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車夫

從火車站到縣城中心有五里路，出租車要五元錢，而人力三輪車只要兩元錢，雖然人力三輪車的車費要便宜許多，但卻很少有人坐，想是出門回來的人都急切地想早到家，也便不圖省那三元錢了。

每次出門回來，我都盡量坐人力三輪車回城里，不是為了省下三元錢，而是為了讓蹬車人掙上兩元錢，每一個風吹日曬的蹬車人黎黑的面孔都寫滿了生活的辛酸，這辛酸總是讓我感動。從省城回來，車還沒到站，我就打定了主意，還是坐人力三輪車，反正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情。出了站口，我躲開一個又一個迎上來問是否坐出租車的人，目標明確地快步向站前東側的人力三輪車停靠點走去。停靠點排了一溜的人力三輪車，蹬車人看我走來，紛紛跑過來，爭搶著要拎我手中的包。我迅速地掃視一眼跑過來的蹬車人，都很年輕健壯，我拎緊了包，目光越過他們，一個看上去有六十多歲的蹬車人站在自己的車旁，呆呆地望著那些蹬車人搶我。我心下一動，沖圍著的蹬車人擺擺手，快步向老蹬車人走去。

我跳上老蹬車人的車，老蹬車人沒動，臉色意外驚喜又緊張地望著我。老蹬車人怕是做夢都想不到我會越過那些迎上前的蹬車人而跑過來坐他的車，一下子愣怔了。我笑笑說：“走吧！”老蹬車人緩過神來，欣喜又略微遺憾地跟我商量道：“我能不能……再拉一個人？”望著他有些乞求的目光，我連忙說道：“可以，可以，我不急。”老蹬車人的腳猛地點了一下地，我相信如果年輕他一定會跳起來。老蹬車人搓著兩手，看得出是想對我說聲謝謝的，可又張不開口，臉紅紅地沖我感激地笑笑，目光轉向了出站口，緊張地眺望著尋找目標。

老蹬車人突然向出站口快步走去，他的舉動引得其他蹬車人精神一振，紛紛離開車子向出站口涌去。我看到老蹬車人跑到一個剛從出站口出來的年輕人跟前，伸手就去拎年輕人的包，并回頭指了指自己的三輪車，向年輕人說了句什么。對老蹬車人選中的這個目標我有些失望，倒不是不想同這個年輕人坐同一輛車，而是我感覺到這個穿戴板板正正的年輕人怎么可能坐人力三輪車呢！果真，我看到年輕人用力一掙，粗暴地掙脫了老蹬車人扯著包的手，快步向出租車停靠點走去。老蹬車人似乎不甘心，緊攆兩步又去拽年輕人的包，年輕人使勁一掄，把老蹬車人掄得后退了兩步，呆怔地看著年輕人鉆進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開走了半天，老蹬車人才緩緩地走了回來。

回來的老蹬車人臉色極度的失望和悲哀，默默無語地推起三輪車，跨上，向城里蹬去。我說：“可以再找找的，也許還有坐三輪車的。”老蹬車人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努力地向城里蹬著。我說：“你選的目標不對，那樣的年輕人怎么會坐三輪車呢，多掉價啊！”老蹬車人看看我，說：“掉價？你也是年輕人，你不覺得掉價嗎？”我不想讓老蹬車人感覺我對他有施舍的成分，我說：“掉價也沒辦法，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呀！”

“他就不是窮人家的孩子了！裝大！”老蹬車人突然悲憤地喊叫了一聲。我看到老蹬車人的臉在喊過這一聲后迅速地漲紅，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層淚花。老蹬車人伸手狠狠地抹了一下淚水，說道：“孩子，叔今天白拉你，不要錢。你孩子心好，不像我家那個，坐我的三輪車覺得掉價，上高中念大學的錢不都是我一點點給他蹬出來的嗎！”

我萬分驚訝：“那個年輕人……”

“我兒子。我是來接他的，想不到……”老蹬車人氣憤地說道。

我的眼前立刻出現了老蹬車人被兒子掄得后退了兩步的情景，心里猛然發酸。我把手伸進兜里，悄悄地摸上一張五元錢，團在手心里，下車時我一定把這五元錢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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