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翻譯的主體性直接影響翻譯的風格和譯文的細節。譯文的風格完全靠譯者掌舵,而譯文中細節的表達傳達給讀者的則是完全不同的閱讀感受。比較《挪威的森林》兩個譯本,可以比較直觀地考察翻譯主體性在翻譯實踐中對譯文產生的影響。
關鍵詞:翻譯主體性 譯文風格 細節表達 文化差異
《挪威的森林》在我國曾經暢銷大江南北,至今仍然擁有龐大的讀者群。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作者村上春樹和這部書一起走進了中國讀者的視線。很多讀者在關注村上春樹的同時把目光投向作品的翻譯,甚至有人提出了“譯本成就了原著”的說法。至于譯本或譯者能否成就原著的問題我們另當別論,由于某些歷史原因,日本的純文學作品似乎有相當一段時間淡出了中國讀者的視線。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就連上個世紀90年代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大江健三郎也不曾使日本文學作品在我國讀者中掀起太大波瀾。而村上春樹和他的《挪威的森林》則如同一朵璀璨的異域奇葩,轉瞬引來無數人的追捧,其受關注程度即便不能說“家喻戶曉”,至少也可以算作“小資標簽”一類的標志性暢銷書。這樣的現象既可以說是日本文學本身的魅力使然,也可以歸功為我國日本文學翻譯事業的重放光彩。正是搭乘文學翻譯這趟“新干線”,村上春樹才得以在中國擁有數以百萬計的讀者。譯者無非是一座搭建在原著和讀者之間的橋梁,但這座橋梁無論對于原著還是對于讀者都非同小可,因為它承載著翻譯理論上一個又一個被反復拷問、卻又難以結論的命題——翻譯的評價標準到底是什么?如何完美地再現原文?為什么同一篇文章在不同的譯者手里竟然會相去萬里……究根歸底,原著就是原著,譯本語言、風格出現不同程度的偏差,原因主要在于譯者本身,即譯者的主體性。學術界關于譯者主體性并沒有權威的定義,簡單說來,就是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主觀能動性,當然這種主觀能動性是以尊重原著為前提的。文學翻譯,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藝術再創造。從譯者的角度出發,文學翻譯大致分為兩個階段,即理解接受原作階段和再現作品階段,兩個階段都必然受到譯者主觀能動性的影響。具體說來,這種主觀能動性又包括譯者自身的藝術修養、審美水平、藝術創造力等等。《挪威的森林》在我國一度掀起“村上春樹熱”,其譯本在當今日本文學的翻譯中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和代表性,以它的兩個譯本為例,或可體會譯者主體性對翻譯實踐的具體影響。
一、譯本整體風格靠譯者掌舵
譯本風格源之于原著,卻形之于譯者。譯者作為主體貫穿于翻譯活動的全過程,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個體。在從事翻譯活動時,譯者以自身文化為參照對原作進行吸收、消化和選擇性的再現。具體說來,譯者對原著風格的理解以及自身的中文風格決定了譯本的風格。我國大陸的讀者得以認識村上春樹十之八九要歸功于林少華先生,近年雖有新面孔的譯本面世,但絕大多數讀者還是讀林先生的譯本走進村上春樹世界的。林先生翻譯的《挪威的森林》(以下簡稱“林譯《挪威的森林》”)就整體風格而言,優雅、冷靜、冼練。對于自己對原著風格的理解和把握程度,林先生評價說:“翻譯他(指村上)的作品始終很愉快,因為感覺上心情上文筆上和他有息息相通之處”、“風格簡潔、明快、清爽、流暢,而又獨具匠心,韻味綿長”。臺灣的賴明珠女士也是一位翻譯多本村上春樹作品的“村上專業戶”,她對原作風格的理解則是這樣的:“村上春樹……(中略)被譽為‘和魂洋裝’的作家。而且他一開始就打算用和別人不同的文章寫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 因此風格獨具。 我在翻譯他的小說時盡量不用成語,希望保持他的用意和文意。讓中文讀起來仍能感覺到村上的特色。”正如賴女士自己所言,她的譯本口語感強烈,全文平鋪直下,活潑明快,這也許正是她所理解的“村上的特色”。盡管林先生和賴女士不約而同地認為村上在語言風格上獨樹一幟,但是同樣一個村上春樹,同樣一部《挪威的森林》,卻因譯者對原著風格理解以及譯者自身風格的差異,出現了兩種風格迥異的譯本。
