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研究院戲劇戲曲學系2007級博士研究生 102205
摘要:鑒于戲劇藝術的時空雙重性,以往對中國傳統戲劇藝術的研究,多集中于從時間與空間結合的角度出發進行研究,即對于時空的研究,這其中主要包含著對劇本敘事時空和對舞臺藝術時空兩方面的研究。本文主要對中國傳統戲劇的時間問題的研究作以梳理和總結,突顯學者對這一問題所作的學理性探討和研究。
關鍵詞:關鍵詞:中國傳統戲劇 時間問題 研究
【中圖分類號】J80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5-0038-3
二十世紀以前,戲劇批評理論的內容相當豐富:既有對于創作的思考,又有對于聲腔的研究;既有對于理論的探索,又有對于歷史的尋求;既有對于劇本的評論,又有對于見聞的記錄等。在這方面,前人研究涉及的范圍極其廣泛,內容亦多創見。但對于中國傳統戲劇時間問題,還沒有正面和專門的研究和論述,大部分曲論家主要集中于對戲劇劇本的結構、情節等的討論。盡管如此,結構的安排、情節的處理等等,也必然會影響到劇本時間的處理和舞臺表演時間的處理。所以,對結構的安排和情節的處理的論述,可以看作是對中國傳統戲劇時間問題研究的最早涉及。
元朝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卷八《作今樂府法》中,記錄了喬吉關于樂府結構的精辟見解:
喬孟符吉博學多能,以樂府稱。嘗云:作樂府亦有法,曰鳳頭、豬肚、豹尾六字是也。大概起要美麗,中要浩蕩,結要響亮。尤貴在首尾貫穿,意思清新。茍能若是,斯可以言樂府矣。此所謂樂府,乃今樂府……[1]
此所謂“今樂府”系指“曲”。喬吉一方面指出了作曲應注意各部分結構的一般要求,又指出了應注意全篇結構的邏輯性和內容的合理性。
明朝萬歷年間徐復祚主張從演出效果進行創作,主張“頭腦”專一,認為“頭腦太多”就“不便于登場”,可以看出,他還是主張戲劇結構要嚴謹的。
明朝王驥德《曲律》,其中《論劇戲》及《雜論》有關章節闡明了戲劇的一些創作方法。其主要內容如下:
于是貴剪裁,貴鍛煉:以全帙為大間架,以每折為折落,以曲白為粉堊、為丹艧。勿落套,勿不經;勿太蔓,蔓則局懈而優人多刪削;勿太促,促則氣迫而節奏不暢達;毋令一人無著落,毋令一折不照應。傳中緊要處,須重著精神,極力發揮使透;如《浣紗》遺了越王嘗膽及夫人采葛事,《紅拂》私奔、如姬竊符,皆本傳大頭腦,如何草草放過?若無緊要處只管敷演,又多惹人厭憎。皆不審輕重之故也。[2]
古人往矣,吾取古事,麗今聲,華袞其賢者,粉墨其慝者,奏之場上,令觀者藉為勸懲興起,甚或扼腕裂眥,涕泗交下而不能已,此方為有關世教文字。若徒取漫言,既已造化在手,而又未必其新奇可喜,亦何貴漫言為耶。此非腐談,要是確論。故不關風化,縱好徒然,此《琵琶》持大頭腦處,《拜月》祗是宣淫,端士所不與也。[3]
“大間架”指總體結構,“大頭腦”指關鍵情節。王驥德把結構情節的安排看作是戲曲創作的最重要問題。關于戲曲結構問題,王驥德此處提出的“勿落套”、“勿不經”、“勿太蔓”、“毋令一人無著落,毋令一折不照應”等,大略相當于后來李漁戲曲創作時提出的“減頭緒”“密針線”等精神。“重著精神,極力發揮使透”,這種主張略同于戲曲編劇中所謂“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的原則。
明朝中晚期的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冊中有這樣的記載:
【太和記】……按二十四氣,每季填詞六折,用六古人故事,每事必具始終,每人必有本末,出既曼衍,詞復冗長,若當場演之,一折可了一更漏……[4]
可以看出,沈德符對冗長劇情的批判,認為不必要的情節應該刪去,即劇本敘事沒有必要對于故事內容面面俱到,對故事的敘述應該詳略得當。否則,如果劇本的敘事詳略沒有處理好,那勢必會影響到舞臺演出的效果。
