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獨運《梅蘭芳》

內容摘要：電影作為商品的存在，一直為其藝術和商業的兩難處境所困擾，而中國導演陳凱歌的追求更是從另一個角度印證了這一點，其最新作品《梅蘭芳》，依然提供了一個藝術視角下的導演所能呈現的精心打造的作品，無論人言何說，《梅蘭芳》還是從整體結構、影像表達、細節刻畫等方面給我們留下了刻意琢磨的精彩。

關鍵詞：梅蘭芳 結構 影像 細節

2008年國內最好的藝術影片要數陳凱歌執導的電影《梅蘭芳》，作為陳凱歌電影一貫風格的再現，《梅蘭芳》依然寄寓了陳導對這一歷史人物的深刻思考和他自己的影像表達，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結構工心打造，凸顯深刻主題內蘊

梅蘭芳是中國京劇表演藝術大師，其富有傳奇的一生有很多值得大書特寫的事情，而電影《梅蘭芳》只是截取其人生中的幾件大事：“梅孟之戀”、“赴美演出”、“蓄須明志”，展示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和他在京劇藝術上所做的卓越貢獻。影片還藝術性的增加了其青年時期和“十三燕”打對臺的情節，增強了情節的戲劇性。全劇以梅蘭芳大伯的信貫穿始終，套在大伯脖子上的“紙枷鎖”深刻的標識著“伶人”這一特殊群體的命運和陳凱歌導演寄寓的主題思考和深沉表達。

大伯的信在影片中出現四次，分別展示著梅蘭芳不同時期的境況并傳達著人物在生活和藝術上的追求，以信的內容折射或映襯人物的內心世界，對情節發展和人物塑造起到了重要作用。片頭開始用十六個鏡頭通過讀大伯的遺信交代了梅蘭芳出生于京劇表演世家的身份。這場戲中交叉蒙太奇交代了大伯在太后的萬壽節上因為舅母出殯不能穿紅被罰戴上“紙枷鎖”，鏡頭在年少的梅蘭芳讀信時時而困惑時而震驚的表情和梅大伯帶著紙枷鎖蹣跚前行之間切換。看著梅大伯帶著紙枷鎖，京劇伶人的地位和他們在舊社會的悲慘命運在少年梅蘭芳的心里沉淀著一層難以抹去的陰影，也給全劇鋪墊了主題伸展的基調。

大伯的聲音再次響起是在梅蘭芳已經聲名鵲起，被邀訪美演出之時，在美國經濟大蕭條和美國觀眾對中國京劇藝術不了解甚至誤解的情況下演出，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鏡頭在這里用固定機位仰拍通向演出大廳的一段樓梯，色彩昏暗，梅蘭芳步履沉重，大伯的話在耳畔響起：“大伯想讓你不唱了，可興許你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那你就好好唱下去……”此時觀眾也許理解了此前梅蘭芳在和京劇名伶同時也是自己的前輩十三燕的擂臺賽后的悲傷，也就理解了梅蘭芳和孟小冬分手后的眼淚。在這里，那段短短的樓梯、那個沉重的背影、那灰沉沉的色彩也許就是鏡頭關照下給予梅蘭芳在通向藝術殿堂之路上所承受的巨大壓力以深深的情感訴求。

大伯的信第三次出現在梅蘭芳“蓄須明志”這一段，日本人企圖以征服梅蘭芳來征服中國人的“人心”，梅不怕日本人的淫威，堅決拒絕登臺演出，為了徹底表達自己決絕的意見，他通過注射藥物使自己身體產生病理反應，兩個特寫：針管插入梅蘭芳的胳膊，藥水緩緩注入；梅蘭芳面容凝重，大伯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多大的繁華到頭來都是一場虛空……”大伯的話和梅蘭芳的境遇相互映照，此時的梅蘭芳已經不再是一個平凡人，也不能平平安安，他要用自己的行動為自己、為大伯、為他敬重的前輩“十三燕”、更是為了伶人們、為整個中華民族實現擔當。

影片最后部分，梅蘭芳染病在床，邱如白前去探訪，白發蒼蒼的邱如白坐在壁爐旁念著信的內容：“你從小沒有父母，你常叫大伯，大伯不應，是怕冷不丁有一天大伯走了，你一叫，沒人應，心里會更孤單……”伴著這聲音，攝影機切換鏡頭，轉向邱如白慢慢推開梅蘭芳的臥室，鏡頭慢慢搖移到梅蘭芳的床前，床上沉睡的梅病容憔悴。燈光微黃，梅在明處，邱在暗處，鏡頭定格，邱表白：“因為我，你連最愛的女人都沒留住……其實你一直就是一個凡人”。“孤單”在劇中出現過多次，在“梅孟之戀”一節里，邱如白為了阻止孟小冬和梅蘭芳來往專門做了一次談話，邱有一句經典臺詞：“他的所有，一切，都是從這份孤單里出來的，誰要是毀了他這份孤單，誰就毀了梅蘭芳。”兩處“孤單”不同的語境，相似的情感訴求，那就是梅蘭芳一生對藝術的孜孜以求。因為“孤單”，有了許多的不自由，所以就失去了作為一個“凡人”所能夠擁有的“自由”，梅蘭芳藝術的一生，傳奇的一生，張揚著愛國情操的一生，通過大伯的一封信，貫穿在影片中，結構渾然一體，梅蘭芳整個形象也逐步豐滿起來。

