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官出獄以后

內容摘要：官場小說是近年來在文壇上大量出現的一種小說類型，這類小說的大量涌現是20世紀90年代后市場經濟快速發展和廣大民眾希望懲治腐敗、關注民生、促進國家穩定的閱讀期待相結合而產生的一種文學現象。河北作家阿寧的《白對聯》即是一篇非常獨特的官場小說。作品無論在藝術創意還是作者洞察世事人情的眼光以及對人物心理的深刻把握和語言的藝術性上都是一篇非常值得肯定的優秀小說。

關鍵詞：官場小說 阿寧 白對聯 官場腐敗 人性異化

官場小說是近年來在文壇上大量出現的一種小說類型，這類小說的大量涌現是20世紀90年代后國家市場經濟快速發展、人們消費欲望無限膨脹、官場貪污腐敗盛行等現象的一個必然結果，也是順應了廣大民眾希望政府懲治腐敗、關注民生、促進經濟發展與國家穩定的心聲而出現的文學現象。當然，在這數量眾多的官場小說中也存在質量良莠不齊的現狀，但河北作家阿寧的一篇發表在《當代》上的《白對聯》無論在藝術創意還是作者洞察世事人情的眼光以及對人物心理的深刻把握和語言的藝術性上都是一篇非常值得一看的優秀小說。

首先是作品的切入點獨特，表現出作者的獨具匠心。作品摒棄了一般官場小說通過敘述主人公官場經歷來正面描寫官場紛爭和揭示官場黑暗、官場腐敗的視角，而是別出心裁地從一位因貪污、受賄被判刑的市委書記出獄的那一刻寫起。寫主人公由原來的市委書記經過幾年的服刑如今成為徹頭徹尾的平民百姓后又回到他曾經呼風喚雨的環境中，將他同以前的秘書、司機、領導、下屬以及他的鄰居和家庭聯系了起來。從一個特殊敏感的時刻以及錯綜復雜的社會人情大環境中來透視人物的遭遇和經歷，從側面來透視官場中的種種現象，揭示官場腐敗產生的根源及根深蒂固的官場規則。小說主人公叫陳占文，曾是某市的市委書記，由于貪污、受賄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小說是從陳占文服刑幾年后，辦理了保外就醫出獄的那一刻開始的。接下去作品即展開描寫了在這樣一個極為敏感而又特殊的時間段里眾多人物對他的不同態度以及他同這些人物之間的關系。這些關系大體可以分成兩種：一是和家庭成員的關系，包括妻子和女兒，主要是和妻子之間的關系。作品從妻子接他出獄開始直到結尾一直貫穿了他同妻子之間的情感糾葛，并且在敘述中現在時的他同妻子之間的關系又與過去時態的他與小陶、徐可等女性之間的不正常交往交織在一起。作品描寫了出獄后他對妻子的深深愧疚與悔恨之情，對家的向往思念與失望等等復雜交織的情感體驗。作品也描寫了妻子對他愛恨交織，既惦念牽掛又難以釋懷的復雜情感。在這個方面，充分體現出作者對人物心理的深層把握能力和敏銳的洞察力。同時作品還描寫了陳占文對女兒的愧疚和無言以對以及他出事后女兒在求學和就業中遇到的種種挫折，雖然這些并非作品要表現的中心內容而是一帶而過，但也從側面豐富并深化了對官場的描繪與揭示。二是同周圍人的關系，包括他的司機、秘書、以前的下屬、曾交往照顧過的企業家、教師各色人等。作品將眾多人物、眾多的關系放在他出獄后這樣一個極為敏感的時刻來加以表現，強調了眾人在他出事前后和出獄前后的不同表現，從側面描寫出官場的復雜、黑暗以及個體身處官場之中的無奈。

