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都是語文老師端著簸箕。”這里的“語文老師”說的就是瓊斯夫人。
那天,父親無可奈何地帶著我來到了道格拉斯·安德森藝術學校。父親走進校長辦公室和校長說話,我就坐在門外的走廊里靜靜地等著。
“我不知道還能把她送到哪兒去。”父親的聲音很弱,接著是一個女性的聲音:“先生,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們只有夏季才招收試聽生。”接下來,在我10多年的生命中,我第一次聽到了父親的哭泣聲。我把頭緊緊地靠在那扇綠色的門上,閉上雙眼,努力地嘗試著一個星期前心理醫生教我的從1數到10的方法,她說這樣可以轉移我的注意力,減輕我的痛苦。
但是,當我數到7的時候,父親的聲音打斷了我。“就在一個月前,她所在學校的一幫男孩子污辱了她。無論如何她不能再回到那里去了。”
就這樣,那天,我終于被這所藝術學校接收,成為一名試聽生。直到星期五,我才見到她——瓊斯夫人。當她走近位于角落的我的課桌前時,并不像其他老師那樣在我面前俯下身來,而是跪在我前面的椅子上,眼睛與我齊平,微笑地看著我。
“我們馬上就要記今天的日記了。”瓊斯夫人溫柔地對我說。她的氣息聞起來有點像是肥皂、衛生球和紫丁香混合在一起的那種氣味。“你有記日記用的筆記本嗎?”我能感覺到教室里那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在注視著我這個“新女生”。“請大家開始記今天的日記。”剛才瓊斯夫人對我們說“請”,我在心里默念,我確信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老師對學生說“請”字!
我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綠色的筆記本放在課桌上,瓊斯夫人伸出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輕聲說:“我非常高興你成為我們班的一員。”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會把當天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寫下來,我徹底地敞開了我的內心世界,并且把它們全部寫進我的綠色筆記本里。
當然,我也寫下了“他們”——那幫十惡不赦的壞家伙,我寫下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然后再把它們劃掉。就這樣,我一次一次地寫,再一次一次地劃掉,直到我看到它們不再像以往那樣刺眼時,我用紅筆寫下了“污辱”這個詞,因為不論是看到它或者是想到它,都會使我產生一種恥辱和惱怒的感覺,它無時無刻不在刺痛我。
每次,瓊斯夫人都會端來一個大大的紙箱,將我們的日記收去,然后閱讀并寫下心得與我們分享。她戲稱自己的紙箱是一個大大的簸箕,我們每天將煩惱和不滿像垃圾一樣丟給她,而她會像朋友一樣在日記上與我們交談,為我們每個人保守秘密。正是那時候記的那些日記把我從精神錯亂的邊緣挽救過來。
瓊斯夫人既不像地方檢察官那樣對我的話下判斷,也不像心理學家和護士在醫院里那樣對我進行全方位的檢查,并且深深地刺痛我;她更不會像我的母親那樣剛聽到那個消息時高聲尖叫,繼而責備我,或者像我父親那樣哭泣流淚。對我來說,瓊斯夫人已經不僅僅是一位語文老師了,她是我在與自己斗爭時的同伴,她在我的日記本上用紅筆寫下了許多令我終生難忘的話。
后來,我順利地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后,我選擇了語文老師作為我的職業,因為,我別無選擇。
如今,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學生,而且,我也像瓊斯夫人那樣,每天都抱著一個裝滿了日記本的破舊的紙箱穿行在學校的大廳里,我稱它為簸箕。
辛麥摘編自《女報·時尚》
編輯/靜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