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來的有些突然,不知道為什么,我做夢都想走進(jìn)隴中高原這片土地。果然,不出我所料,風(fēng)就那么輕輕地吹了一陣,我就離開了這個北方城市。
我喜歡在寒冬時節(jié)在高原上行走,最好是一個人。有一段時間,我仔細(xì)翻看了好幾遍中國地圖冊。忽然想去見一個曾經(jīng)只見過一面的人。他生活在西北高原上一個極其普通的小村莊。山是那么的透明,一條小河潺潺從他家門前流過。他種了五畝地,養(yǎng)了,頭牛,兩頭豬,四只羊,三只雞,還寫著流水行云一樣的詩歌。我見他的那一年,是和冬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溫一壺黃酒,圍爐夜話。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高原上的那一大片胡楊林。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偶然。高原上的冬天落了一場雪,恬靜而冰冷。那天從城市通往鄉(xiāng)村的公路如同一條長長的臍帶,在崇山竣嶺間蜿蜒逶迤而去。我一直以為,公路是高原的血脈,樹木是高原的頭發(fā),河流是高原的心臟。盡管我出門的時候大地上落了雪,公路上結(jié)了冰,滑溜溜的。我乘坐的中巴車如同一只小小的螞蟻,在那高大的黃土堆之中蠕動。鄉(xiāng)村如同一張碩大而柔軟的床,在人間煙火的氣息面前我哪能拒絕出門遠(yuǎn)游的腳步呢?
雪就那么漫無目的的落著,中巴車在高原公路上艱難的奔馳。一個急剎車,我甚至想如果災(zāi)難和我不期而遇。那一刻,我甚至把生命托付給了這片黃土漫漫的高原山地。沿途經(jīng)過了一些知道名字或不知道名字的村莊,看到了幾場血淋淋的車禍。真正領(lǐng)悟到生命的意義和活著的脆弱,那是在司機(jī)神情緊張的時候。我想當(dāng)我面臨車墜山谷之際,我會本能的尋找那只啃青草的羊。在高原上,冬天是很少見到麻雀的,最常見的是雪地里奔跑的兔子和松鼠。我在期待一只蒼鷹和我在高原上熱烈的相遇。
行走,是人生靈魂的一種需求,我就是在一個冬天的早晨融入到高原的生命中來的。高原的早晨,是被巨大的寒流凍醒的。當(dāng)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天空不掛一絲云彩,太陽白花花的落了滿滿一地。大地如同—川熔金。在一個小村莊,馬呀,牛呀,羊呀都出來了,光屁股的娃娃也出來了,陽光駁駁雜雜,一只狗拉長了影子,在光與影的游戲中狂叫。很快,如煙似霧的青峰之上,一輪酡紅的旭日讓凍僵的泥土也蘇醒了起來。
高原上的日出是豪放的,不像泰山的日出,要吹好一陣子冷風(fēng)后才出來。也不像草原的日出在地平線上喝完了奶茶才懶洋洋的出來。高原上的日出是我那些在胡楊林里馳騁的汗血馬而來的。山峰的線條是那么的剛勁,太陽咚的一聲,就把火熱噴在了大地上。倘若你看到東方一片魚肚白,那就是太陽要走親戚了。在我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間,太陽就把半邊天空紅透了,讓人驚訝的發(fā)呆,絲毫沒有一點(diǎn)害羞的神情。一陣?yán)滹`颼的風(fēng)吹來,刺痛著高原的臉龐和身軀。一條在高原上憂傷的河流大力一揮,就把~山的潔白丟失在了高原的另一邊。
在隴中高原上行走的日子,我曾見到過一位滿臉橫肉的西北漢子把自己的棉襖披在毛驢身上為風(fēng)讓路的事情。西北漢子的樸實(shí)與堅(jiān)強(qiáng),讓我甚至認(rèn)為驢是他的另一半。毛驢是高原是最普通的,最常見的動物,把生命和靈魂和農(nóng)民一樣交給了土地。有時候,為犁完一畝地一只年輕的驢子甚至?xí)恢魅擞帽拮映榈钠ü砷_花。而成熟的驢子則不會與人爭執(zhí),它只會負(fù)重埋頭,拉車趕路。一頭驢擺正自己的位置,就意味著它成了真正的一頭驢。做一頭真正意義上的驢,比做人還難。
