Ａｄａｈ是只愛情貓

四月，我失戀了。禍不單行的是我大學時代最要好的女友Adah也要離開我出國去了——她將要在23歲這年嫁給一個英國男人，據(jù)說，那是一個真正的紳士。

臨行前的那個晚上，她左手拎一只小小的白色籃子，右手拿一瓶紅酒跑到我的出租屋里來，“嗨，寶貝兒!”她在門外大喊：“為我餞行吧!”

我打開門，她拖著那身尼泊爾風味的裙子走了進來。她的臉上還化著妝，帶著閃粉的藍色眼影在燈光下一閃一閃。她從容地把那只白色的小籃子放在沙發(fā)上，輕輕拍了拍。

“艾達，出來吧!”她沖那只籃子喊。頃刻間，一只白色的波斯貓呼嘯著沖了出來，嚇了我一大跳!

“我出國后，它就拜托你了。”她微微笑著，伸出一只手摸我的頭發(fā)：“寶貝兒，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等我走了，和這只貓一起快樂地生活。”說話的時候她的眼中泛著母性的光芒，讓我突然間有想哭的沖動。

就這樣，在那個月光溫和的晚上，我和Adah，就像大學時無數(shù)個晚上一樣，斜倚在陽臺的欄桿上，隨心所欲地聊天。我們的手里，紅酒閃爍著像寶石一樣的光澤。

那個晚上我說了很多話，也痛哭流涕地緬懷了自己的愛情。后來，我醉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Adah走了。

在枕邊有Adah的字條，她的字還是那么漂亮：親愛的，我走了，在凌晨5點28分。好好照顧自己和艾達，你要知道，它可是只愛情貓。有它在，你會擁有新的愛情。

我笑了，正午的陽光傾瀉在我的被子上，我抬起頭，那只叫做Adah的貓正蹲在我對面，瞇著眼睛看著我。我沖它做了一個友好的鬼臉，不想，它卻極為夸張地在我的被單上留下了一灘貓尿。

沒有指甲的貓

認識唐燁的時候，Adah已經(jīng)成為了我家里的正式成員，雖然我們共處的時間不多，但是感情很不錯。它喜歡將爪子上的小鉤子很好地利用起來，把我的床單、椅墊抓的面目全非。還喜歡把自己的前爪固定在兩個點上，然后長長地伸一個懶腰，愜意又舒適。

我無法阻止它的這種行為，因為我根本沒有時間訓導它：我像很多的白領(lǐng)一樣，早出晚歸，極度熱愛價值在薪水兩倍的加班費。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坐在寫字間里，沖一杯濃濃的麥斯威爾，在奮筆急書之余仿佛看見我的疲勞轉(zhuǎn)化成那條“蜜雪兒”的白色裙子還有那瓶Lancome的香水。

常常地，在加班的時候我會突然想到Adah的碗里不知道還有沒有剩糧，而不是它到底能不能為我?guī)砻篮玫膼矍椋钡轿艺J識了唐燁。

認識的原因很簡單：我們在同一間寫字樓，我在16樓的廣告公司，他在18樓的律師事物所。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極度俗套、極度沒有創(chuàng)意的故事。

唐燁不喜歡Adah，當他見到Adah的爪子把我家里漂亮的桌布扯出了很多毛球的時候，他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這不該是一個你這樣的女孩子喜歡的動物。”他肯定地說。

“可是這只貓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給我的。”我解釋。

他認真地想了想，然后告訴我：“你可以剪掉它的指甲。”

看見我迷茫的目光，他又解釋：“沒有了指甲，它就不會抓壞東西了。”

“它不會疼么?”

“當然不會，你剪指甲的時候疼么?”唐燁耐心地示范：“就這樣，看見了么?輕輕地，趁它睡著的時候，不要剪到根部……”

就這樣，從那天開始，Adah失去了它的指甲。

做個最“規(guī)矩”的女友

和唐燁的愛情改變了我。

唐燁喜歡我穿布衣長裙，雖然不至于是辦公室里的職業(yè)套裝，但是也決不允許我穿自己喜歡的Lee的牛仔褲和那種印著抽象派美女頭像的文化衫。

“一個女孩子，怎么可以沒有女人味?”他的理由似乎很充足。

于是我開始到“江南布衣”、“魚”那樣的店里，看著那些溫婉的衣裳發(fā)呆。

后來再見唐燁，我就穿著一件絳紅色領(lǐng)口繡花的七分袖純棉襯衣，散著我的長發(fā)。果然，唐燁很滿意。

從那以后，我開始穿很女性化的衣裳，長而直的發(fā)，有種偽淑女的味道。

唐燁也不喜歡我看那些單純的時裝雜志。“女孩子，總要內(nèi)外兼具。”他拍著手里的書，是一套李澤厚的《美學三書》。

老實說我在藝術(shù)學院設(shè)計系讀本科的時候不是沒有學過美學，但是一個學法律的男人逼著他的女友接觸像《美的歷程》那樣的東西，總是很讓人驚訝的。

可是為了唐燁，我還是乖乖地開始了對美學的第二次學習。

唐燁甚至不許我再和同事去“夢想”那樣的酒吧，他說那里的環(huán)境很吵，女孩子打扮得奇形怪狀，是沒有安全感的地方。

其實唐燁是有偏見的：一群做廣告的人大多思維靈活，他們常常去可以開發(fā)思想的地方——風景區(qū)有風景區(qū)的美麗，酒吧也有酒吧的刺激。可是既然唐燁不喜歡，我也就沒有再去。雖然有的時候很懷念那里的釋放感和那種叫做“綠衣天使”的薄荷酒，但是為了唐燁，我割舍了這種懷念。那個時候覺得自己很偉大。