清朝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論述了戲曲的創作方法,他認為“結構第一”,并提出了“立主腦”的思想。
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腦。主腦非他,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傳奇亦然。一本戲中有無數人名,究竟俱屬陪賓,原其初心,止對一人而設;即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終,離合悲歡,中具無限情由、無窮關目,究竟俱屬衍文,原其初心,又止為一事而設;此一人一事,即作傳奇之主腦也。然必此一人一事果然奇特,實在可傳而后傳之,則不愧傳奇之目,而其人其事與作者姓名皆千古矣……[5]
“主腦”一詞要求戲曲情節結構的單一,劇作家要全力表現好這“一人一事”。
李漁還談到了戲曲的關目和結構問題,提出“密針線、減頭緒”的觀點。“密針線”指“編戲有如縫衣,其初則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湊成。剪碎易,湊成難,湊成之工全在針線緊密……每編一折,必須前顧數折,后顧數折。顧前者欲其照映,顧后者便于埋伏”。[6]這里主要講戲曲關目的內部銜接和結構的緊密性。“減頭緒”主要講情節結構的單一性。“頭緒繁多,傳奇之大病也 。《荊》、《劉》、《拜》、《殺》(《荊釵記》、《劉知遠》、《拜月亭》、《殺狗記》)之得傳于后,止為一線到底,并無旁見側出之情……作傳奇者,能以‘頭緒忌繁’四字刻刻關心,則思路不分,文情專一,其為詞也如孤桐勁竹,直上無枝,雖難保其必傳,然已有《荊》、《劉》、《拜》、《殺》之勢矣”。[7]
總體看來,在李漁的戲曲思想理論中,結構是先于詞采、音律的。而在總體構思的諸方面中,李漁又突出強調了劇作家的立意對全劇間架結構設計的重要意義。李漁是從傳統戲曲的藝術特征及當時的創作現狀出發,提出了他對劇作家的要求:要有居高臨下的創作境界和統領全局的創作力量,必須熟悉戲劇藝術特色,同時具備創新精神,并在自己的創作中予以體現。他自己的戲曲創作實踐也正是遵循著這樣的要求而展開的。
總之,元、明及清前期和中期對于中國傳統戲曲時間問題的研究,戲曲理論家們沒有做出正面或是專門的論述,對于戲曲劇本結構的安排和情節的處理研究,只是從側面考慮到了劇本敘事的處理方式對戲曲劇本和舞臺表演的時間問題的影響。
戲曲理論發展至清后期,封建社會末期的知識分子的研究思想基本上為舊的藝術觀與研究方法所束縛。但在當時的學術思潮中,王國維和吳梅的一系列戲曲研究著作,給中國戲劇學的發展帶來了新的生機。王國維最著名的戲曲理論著作是《宋元戲曲考》,他主要從歷史考證方面,對戲曲發展史進行了研究。而吳梅先生的主要著作有《顧曲麈談》、《中國戲曲概論》、《曲學通論》和《南北詞簡譜》等,他主要從音樂和文學兩方面入手,致力于戲曲理論的研究。在《顧曲麈談》中,他認為劇之惟一宗旨,尤在于“美”字,其中一條就是結構宜謹嚴。他對結構的論述,主要分為“立主腦”、“脫窠臼”、“密針線”、“減頭緒”等幾個部分,由此可看出他對李漁的戲曲思想的繼承,即對戲曲創作的結構嚴謹、情節合理、線索清晰的要求。
民國時期的研究,主要針對戲劇改良問題提出了一些新見解、新思想,對中國傳統戲曲藝術本身沒有進行過多的理論性的研究。
1949年至今(2006年),學者對于中國傳統戲曲時間問題的研究有了很大的進展。
1949年至1976年,在此期間,阿甲在藝術領域對于中國傳統戲曲理論的研究較之前人有了重大的突破。在1959年出版的《生活的真實和戲曲表演的真實》和1962年出版的《戲曲表演論集》兩部著作中,阿甲對于戲曲的時間問題做了專門的探討和研究。阿甲曾指出:“理解中國戲曲表演,從研究戲曲舞臺的空間和時間的特殊規律入手很有幫助。”[8],由此可見他主要是從舞臺表演的角度去探討時間問題的。