其次，作品塑造了兩個線索性的人物。這兩個人物在作品里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一個是陳占文以前的司機小韓。作品的第一句話就是“小韓在會面室里等他”，小韓是他出獄時見到的第一個人。作品就是用陳占文即將出獄，小韓開車來接他作為整篇的開頭。接下去由小韓引出他的回憶，他做市委書記時對小韓的照顧以及在獄中這些年小韓作為他唯一的一個探視者對他持之以恒的關心，并由此引出同小韓一起來接他的妻子焦麗麗以及回家后他同焦麗麗之間的種種敏感。由他和妻子焦麗麗的關系又引出他同其他一些女性包括小陶、徐可、邢小查等的不正當關系。另外由小韓又牽引出一些原先曾經受到他照顧的不同人等在他出獄前后對他的不同態度，包括以佘老板為首的一些企業家，也包括張秘書長、倪志華、蔡懷遠等為代表的他原先的老部下。另一個線索性的人物是他以前的秘書小周。作品在第四節里，用一句話“回來后的第三天，他接到了周向真的電話”引出小周。并且由小周引出小周同小韓在他出事后對待他的截然不同的態度比較，以及小周同佘老板、同倪志華等人對待他的不同態度比較。作品通過這樣兩個線索性的人物將表面上看起來較為凌亂的人物與細節連綴在一起，從而使整篇作品雖然沒有按照正常的線性邏輯順序來講述，但仍舊能夠成為一個有機的系統。作品通過這兩個線索性的人物，將陳占文出獄后的整個社會關系織就成一張密密的官場之網，描述了這張網中關鍵人物陳占文由以往最有前途的市委書記一跌成為平民百姓的巨大懸殊變化，通過在這張網上的各色人等對他前后判若兩人的態度側面反應官場當中的種種現象與規則。

再是，作品運用了一系列的比較。一是小韓和小周的比較。他們一個是陳占文以前的司機，一個是原先的秘書。在他出事前他都曾經對他們有過知遇之恩，小韓是他從部隊里要過來的，小周則是他從文化局里從一位普通干部提拔起來的；他為小韓的妻子和親屬安排了優越的工作，他對小周則是越級提拔；他對司機小韓的感情一般，但對秘書的感情非常特殊。但在他出事后，小韓在幾年里一直堅持去獄中探望他并悉心地照料著他的家庭，而小周卻一次也未曾露面。這種差別一方面取決于人物的身份和地位的差別，小韓是一位普通的司機，而小周在他出事前已經發展成為前途無量的干部，但更重要的，還是人品的高下與優劣之別。另一個比較是除小韓之外其他人在他出獄前后對他的截然不同的態度比較。包括以佘老板為代表的企業家，以及以張秘書長、倪志華、蔡懷遠為代表的官場中人。這些人在他出事入獄后對他及他的家人避之唯恐不及，而在他出獄后又表現出令人費解的熱情。這種比較只能反映了官場的復雜規則以及人處官場的無奈與悲哀。對以佘老板為首的企業家來講，他們對他的熱情是為了更好地利用他的人際資源，因為他“本身就是一種號召力”；對張秘書長和蔡懷遠等人來講，探望出獄的他則是他們獲取良好口碑和社會形象的需要，這只是他們在仕途升遷過程中需要運用的一個手段而已。

