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與自救

內容摘要：自傳體小說是女作家較為青睞的體裁，自傳體小說在女性話語對抗男權話語時體現出了它作為個體性的表達而具有的優勢的一面，但是，它也使女作家的寫作囿于自我傾訴甚至自言自語以至喃喃自語的境地，女作家的創作也因此被無形中打上性的寫作的印跡。女作家不僅要關注自我體驗，更要從個體自戀中走出，描寫更廣大的女性群體命運。

關鍵詞：自我 女作家 欲望

縱觀中國現代小說史，女作家小說創作的自傳傾向較男作家更甚。從五四時期的丁玲、冰心、蕭紅到建國后的楊沫、茹志娟再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龐大的女作家寫作群體：王安憶、陳染、林白、安妮寶貝等。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在當時產生很大轟動，主要原因是作家丁玲創作了一個逆社會大潮流的莎菲。她主動選擇自己的性愛對象，對自己不愛的人敢于拋棄，莎菲不再是傳統意義上棄婦和怨婦的形象，而作品中的男性反而表現出具有傳統意義上的女性特征，如無主見、情怨、哭泣、懦弱等。從莎菲身上我們看到五四時代知識女性的影子，她們的困惑，她們對愛情的選擇和執著。楊沫的《青春之歌》塑造了一個小資產階級家庭出身的小姐投身革命最后成為一個革命戰士的過程，林道靜的經歷可以說是楊沫經歷的演變。

新時期女作家創作特點之一是身體性凸現，因此，自傳體小說走上了一條隱私的欣賞性與革命性同在的道路。商品經濟強大的滲透力和媒體無孔不入的穿透力，使女性在貌似身體革命這條路上時時遭遇金錢、名聲的伏擊，女作家的自傳體小說在自我暴露和他者的窺視心理邏輯中在新時期爬上了商業意味濃厚的暢銷書排行榜。除卻衛慧、木子美之類，陳染、林白、安妮寶貝、虹影等被批評者納入嚴肅的女性小說而屢屢被加以褒評的女作家，她們往往被認為是女性小說的代表性作家而被肯定，因為她們在作品中描寫了女性艱辛的生活體驗、女性對抗男權社會的勇敢實踐；因為她們在作品中表達了女性自立、自強、自尊的一面，當然這一方面是從整個框架來說的：一般是女主人公歷盡艱辛最后終于獲得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最后的結局一定是女性的勝利。退一步說，即使結局是女性奮斗失敗了，而奮斗的過程也一定會被贊揚的。其次，這些作家的大部分作品即使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自傳體小說，自我的經歷和經驗的成分也十分濃厚。女作家的自傳體小說在表現女性獨特的情感、心理、經驗、成長體驗等方面是其他類型的小說所無法比擬的，但是，由于它強烈的個體性使得女性普遍的經驗缺失，由于它過于私密性使得真實性被強加其上，它的反抗性和革命性的意義反而被消解了。

自傳體小說很有代表性的是虹影的《饑餓的女兒》。面對這部小說被認為具有炒作嫌疑的時候，虹影十分肯定地回答：“不是幌子，是實情。”[1]而且她在訪談中也一再強調《饑餓的女兒》的純粹自傳性質。“不僅是事實，連事件發生的順序，都是真的——這是我18歲時自我發現的過程” [2]，“包括事件發生的順序、時間、地點，都是當年的真人真事。所以我說是原始記錄，像記錄片似的” [3]，“家人，外人，都是真的，也沒有改姓換名” [4]。小說在虹影的筆下不是藝術構思的產品，而是表達自我發現的過程，還原自我生活原生態的過程。小說前后封皮和內里的幾頁上都印著作家虹影和她母親、姐姐的照片，小說因此被認為它的每一頁紙、每一句子甚至每一個字都滲透著作家虹影的影子。閱讀小說本身是一項探索發現的工程，但是在閱讀女作家小說時，即使不簽上自傳小說，讀者照樣會在小說的字里行間發現作家的影子，盡管這種發現是無限想象式的。