阿甲認為,戲曲舞臺表演“分場的意義,主要是表現對于舞臺表演時間、空間的一種特殊處理。它的特點是舞臺上一脫離演員的表演,就沒有固定地點和時間的存在”。[9]同時,他還考慮到了演唱、表演等對舞臺表演時間的影響,以及如何去看待生活時間和藝術時間的問題。可以看出,阿甲對于戲曲舞臺理論的研究,已經充分考慮到了時間因素,并把它作為理論點去研究。
1977年至今,有關中國傳統戲曲時間問題的研究取得了比較大的進展。總體來說,主要涉及到了劇本時間、舞臺表演時間與故事時間的問題,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四類:
1.對劇本敘事中時間問題的研究:
張庚的論著《試論戲曲的藝術規律》,認為戲曲故事結構的高度集中和簡潔,影響了戲曲舞臺上的時空概念。程鵬的《論臨川戲劇的時空結構》[10]、龔重謨的《試論湯顯祖戲劇中的時間》[11],研究了湯顯祖在戲劇中對時間的處理與戲劇的主題、情節結構和人物刻畫的關系。
2.對舞臺表演時間問題的研究:
黃克保在他的《戲曲表演》中談到了戲曲的舞臺時空觀,其中涉及到了舞臺表演時間的超脫性,以及舞臺表演時間的展現依據。魯田的《丹青勝似素山河——傳統戲曲時、空處理的藝術特色》[12],談到了舞臺表演時間處理的表現方式。藍凡的《〈牡丹亭〉中的舞臺時空處置》[13],談到了舞臺表演時間在《牡丹亭》一劇中如何運用。葉長海的《中國傳統戲劇的藝術特征》[14],談到了戲曲舞臺表演時間是虛擬的時間,可分為舞臺表演時間的壓縮和舞臺表演時間的延伸。值得注意的是沈達人的論著《戲曲美學品格》,他對戲曲舞臺表演的時間問題進行了專門研究。沈達人認為:戲曲藝術的虛擬手法創造了劇情時間的自由轉換,并在舞臺上產生了特殊的時間形態;戲曲舞臺所表現的時間形態,是由演員的虛擬表演決定的;這種舞臺表演時間形態不是實際的生活時間的藝術反映,而是經過心靈折射的時間的藝術反映,是一種心理時間。張運貴的《試論戲劇的美學特征》[15],認為戲曲的舞臺性決定了它的時間性和空間性。胡芝風的《初識中國戲曲表演體系的基本特征》[16],李秀琴的《傳統戲曲寫意性探究》[17]等,都談到了舞臺表演時間的表現方式。
3.傳統美學及哲學體系中的戲曲舞臺表演時間問題的研究:
藍凡的《戲劇舞臺時空和虛擬表演的哲學基礎》[18],談到了哲學體系中的舞臺表演時間的表現。吳乾浩的《虛實相生——戲曲美學特征探微》[19],提到了戲曲舞臺表演時間在美學體系中的展現。陳幼韓的《物物于藝:戲曲虛擬藝術哲思一脈探》[20],結合“天人合一”的自然觀和莊子的“物物而不物于物”的哲學思想,從哲學角度去思考戲曲虛擬性的時空觀藝術。鄭傳寅的《古典戲曲時空意識論》[21],認為古典戲曲的時空表現方式與中華民族的時空觀有關。周育德的《戲曲舞臺的哲理認知》[22]認為戲曲文化從佛教教義中獲得了虛擬性原則,實踐了時空變幻不定、自由無礙的哲理。中國戲曲文化的審美心理結構與中國傳統哲學結構是相對應的。般若學的性“空”論和“玄學”的“有”“無”之辯相結合,是戲曲舞臺虛擬時空的哲學理論解釋。而胡芝風在《戲曲舞臺的基本美學精神》[23]一文中也認為,戲曲以其多元化的藝術結構決定了其兼容性的美學特點,“虛實相生”的藝術手法的運用是戲曲舞臺時空觀的基本美學精神之一。寇鵬程的《中國審美觀念的虛化價值取向》[24]則是將“虛實”、“意象”等中國傳統審美范疇的價值取向與中國傳統思維方式、老莊思想及禪宗思想相聯系,進而探討了中國審美觀念的虛化價值取向。相關的論著有:張庚的《戲曲美學三題》,隗芾,吳毓華主編的《戲曲美學論文集》,吳毓華的《古代戲曲美學史》,藍凡的《中西戲劇比較論稿》,蘇國榮的《中國劇詩美學風格》和《戲曲美學》,傅謹的《戲曲美學》,沈達人的《戲曲的美學品格》,姚文放的《中國戲劇美學的文化闡釋》,陳多的《戲曲美學》和馬也的《戲曲藝術時空論》等。
4.將劇本敘事時間或舞臺表演時間與故事時間進行對比研究:
