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做過一種分類,即人有兩種:風險喜好者和風險厭惡者。相對而言,我屬于后者。年近半百卻很少與人“打賭”,準確說是對重大事件只做有條件的預測,可以算作我“天性保守”的一個證據。但在2008年,面對提問、特別是一些不容閃爍其詞的“逼問”時,我分別做出過兩項明確預測:第一,將要贏得美國總統大選的是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第二,石油價格將由八月中旬的每桶115美元左右在年底前降到每桶70美元以下。由于對方鄭重其事,我們還立下字據,以作為“秋后算賬”的憑證,說好輸贏的“賭注”是一頓飯。
時至今日一切已水落石出。奧巴馬已經宣誓就任美國第47屆總統,油價也已經由去年年中的147美元一桶暴跌至年底的40美元一桶。盡管九月中旬美國爆發次貸危機后我就已經感覺到局面對麥凱恩每況愈下,然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當時只好硬著頭皮堅持了。幸好油價陡降下來,甚至大大超出我原先的估計。也許在旁人看來,勝敗參半這一結果總體而言還不算太壞,但對一位對美國事務關注多年的研究者來說,離投票日不到四個月對選舉結果做出錯誤的判斷,這多少類似于耗散自己的學術聲譽,付出的代價或許有點過大了。
我當時認定麥凱恩將入主白宮,所依據的“分析”只有一點,即從整體上看,美國還沒有做好接受一位黑人總統的準備,換言之,種族在美國還是起作用的。回想起來,去年春天我也和見到的美國白人學者談到過大選,并分別問過他們將投誰的票。聽到他們回答說投奧巴馬時我確實有些詫異,并進而談到膚色問題,結果得到的答案是,競選綱領遠比種族來得重要。前不久去世的哈佛大學教授亨廷頓在《我們是誰》一書中曾經預言過美國會出現非歐洲裔總統,但那將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情。難道美國真的變了?我倒更愿意相信他們那樣講僅僅表明他們對小布什政府忍無可忍。現在看來,美國好像真的與以往有所不同了。
對石油價格巨幅漲落的正確預言為我挽回了些面子。有趣的是,當時做出那樣的判斷同樣是基于一點“分析”,即俄羅斯之所以對格魯吉亞兵戎相見并最終如愿以償,主要得益于過去六七年來石油價格大幅度上漲及國力大增。俄格沖突之際,國際能源市場上的絕大部分石油期貨都掌握在對沖基金手中。其唯利是圖式的炒作不斷推升油價,令俄羅斯坐收漁人之利。據說普京執政期間僅靠出口石油就讓俄羅斯掙了八千多億美元。鑒于此,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集團一定會竭盡全力打壓石油價格以削弱之。美國監管部門在俄格沖突之后的短短幾天就宣布對持有巨量石油期貨的瑞士對沖基金進行調查,真可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多年來我一直信奉“單一原因論”,即事情發生或變化之原因表面看紛繁復雜,而真正原因就一個,關鍵在于你能否找到它。此次失手,便源于關鍵點沒有抓住。也許有人會說,導致奧巴馬上臺和油價狂跌的主因在于金融危機的爆發。假如沒有危機及其引起的經濟衰退,今天坐在橢圓形桌前簽署法令的很可能是麥凱恩,油價也不會在50美元一桶的“低”水平徘徊。就美國大選結果和石油價格而言,金融危機所扮演的僅是某種“火上澆油”的“油”,“火”則是美國社會發生變化以至于種族因素減弱的現實,以及美國無法容忍俄國憑借石油坐大的現實。
對人類而言,剛剛過去的2008年將會因為發生許多大事而永載史冊。對個人而言,至少這兩個預測結果及其引發的思考值得存留于記憶中。順帶說一句,預測和打賭還是不同的,其間的根本區別在于前者基于分析或假設,后者基于運氣。至于那作為“賭注”的兩頓飯最終還是要吃的,時間我們正在商定。大家一致的看法是在經濟跌入低谷時去吃,因為那時對經濟帶動的效果最大。不過新的問題又冒出來了:全球經濟何時處于低谷?我和朋友們又開始醞釀新一輪的預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