高原是有生命和靈魂的。特別是在這個冬天。我喜歡糧食和蔬菜的味道,就如同喜歡高原的博大與寬廣一樣。在沉默中失語,在苦難中新生。高原忍受了人類的殘酷和踐踏,真實(shí)的把自己的傷疤留在了廣袤的天宇之下。對于一個匆匆走過的行人,那是靈魂與靈魂對視的禮敬。
我客居的城市里有寬闊的街道,有高高的樓群,但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城市是有靈魂的。城市的冰冷與高原相比較,我更愿意接受大自然的恩澤。在高樓大廈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們,在一張木納的表情下面眼睛是那么的空洞無神。他們在物欲與權(quán)利的爭斗中失去了內(nèi)心的純凈與質(zhì)樸,失去了和高原上的羊?qū)υ挼哪芰Γチ撕屯恋亟涣鞯恼Z言。鮮活的肉體下面有一顆麻木不仁的心,在時間的蹉跎了迷失了自己。這大概是城市不能撫平的傷痛吧。
關(guān)于高原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個稀罕的詞語。行走在一望無垠的高原上,冬天是那么的妖嬈多姿,銀裝素裹的大地,蔚藍(lán)高原的天空,潔白如棉的云朵。走著走著,我看見了高山之巔的一棵獨(dú)樹,是那么寂寞地守候著巨大的寂靜。忽然,一只雄鷹從天邊盤旋而來,一個沒曼妙的舞姿,遍滑過了一座叫馬營的小鎮(zhèn)。鷹的到來,給雄渾的高原賦予了鮮活的精神。在空曠的深山幽谷之間,~種叫憂傷的東西慢慢的彌漫開來。
冬天在來高原之前,隴中腹地是陰涼涼的秋天。我到來的那幾天,一陣秋風(fēng)掃過,樹上的黃葉沙沙的歌唱。回頭一看,草就一根一根的黃了,樹葉就一片一片的落了,沒有一點(diǎn)的猶豫。金燦燦的麥粒堆滿了農(nóng)民的谷倉。一場霜后,緊接著落了一場雪,高原就徹底的冬眠了。房眼望去,裸露無疑的群山連綿疊嶂。滿山遍野的牛羊回家了,只留下靜謐的風(fēng),每天和樹木和山岡竊竊私語。一會兒在巡游,一會兒在和塵埃中漂浮的精靈們坐在炕頭喝罐罐茶。具有神秘和靈性的西北高原,一夜之間讓干枯的牛糞也有了生命。
冬天,我和牛羊一樣在高原的脊梁上爬上爬下,在天地之間感受著高原的寧靜與安詳。在一個平常的日子,走向一個村莊。在那小小的田野上,看日出日落。我默默的仰望這偉岸挺拔的高原,反倒傳遞來了生靈與生靈對視的期盼與平和。
在冬天的高原上,曾經(jīng)馬踏留香,飛花勝蝶那些日子讓我是那么的留戀。生生世世生活在黃土高原上的人們,啃著饅頭和洋芋,以另一種方式和土地對話。不管你來在何方,不管你認(rèn)識還是不認(rèn)識,他們會為一個高原上的行人拿出醇香的美酒和最真誠的笑容。晚上給歇腳的人拿出一床嶄新的棉被,讓你醉倒在鄉(xiāng)村的遺韻里。
來到隴中高原,你才會明白,什么是人生。一個孩子突然會變成一個會騎馬的男人,或者變成一個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一個在歲月的滄桑中老去的人會回到童話的夢境。隴中腹地上人們的祖先,來自那個遠(yuǎn)古的游牧民族。在絲綢之路的邊上,把愛情揣在懷中。他們用本色的語言和浮華的城市對話,那就是一個叫西部的詞語。在歲月的輪回中他們盡情的享受著高原賜予的高貴,卻在通往天堂的路上長眠不醒。
夕陽西下,高原上的村莊是那么的遙遠(yuǎn)。白雪蒼茫的隴中高原,平靜的如同一張棋盤。在高原上行走的人,在一個鄉(xiāng)間的旅館里,頭枕背包,等待著和身子下的大地一起慢慢的枯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