讀罷以下幾段翻譯,對不同譯本的《挪威的森林》的迥異風格或許可以有所領略。
譯文1、三十七歲的我端坐在波音747客機上。龐大的機體穿過厚重的雨云,俯身向漢堡機場降落。十一月砭人肌膚的冷雨,將大地涂得一片陰沉。使得身披雨衣的地勤工、候機樓上呆然垂向地面的旗,以及BMW廣告板等一切的一切,看上去竟同佛蘭德派抑郁畫的背景一般。罷了罷了,又是德國,我想。
譯文2、我今年三十七歲。現在,我正坐在波音七四七的機艙里。這架碩大無比的飛機正穿過厚厚的烏云層往下俯沖,準備降落在漢堡機場。十一月冷冽的雨湮得大地一片霧蒙蒙的。穿著雨衣的整修工、整齊劃一的機場大廈上豎著的旗、BMW的大型廣告牌,這一切的一切看來都像是法蘭德斯派畫里陰郁的背景。唉!又來到德國了。
以上是《挪威的森林》的開篇,基本決定了全文的基調。兩段譯文無論字數還是筆法都不盡相同,風格也各有千秋。再看小說結尾的翻譯,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譯文1、我拿起聽筒仰起臉,飛快地環視電話亭四周。我現在哪里?我不知道這里是哪里,全然摸不著頭腦。這里究竟是哪里?目力所及,無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無數男男女女。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場所的正中央,不斷地呼喚著綠子。
譯文2、我繼續握住聽筒抬起臉來,看看電話亭的四周。如今我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猜不看。到底這里是哪里?映入我眼簾的只是不知何處去的人們,行色匆匆地從我身邊走過去。而我只能站在那個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呼喚阿綠的名字。
這樣大相徑庭的翻譯風格分別貫穿著《挪威的森林》的兩個譯本。究其原因,無非是因為不同的譯者對原文風格理解和把握不同以及譯者自身寫作風格有所出入。嚴謹的譯者都以盡力再現原文風格為己任,但譯者自身的審美情趣和文學修養等決定著再現原文的程度。區別于拖沓冗長的日語傳統表達方式,文體風格獨樹一幟既是村上文學的特點之一,也是村上春樹刻意追求的文學目標之一,“我覺得自己是將貼裹在語言周身的各種贅物沖洗干凈……洗去汗斑沖掉污垢,使其一絲不掛,然后再排列好、拋出去。”哪一個譯本更接近原作風格當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二、譯者中文修養決定細節表達
譯文的細節表達主要指詞語表達和句子的處理。而譯文細節表達的出入無疑和譯本整體風格相互呼應,傳遞給讀者不同的閱讀感受。傅雷先生談到這一點時曾經說過:“琢磨文字的那部分工作尤其使我長年感到苦悶”、“文字問題基本也是個藝術眼光的問題”。翻譯過程中的詞語表達并非譯者信馬由韁、信手拈來那么簡單,大致說來,譯者應該在理解把握全文風格的前提下追求細節的完美。所以說,細節的表達基本取決于譯者,靠譯者斟詞酌句來表現。在這個過程中,譯者的主體性,文學修養、行文習慣等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在這一點上,《挪威的森林》的兩位譯者也各抒己見。林先生十分強調翻譯過程中中文行文的重要性:“我最初搞翻譯并非由于多么熱愛日本文學,而是出于對中文的割舍不下。我自小喜歡看書,較之故事情節,讓我著迷的更是文字本身的魅力。”賴女士則認為:“感覺如果譯者自己的文章風格過于突顯時可能會使作者的風格減低。”比較林先生和賴女士的譯文,我們可以發現二者在文字處理上差異很大,讀者從中獲得的感受自然也相應地受到影響。
