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無論我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我知道,我都不會遇到你……
一個人的下午,蜷在小小黑黑的屋子里看《夢旅人》,三個游走在圍墻上的孩子,我喜歡可可的黑翅膀,只是喜歡那雙翅膀而已,小貓就在我的身邊,瞇著眼睛,昏昏欲睡,窗外是7月瓦藍瓦藍的天空,不知道為什么,我寫下這個顏色的時候,居然覺得它有些殘忍,就像這個故事一樣。
可可開槍打死了自己,完成對卷毛的救贖,可可說,她生下來的時候,才有了世界,她死了,世界就不復存在了。后來她真的死了,倒在瘋狂而絕望的卷毛懷里,可是,世界還是在,海水還是那么藍,夕陽還是美麗而柔和的紅色,只有可可的黑色羽毛隨著那聲轟響而漫天飛舞。
還有小悟,有雙單純的大大的眼睛,像貓咪一樣膽怯的蜷縮在墻角,可是他笑起來那么的漂亮就像個孩子或者是個天使,但他是個在圍墻上飛翔的天使,終于,他掉了下來,摔斷了脖子。我看DvD里的介紹說,那個扮演小悟的男孩子,在99年突然死亡——那么單純的大大的眼睛,沉寂的消失在這個迷亂蕪雜的世界里。
我有點怕導演的殘忍,那種殘忍不動聲色,他用那么寧靜清澈的鋼琴聲伴隨著小悟痛苦的死去,他讓可可死在那么溫暖明媚的畫面里,墻上飛翔的天使,就這樣從那里跌落,悄悄的消失。
B
走出去的時候,陽光依然明亮的刺眼,天空并不是很藍,我知道,那種瓦藍瓦藍的顏色,只能出現在電影里。
我去附近的體育場看那些男孩子打籃球,他們打得很爛,真的很爛,比鐘信差很遠,我只是很喜歡那里面的一個男孩子,瘦瘦高高的,一直穿深藍色球衣,喜歡把球頂在一只手指上。我就蹲坐在楊樹下的石臺階上,暖暖的,然后看夕陽的紅色一點點逼迫下來,有的時候是那種模糊的灰藍色,煙霧一般的落了下來,那些男孩子就變成一些剪影,眼睛累了,我就回家。
鐘信的E—mail安安靜靜的躺在信箱里,他總是那么的惜墨如金,他走了以后,我一直一直后悔當初沒有要一張照片在身邊,我怕我要在這樣日復一日的庸碌生活中淡忘掉他的樣子。
我怕我忘記了他的樣子,卻還是那么的想念他,就像那些一去不復返的眩目的日子,就像被我永遠遺失掉的17歲。
C
17歲,我留長長的頭發,很細很軟;17歲,我穿藍白相間的校服,干凈而整齊;17歲,和男孩子講話會臉紅,天一黑就迷路,17歲,我的每一天幾乎都屬于紋路。
紋路是我喜歡的女孩子,她的手又軟又暖,17歲,我們一起在電影里經歷了不同的人生,我們借一堆片子在她小小的宿舍里看,把窗簾拉緊,關掉電燈,紋路每一次看《心動》都會哭,我不知道她為什么哭,因為我一點也不喜歡《心動》,尤其是那個煽情的結尾,小柔坐在飛機上看浩君留下的那些照片,全部是他想念她的天空,我和紋路晃動腳趾,她嘴里不停咬著冰塊。她說,顏色,我多喜歡他。紋路的眼睛閃閃的,外面正在下雨,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紋路說,17歲她的生命里注定會出現一個解救她的人,他出現了,她的生命才會變得閃光起來,紋路知道一切,這點我長久以來一直深信不疑。
我和紋路在學校門口的小雜貨店買橘子水,逗一只長著黑色耳朵的白貓,我喜歡橘子水從喉嚨滑落發出瞬間的聲響,然后我們看著對方哈哈大笑。
紋路說,顏色,如果上天答應實現你一個愿望,你會怎么樣?