另外，作品在給我們講述了一個生動的故事，刻畫了一般人等對待陳占文不同的態度之外，更重要的是作品通過這樣一些描寫揭示了人性、欲望、道德在官場當中的異化與淪落，這也是作品的著力點和深度所在。首先是陳占文在官場中的被異化。出事之前“他是全省最年輕的市委書記，被領導最為看好”，甚至他是一位相當清廉、相當正直又有理想、有才華、頭腦清醒的干部，這些都可以從他對一些事件的處理和下屬、民眾對他的評價里反映出來，如佘老板等人對他曾經的政治業績的贊揚；他對一些試圖賄賂他的干部如倪志華等的堅決拒絕與厭惡；在妻子焦麗麗眼里他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人等等。但就是這樣的一個正直、清廉的干部，最終在官場與人性、權利與道德的爭鋒中向金錢與欲望屈服。他不僅同小陶、徐可等幾位女性發生了不正常的男女關系，而且心安理得地收受了多達九百多萬的巨額賄賂，最終由高高在上的領導者淪落成為階下囚。作品正是通過這樣一個相當優秀而又非常有前途的領導干部在官場之中的墮落揭示了官場的黑暗與腐敗，權利對人性的壓抑、放縱與異化，揭示了官場力量的強大與個體身處其中的渺小與無奈。其次是被包裹在官場中的其他人等。這些人身處官場當中，置位與升遷維系著他們所有的希望，是他們追蹤的中心目標，官場規則是他們所奉行的行為基準，在獲取更大的職位與權力的過程中，道德、道義、良知統統被他們踩在腳下，對權利的追逐成為他們生活的基本目標。因此，在這些人身上才會上演一場場的令旁觀者感覺荒唐而在他們看來卻是心安理得的鬧劇，也才會有這些人的一系列的給領導者行賄、跑官等丑行以及在陳占文出獄前后不同的態度表現。作品正是通過這些人身處官場的或者有意識或者無意識的一系列表演揭示了金錢、權利與欲望對人性的高度異化，無疑為官場中人敲響了警鐘。

作品對人物心理的刻畫也相當細膩、相當深刻，體現出作者對官場規則、官場中人的細致體察與對世事人情的細致體驗。對陳占文心理的描寫貫穿了作品的始終，其中有三個部分尤其突出。一是對出獄后陳占文和妻子的心理刻畫。陳占文的小心翼翼、對妻子的懺悔、愧疚、憐惜與感動，妻子的一舉一動在陳占文敏感的內心里引起的感情波瀾，如出獄后第二天早上對妻子冷淡自己的迷惑，對家的思念和回家后遭到妻子拒絕所感受到的孤單，對女兒既無顏面對又深深掛念等矛盾心情的描繪。作品對妻子的心理也有深刻精彩的揭示，焦麗麗既記恨陳占文同時又放不下，既想原諒丈夫又經常對他同小陶、徐可等女性的關系耿耿于懷，作品細致、真實地描繪了她的這種復雜心情和這種復雜所造成的她情緒的反復無常，令陳占文捉摸不透。二是對小周來探望陳占文時兩人之間尷尬的短暫相處的描繪。雖然這段文字很短，但由于陳占文先前對小周大加提攜而小周在他入獄后一次也沒有去探望他使出獄后相對而坐的兩人之間非常尷尬。作品對這短暫時間內兩人相處的細節把握得相當到位，包括兩人的言語、行動、心理活動等。讀了這段文字我們似乎能夠感受到兩人的小心翼翼和他們之間凝滯、緊張的空氣氛圍。三是對張秘書長來探望他時作品所做的一些解釋，體現出作者對世事人情、對生活的深刻領悟與體察能力。另外作品一些分析性的語言也體現出作者敏銳的感受能力與較好的語言運用能力，作品中也有不少充滿人生智慧的句子，如“回不了家才想家！”“他在監獄里沒有苦惱，只有懺悔。現在放出來苦惱反而來了。”

作品命名為《白對聯》，事實上白對聯只是在作品的結尾處偶然出現，更像是給作品匆匆忙忙加上的一個小尾巴，白對聯同整個作品的表現內容顯得格格不入，而且作品的結尾明顯的有些倉促，這些都是作品顯現出的不足。但總體上來說，雖然小說的篇幅不長，可無論是從作者的獨特創作視角、對人物心理的細膩刻畫以及小說語言結構的組織運用，還是文章所體現出的作者對官場腐敗現象的準確評判力以及對社會的責任心與憂患感來講，在目前官場小說大量出現但質量又良莠不齊的狀況下，我們可以斷定這是一篇非常優秀的值得一看的官場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