譯文1、連日溫馨的霏霏細雨,將夏日的塵埃沖洗無余。片片山坡疊青瀉翠,抽穗的芒草在十月金風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緊貼著仿佛凍僵的湛藍的天壁。凝眸望去,長空寥廓,直覺雙目隱隱作痛。
譯文2、綿延數日的霏霏細雨沖走了山間光禿禿的地表上堆積的塵土,漾出一股深邃的湛藍,而十月的風則撩得芒草左右搖曳,窄窄長長的云又凍僵了似的緊偎著蔚藍的天空。天空高踞頂上,只消定睛凝視一會,你便會感到兩眼發痛。
譯文1、細微之處她刻意求工,或悠揚婉轉,或神采飛揚,或一擲千鈞,或愁腸百結。她不勝依依地側耳傾聽各種音質效果。彈奏吉他時的玲子,看上去仿佛正在欣賞一件愛不釋手的時裝的妙齡少女,兩眼閃閃生輝,雙唇緊緊合攏,時而漾出一絲微微的笑意。一曲彈罷,她憑柱望天,面露沉思之色。
譯文2、細膩的部分故意慢慢彈、或快快彈、或粗野地彈、或傷感地彈,對于各種聲音憐愛地傾聽。彈著吉他的玲子,看起來就像在注視自己心愛的裙子的十七、八歲少女一般,雙眼發亮、唇角緊抿,偶爾露出笑影。彈完后,她靠在柱子上望天想心事。
以上是原著中兩段描述性文字。兩個不同版本的中文翻譯對照讀下來,兩位譯者在文字處理上的特色也基本一目了然。譯文1的譯者顯然在中文文字的雕琢以及行文的處理上“刻意求工”,語勢飛流直下,文字逎勁洗練,暗合全文風格。“片片山坡疊青瀉翠”、“ 長空寥廓”、“ 愁腸百結”顯然借助了漢語華麗優美、表現力強的優勢。相比之下,譯文2的譯者似乎并未在文字上刻意下太多功夫,在描述的過程中依然使用平實無華的文字。“故意慢慢彈、或快快彈、或粗野地彈、或傷感地彈”是對玲子彈吉他的細節描寫,譯文完全遵照原文直譯下來。細節表達強烈地帶上了譯者自身的風格。
三、專有詞句的翻譯凸現譯者主體文化差異
所謂專有詞句,指日語中由日本文化長期沉淀下來的專有名詞、固有諺語(或慣用說法)以及一些固定的人名、地名、作品名等等。在《挪威的森林》中具體體現為日語專有名詞、諺語以及大量出現的音樂、文學相關詞匯。
因為同屬東方文化,加之日本文化在起源上與中國文化有一脈相承之處,而且中日文化交流頻繁,因文化差異產生的專有名詞似乎在翻譯上不再存有障礙。如“榻榻米”、“壽司”、“清酒”等完全可以直譯。我們來看幾處慣用說法的翻譯。
譯文1、你說你相信不,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像從身上擠血似的一點一點攢錢,買什么笊籬磨石炸蝦鍋……
譯文2、喂!你相信嗎?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會拼死命一點一滴地存錢買杓子、磨刀石、鍋子。
“爪に火をともすように”是日語慣用句,形容人過分節儉,甚至到“用指甲代替蠟燭”的地步。譯文1翻譯成“像從身上擠血似的一點一點地”,是根據原意轉譯成另一種比喻方式,譯者個人烙印比較明顯。譯文2則完全意譯成“拼死命一點一滴地”。
譯文1、我因為要看護,學習學不成,和失學差不多,簡直昏天黑地。
譯文2、我也因為照顧她,沒辦法好好看書,才當了重考生,三波四折的。
這句話中的“浪人”是日語專有說法,指學生時專指入學考試落榜、無事可做者,譯文1“和失學差不多”不如“才當了重考生”準確。
此外,對原文中大量出現的外來語人名、樂曲名等兩位譯者也不盡相同。出現這樣的差異主要在于譯者的知識面和文化修養差異。
文學翻譯歸根結底還是一種實踐活動,而譯者主體性對其影響不容忽略。
參考文獻:
[1]林少華著,《村上春樹和他的作品》,寧夏人民出版社,2005年2月
[2] 雷世文主編,《相約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的世界》,華夏出版社,2005年3 月
[3]北京日本學研究中心文學研究室編,《日本文學翻譯論文集》,人民文學版社 ,2004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