后來有一天我在回家后看見了Adah在桌子下面沉思，它的眼睛里有深邃的光。看見我后它憂郁地叫了一聲，然后伸出前爪，努力地想要抓住我新?lián)Q的桌布，但是徒勞。

再一次的失敗后它變得頹唐，我想它始終是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舒適地伸懶腰。它不知道，它已經(jīng)沒有了可以抓住桌布的指甲。

這個時候唐燁又打電話來了，我甚至來不及安慰一下傷心的Adah。

我換上長長的裙子，化了淡淡的妝。綠色的眼影唐燁不許我用，他說那樣太妖冶。他喜歡我用銀白、粉紅或者是淺褐色，都是規(guī)矩的顏色。所以我用最“規(guī)矩”的彩妝打扮好自己，按照最規(guī)矩的方式去他那里，做一個最規(guī)矩的女友，接受很多陌生人最規(guī)矩的恭維。他們說：葉小姐將來一定是賢妻良母。

和Adah一起思考

那個晚上我回去得很晚，但我發(fā)現(xiàn)Adah還是沒有睡覺，它還是蹲在我的桌子下面，執(zhí)著地看著那個在它能力之外的桌布。桌布很完整：可見Adah真的是對它無能為力了。

那個晚上Adah始終沒有睡，因為我只要醒來就會看見它雕塑一樣的身影——我從來不知道它是一只這么愛思考的貓。

清晨我醒來，看見Adah像剛來那天一樣蹲在我面前的被子上，那樣迷惑地看著我。我的《美的歷程》被它在夜里抓到了地上，封面不幸地扯了一個口子。我的長裙也從衣架上落了下來，不用問也是Adah夜里的杰作。我能理解這些事情的發(fā)生，因為我知道Adah只是想知道一些關(guān)于指甲的問題。我說過，它是一只愛思考的貓。

也是那個早晨唐燁打電話來，他說他要去深圳一段時間。

“萱，自己要多保重，注意身體，不要太辛苦。晚上不要加班了，一個人回家不安全。”他像一個做了父親的人一樣嘮叨，“還有啊，別忘了給Adah剪指甲。”真佩服他，在惦記我的同時還惦記著一只貓的指甲。

其實，后來我想，他惦記的，是一種叫做“規(guī)則”的東西。他的規(guī)則、他給我的規(guī)則、還有我們給貓的規(guī)則。

那個星期里我每天都會和唐燁通電話，也沒有忘記在Adah睡著時給它剪指甲。可是我發(fā)現(xiàn)Adah的眼睛里漸漸沒有了靈氣，它開始沉悶，漸漸憔悴。

它并不快樂。有點像我——雖然我有愛情的滋潤，很幸福，但是卻不快樂。

幸福和快樂是兩碼事。

Adah就這樣繼續(xù)著它迷茫的生活，一個星期過去了，唐燁沒有回來。我居然漸漸習慣沒有他的日子，因為我發(fā)現(xiàn)沒有人能再給我束縛。

下班的時候同事們又約我去“夢想”，我剛要推辭，策劃部的Daisy說話了：“葉子，千萬別告訴我你又不能去!”她仔細認真地盯著我的眼睛：“你啊，連最原始的活力都沒有了，你看看你最近做的設(shè)計，多么呆板……”

漸漸地再聽不到Daisy的聲音，我頭脹得厲害。

那天我一個人在沉思中回了家，我想，我的表情，應該類似于Adah。

一只我所尊敬的貓

Adah失蹤了!我想，是因為它對我的失望。因為它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它不再擁有破壞能力——在我為Adah剪指甲的時候它醒了。它的眼睛里閃過一線恍然大悟的光芒，于是，它成為了一只知道一切謎底的貓。

然后，它逃亡了。

而唐燁，從深圳回來了。

看見我家里不再有貓，他有一點點驚愕，然后是一種釋然——他本來就不喜歡這類動物。

可是他還要安慰看上去很落魄很傷懷的我：“萱，沒有關(guān)系，你要相信它會有更好的生活，你看，它以后隨便抓什么東西，都不會有人剪它的指甲了……”

他不知道，我的傷懷是因為我從Adah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我改變了Adah，所以它跑了。而唐燁改變了我，我是不是該跑?

我很迷惑，可是唐燁誤解了我的表情，他還在安慰我：“你看我家原來就有一只叫‘花花’的貓……”

他又說起了他的家，他說過很多遍的家：他的母親是個古板的人，一切都按照規(guī)則生活；他們家很傳統(tǒng)，不允許異類的存在；他們家的孩子從小就很乖；他們家的貓從來都沒有過指甲……

我突然產(chǎn)生了厭煩的情緒，我不再理會他的嘮叨，徑直走到門口，打開門，做一個“出去”的手勢，然后迎著他的目光，疲憊且堅決地說：“唐燁，我們分手吧。”

就這樣，我又開始了以前的日子：我開始穿Lee的牛仔褲，喝“綠色天使”的薄荷酒，開始看我喜歡的服裝雜志……只是有的時候，比如溫暖的周末的下午，或者是有很多星星的晚上，我會站在陽臺上，拿一杯紅酒，想念一只叫做Adah的貓。

我想，或許本來Adah的命運就是自由的。因為Adah在日耳曼語中就是“尊貴”的意思。

就這樣，Adah，在引導我思考并放棄了自己的愛情之后，成為了一只我所永遠、永遠都尊敬的貓。

編輯／青 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