這是一種耐人尋味的現象，為什么讀者在閱讀女作家小說時都帶著類似窺隱的心理？這應該與女作家創作了更多的自傳體小說和傾向于創作自傳體小說有關，也與女性主義批評的誘導有關。當女性主義批評者將陳染、林白的小說放到女性主義理論的天平上加以衡量的時候，尤其女作家接受這種批評界贈送給她的褒獎以及有無數評論帶給她的言說空間時，很難想象，她的自我生命體驗的描述能在多大程度上經受住不斷變遷的理論的考辨。林白的《一個人的戰爭》、《致命的飛翔》，陳染的《嘴唇里的陽光》、《破開》都曾受到評論界的一致好評，現在仍然受到女性主義評論者的偏愛。她們作品的革命性和叛逆性不可抹殺，她們曾帶給中國文壇一曲嘹亮而憂傷的女性之歌，她們大膽而富有挑釁地告知這個男權社會造成的無知的讀者：女性擁有她們的性欲望，她們真實地存在著。只是這種告知的方式是建立在自我痛苦經歷和經驗的暴露的基礎上。

埃萊娜?西蘇的女性要書寫自我體驗的觀點深受中國女作家的青睞，在《美杜莎的笑聲》一文中，埃萊娜·西蘇大聲疾呼：“婦女必須參加寫作，必須寫自己，必須寫婦女。就如同被驅離她們自己的身體那樣，婦女一直被暴虐地驅逐出寫作領域，這是由于同樣的原因，依據同樣的法律，出于同樣致命的目的。婦女必須把自己寫進本文——就像通過自己的奮斗嵌入世界和歷史一樣。”[5]激情洋溢的言說背后是對一個男權社會強烈的抗議，她的言論鼓勵了無數女作家走上了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言說自我的道路，而以小說的寫作尤甚。不可否認，女性自我言說的欲望而使她們選擇了自傳體小說或傾向于自傳體小說的寫作路線，是女性在面對強大的男權話語時所能采取的比較聰明和睿智的方法，但這不是唯一的方法。有評論家一語道破這種身體書寫的自傳小說的虛偽一面：“通篇皆是的肢體語言阻遏了以犧牲身體為代價的假超脫。”[6]認識、解放身體只是女性解放歷程中的一個小小的段落，而精神上的自由與解放才是女性解放歷程的最重要一環。

女性寫作不應該在被冠上“性”的寫作之后還要承受自傳性的結果，因為在某種意義上，女性寫作與身體寫作與自傳寫作是同一個層次上的創作，而又同時低于男性寫作與精神寫作、社會寫作。當女性寫作被置于這樣一個序列中時，不管它有多少創新也不管它有多少價值，它都會被置于男性寫作之下，而這，才是往往被自稱或被命名為女性自傳小說的結局。如果看不到這一點，而沾沾自喜于自傳寫作所引起的商業轟動，并以此自詡或被抬高為文學價值上的高度，這恰恰是自我蒙蔽或被蒙蔽的可悲所在。吳爾夫如是評價喬治·艾略特：“她心理念念不忘的是人們通常不會這么早就接受的那些人生教訓，而在其中她銘記得最深刻的也許是那種可悲的寬容美德；她總是把同情放在普通人這一邊，她也最善于詳細描寫平凡生活中的那些純樸的快樂和煩惱。”[7]女作家的寫作應當走出自戀的天地，感受更多普通女性的平凡生活，也許那里更有女性魅力的閃光之處。

參考文獻：

[1] [2] [3] [4]虹影.饑餓的女兒[M].廣西：漓江出版社，2001，第260、261頁.

[5]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第188頁.

[6]王逢振.最新西方文論選[C].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第263頁。

[7] 維吉尼亞·吳爾夫.書和畫像[M].劉柄善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4，第1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