韓軍在《古代戲曲敘事結構中的時空處理》[25]談到:順時序敘事的線型推進及敘事內容時間上的無限性,這就要求戲曲在敘事時間處理上不追求逼真的再現故事內容的時間,而講究時間處理的靈活性。作家根據創作意圖,對故事情節的時間做疏密處理。這里談到了戲曲劇本敘事時間與故事內容時間的關系。韓麗霞的《中國古代戲曲的敘事時空》[26],提到了故事時空與敘事時空的概念,并且對敘事時間進行了分類:追敘、概要、間斷等。韓麗霞的《試論關漢卿雜劇敘事的時空控制機制》[27],提到了劇本敘事時間對于故事時間的表現,分為追敘、預敘、概要、間斷等。黃鈞的《關劇時空結構析評》[28],指出關漢卿對時間的處理是以運動中的自由時空來處理舞臺時空與情節時空的矛盾,這種自由時空,以假定性和虛擬性為基礎。張業敏的《談戲曲人物的虛實結合》[29],談到了劇情時間與演出時間的解決矛盾是讓時間絕對服從刻畫人物的需要。朱凌云的《中國古典戲曲時間操作方式初探》30,將表演時間與故事時間進行比較考察,并對其進行了以下分類:省略、虛擬、模擬、延展等。
參考文獻:
[1][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八,《作今樂府法》,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03頁。
[2][明]王驥德《曲律》陳多、葉長海注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54頁。
[3][明]王驥德《曲律》陳多、葉長海注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13頁。
[4][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冊,《太和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643頁。
[5][清]李漁《閑情偶寄》,單錦珩校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7頁。
[6][清]李漁《閑情偶寄》,單錦珩校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9頁。
[7][清]李漁《閑情偶寄》,單錦珩校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1頁。
[8] 阿甲《戲曲表演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62年版,第120頁。
[9] 阿甲《戲曲表演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62年版,第125頁。
[10] 見《中國社科研究生院學報》,1988年,第4期。
[11] 見《福州師專學報》,2002年,第4期。
[12] 見《戲曲藝術》,1980年,第1期。
[13] 見《黃梅戲藝術》,1987年第1期。
[14] 見《戲劇藝術》,1998年,第4期。
[15] 見《云南師范大學學報》,1995年,第1期。
[16] 見《藝術百家》,1996年,第2期。
[17] 見《黃岡師范學院學報》,2005年,第5期。
[18] 見《上海戲劇》,1988年,第3期。
[19] 見《藝術百家》,1987年,第4期。
[20] 見《文藝研究》,1992年,第1期。
[21] 見《文藝研究》,1998年,第6期。
[22] 見《戲曲藝術》,1996年,第3期。
[23] 見《藝術百家》,1997年,第1期。
[24] 見《寧夏大學學報》,2001年,第1期。
[25] 見《藝術百家》,1999年,第2期。
[26] 見《藝術百家》,2004年,第2期。
[27] 見《河南教育學院學報》,1997年,第4期。
[28] 見《中國文學研究》,1995年,第4期。
[29] 見《閱讀與寫作》,1994年,第7期。
[30] 見《新余高專學報》,1998年,第2期。
作者簡介:軒蕾,女,籍貫:陜西寶雞,現為中國藝術研究院戲劇戲曲學系2007級博士研究生,專業:戲劇戲曲學;研究方向:20世紀中國戲劇學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