我說,我希望我們永遠不要長大,永遠停在17歲。
紋路笑了,然后雙手合計,微微昂起臉,她潔凈的面龐在陽光下接近透明,然后她突然轉過頭,天真的笑容對著我說:“顏色,我對上天說了,他答應了我沒有答應你”。紋路的笑容那么單純,她身邊的那個空的玻璃瓶盛滿夕陽的金色,我卻有點不知所措了。
后來,很久很久以后,我對鐘信說起關于紋路的這個細節,鐘信居然只是笑了笑,仿佛這一切的一切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D
鐘信就游走在我們17歲的邊緣,他有張溫和的臉和看上去明媚的笑容,他在最熱的季節里突然闖到我們面前,我們兩個女孩子雙手攤開,滿臉的茫然,我已經記不起鐘信是來找什么的,我只記得他那天穿了件深藍色的T-shirt,腿很漂亮。
后來,我們和鐘信一起去圖書館翻看電影雜志,紋路喜歡一個法國女演員的淺藍色的眼睛,那種顏色很淡,但是的確迷人,紋路悄悄把它剪下采,夾在書里,上數學課的時候,舉在陽光下看,琥珀色的眼睛閃閃發光;我們和鐘信一起去附近的小飯館吃面,聽鐘信講他的一個號稱糊涂大王的朋友的奇聞逸事,每次都笑得我們招人側目,我們和鐘信一起罵學校的制度,罵校長的虛偽做作,一起走過每一條熟悉和陌生的街道,一起經歷每一次考試,以及每一次的驚喜和失落。
我們還常常去街角的小電影院看電影,飄雪的冬天,幽暗的房間,紋路的一只手緊緊捱著我的手,我的目光躍過她去看鐘信的側臉,那雙明亮的眼睛就在光影的變化里忽明忽暗,我的心也一點點疼痛起來。
17歲的那個冬天,我和紋路一起愛上了嚴井俊二,盡管鐘信說那是一個只懂得傷春悲秋的導演,但我們兩個還是被那些清冷干凈的鏡頭所打動。我記得我的手在紋路的手心里滲出濕漉漉的汗水,我記得鐘信就微笑著走在我的左邊,我記得我呼吸急促,而雪落無聲。
E
我的抽屜里鎖著我給鐘信的字條,還有那張我一直都想送給他的禮物,在他的十八歲。但是我沒有真的給他,而是把他們永遠鎖在了那個抽屜里。
紋路在離開之前,曾經問過我:“顏色,我們要不要把彼此的秘密埋在大樹下,然后53年之后感動我們的70歲呢?”我答應了紋路卻沒有真的把這個秘密埋起來,我心里充滿了不合,我把它看得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
鐘信喜歡陽光明媚的地方,有漫長下午,我們趴在地板上用紅筆圈起地圖上密密標識,我問他:“你真的會走么?”他笑著說:“真的”,我問他:“什么時候走呢?”我不知道為什么,他看了看紋路,然后低下了頭。
紋路像只小貓蜷在大大地圖上,她的眼睛緊緊貼著地板,那樣子好像睡著了一樣,我不知道鐘信為什么要望向紋路,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難過起來。
鐘信告訴我,紋路笑的時候,好像所有的花都開了,絢爛極了,鐘信告訴我,紋路的眼睛很特別,是貓一樣的琥珀色,鐘信告訴我,紋路像個天使,她掌控一切,她無所不知,鐘信還告訴我,紋路是個孩子,在17歲瘋狂妖嬈的大森林里找不到方向。我微笑的聽,目光游移不定,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提起紋路時那里面凌厲的光,會劃傷我。
我也不敢問起紋路,我們的話題里有任何人只是沒有鐘信。在我們共同的17歲,我們和鐘信始終保持著固定的距離進行著平行移動。
F
我一個人看《夢旅人》的時候,孤單極了,但是我依然沒有哭,只是在字目滑動,鋼琴聲響起的時候打開了窗戶,我知道,紋路一定很好,鐘信也很好,他在E-mail里說,“這里的陽光可以把人曬化,而那么強烈的綠色幾乎把人的眼睛灼傷,顏色,所有的問題我已經不想再去探究了,因為答案于我,已經不重要了!”
我的眼睛有些潮濕,對于那些過往的記憶在一點點的淡去。我已經不想去碰,因為那會讓我感覺疼痛。至于紋路是不是同樣喜歡著鐘信,沒有人知道。
這樣復雜的問題,恐怕只有兩個人清楚,那就是上天和紋路自己。
G
我沒有遵守諾言,我沒有等到70歲就挖開了槐樹下那掊黃土,17歲的玻璃瓶里,有我和紋路美麗的秘密。
我的字條上寫著:紋路,我會在我們共同的70歲,告訴你一切,原諒我。
紋路的字條上寫著:顏色,鐘信跟我說了,他說他喜歡我,但是我永遠都不會答應她,我是那么的喜歡你,從你第一次出現,微笑著對我說:“嘿,你好。”顏色,我想,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H
鐘信終于還是飛去了他心馳神往的國家,偶爾寫簡短的E-mail給我,永遠無法知道歸期,日子依然平淡如水。
我剪短了頭發,空閑的時候喜歡漫無目的地游走在這個我極熟悉又極陌生的城市里。
關于那個與鐘信有關的秘密,我將永遠鎖在那個抽屜里,不再打開。
我打算一生為它守口如瓶。
我還常常想起紋路,想起她在陽光下琥珀色的眼睛,和單純清澈的笑容。
紋路是對的,她的生命因一次意外,永遠的停在了17歲。
而當時,我和鐘信就站在距離她十米遠的地方,她跑開的時候笑著對我們說:“等我回來。”
編輯/凌 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