐燃得旺旺的,一甑子冷飯在上面汽著。靠外的墻壁上,爐叉里的火光印成一條長長的昏黃光面,跳躍閃爍著。正對著我的兩個爐叉,不時躥出藍藍的火苗,倏地閃出,又忽地縮回,像蛇吐著長長的芯子。
愣愣地看著火爐,越發覺得火燃得熾烈了,紅咚咚的兩個光點直從爐叉透出,發射著乍長乍短紅亮亮的光線……
眼睛恍惚起來,恍如眼前吊了兩個紅通通的燈籠,又宛若隔了一大層霧去看兩朵紅彤彤的花兒!
一剎那間,感覺朦朧得什么也看不清了,眼皮也就輕輕地合上。
屋舍最右側那家,飄來了一陣悠揚的旋律,在耳畔縈繞著,卻漸漸如抽絲般消去。臨門遙對的那家飯館,傳來了陣陣猜拳行令的嚎叫聲,狂躁得老遠的空氣都在發熱,漸漸地,卻也遠去了,消失了……
心神恍惚起來了,思緒霎時間凝固!啥也不思,啥也不想,只靜靜地沉浸在一種體會之中——體會這黑暗,體會這黑暗中的自己!
心里,猶如注入一股甘泉,回甜滋潤,酣暢淋漓……
火爐上,鐵鍋里的水聲漸漸分明起來,“噗——,噗——”,像是敲打著夜的節奏。
伴著這夜的節奏,卻想起自己的路來!一時間,心里涌現出生命的一千種可能:閉門不出,苦讀吧,以期在文字上闖出一片天地……外出打工,流浪都市,貼切感受時代脈搏,以期沉淀后覓得一線創業商機……埋首養殖,雞鴨鵝魚,創出一條路子……土制特產,壟斷地方,包圍城市,白手起家……街頭巷尾,購置土地,時適出售,著手原始房地產開發……
貼切地尋找屬于自己的路,諸多路徑卻倏忽飄遠,飄遠得如同那經常單獨對峙的浩瀚夜空,繁星點點,明明暗暗……倒像是一種生命的底色,又像是一種遙遠的記憶!
渴望出路,卻又無從出路!
思慮,像是貯藏在頭腦中的繭絲!拉扯完畢,也就無從思慮了!
腦海里,又只剩下黑暗!黑暗中,只有自己!
漸漸地,卻在黑暗中尋覓到兩個迷人的聲音:輕輕的呼吸聲,緩緩的心跳聲……
“哐啷——”,遠道而來的母親推響了門軸,問黑摸摸的咋不開燈?
“喀嚓——”,我的手在床頭緊扯了一下,眼睛也緊跟著瞇了一下。
……
幾年后,如今的我早已走出了那迷惘的境地,擁有了讓鄰人稱羨的職業,輕閑工作,衣食無憂;家境大有改善,母親也再沒那般的辛勞!
可碌碌歲月是銷金蝕玉的!幾年的繁瑣工作、細碎生活,銷蝕了許多同仁的凌云壯志,銷得他們多沉溺享受,自甘墮落!
而我,卻是一直保持著一種刻苦上進的狀態!每當夜深人靜或是喧囂過后,我總會時不時憶起那晚的一幕——那向晚的爐火及思緒,那母親歸來的情景,猶如一股清冽的甘泉,洗滌盡心靈的塵屑,使我摒棄虛華的光環,回歸一種寧靜。每每這時,我的心靈就會迸發一次超越——囊括曾經的迷茫、苦難,審視如今的虛榮疲沓,展望未來,一條清晰的小徑會在頭腦中蜿蜒——我有自己的心路歷程,我是從迷惘苦難的泥濘小路中一步步走出來的,不懈努力是我的本色,也是我的出路!境遇的好轉,不可迷糊了上進的心,路還在腳下延伸,理想也還遙不可及!于是,我便一次次調整自己的心態,戒驕戒躁,寧心靜氣地投入到書本中去!
再回首,卻原來:曾經的迷惘苦難,曾經的心路歷程,猶如遙夜中的點點星光,無時不刻在反照著指引著人生前進的方向!也正因了那曾經的點點滴滴,自己的人生才呈現了一種博大和夯實,外化的人生之路也才有跡可覓,底蘊十足,繼而蓬勃奮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