二、影像色彩紛呈，彰顯傳統文化魅力

京劇藝術博大精深，僅就戲劇服裝一項就足以使人眼花繚亂，《梅蘭芳》想要展示的是中國近現代京劇大師的形象，不可避免的把展示京劇藝術作為比較重要的一項，而公允的說，影片的精彩部分也就是前半部分描寫青年梅蘭芳與邱如白相識相知以及和前輩“十三燕”打“擂臺賽”這一節。此節不僅極具戲劇張力，更是在戲里戲外展示了京劇藝術的魅力和以“十三燕”為代表的老藝術家們對京劇藝術的高境界的追求。

在舞臺設置上，電影復原了上個世紀初的戲園子里的舞臺背景木桌子、木凳子，圓桌子上擺滿茶具、瓜子之類，票友、茶客們那種富有“中國特色”的民間消閑娛樂的情景展露無余。但又增加了隱喻性的設置：舞臺上金黃的臺柱、大紅的宮燈是就有的，圍繞舞臺的那一圈閃閃發光的電燈泡是刻意安裝的。在邱如白第一次聽梅蘭芳的戲的那一場可名之為“驚艷”，先是從邱如白的視角一個遠景，梅蘭芳所扮演的角色入場，人物處在燈光閃爍的舞臺中央；然后一個近景特寫，頭戴光鮮艷麗的頭飾，身著翠綠色古裝戲服的“梅蘭芳”慢慢轉過臉來，面容秀麗，滿面含愁。此時鏡頭慢慢后拉，伴隨著聲音莞爾的京劇唱腔，然后鏡頭切換，慢慢向前推向觀眾中的邱如白，定格，邱焦干的唇、皺緊的眉、回顧的眼神都寫著他內心的震驚和困惑。舞臺上“梅蘭芳”的身段、作態，再一次展示了京劇表意的藝術魅力。而且十三燕表演的《定軍山》中的人物扮相，色彩鮮艷，氣宇軒昂。

全劇的人物活動的環境設置也是富有中國傳統特色的古代建筑。不論是梅蘭芳北京的家、上海的家；還是馮家的堂會、孟小冬的小院，都和美國紐約的現代化的西歐建筑形成鮮明的影像對比，表達了導演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摯愛。影片中鏡頭深情的關照著以中國園林建筑為代表的中國建筑文化，雕梁畫棟，婉轉回廊，假山池沼，竹林幽徑，影像似乎古老陳舊，但卻散發一種沉郁的凝重之美。

三、細節刻意雕琢，叩問人物內心世界

陳凱歌是中國當代不可多得的制作嚴謹、善于反思歷史和文化的導演之一，僅從本片的細節上就可看出作為一位優秀導演的沉厚功力。

1、人物形象的細節刻畫。淚眼婆娑表現人物的痛苦心理。劇中梅蘭芳和福芝芳夫妻兩人各有一處淚眼婆娑，一次是福芝芳觀看梅蘭芳和孟小冬表演《梅龍鎮》，表演結束，孟小冬在臺上深情凝視梅蘭芳，作為妻子的福芝芳在為丈夫成功演出鼓掌時發現了丈夫的情感秘密，鼓掌的手停下來，然而稍一停頓后，福芝芳再一次使勁鼓掌，鏡頭在這里刻意停留，仰拍，此時的福芝芳滿眼珠光，淚眼婆娑，一停一頓，沒有語言，只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把梅太太的委屈、隱忍、識大體以及內心復雜的感情和心理充分展示出來。在梅孟分手后，梅蘭芳回到家里，悶頭喝湯，低低啜泣，福芝芳走到他面前，坐下，鏡頭在二人之間來回反切，梅蘭芳抬起頭來，兩眼紅腫，淚眼婆娑。也是委屈、隱忍、顧大體，此時梅蘭芳的痛苦又和妻子的截然不同。如果說黎明的表演過于木訥，但在揭示梅蘭芳的內心世界上，黎明的表演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2、道具選擇在細節上的重要作用。一個是十三燕的“小物件”和“黃馬褂”，一個是傳遞梅孟戀情的那把傘。從十三燕對“小物件”的珍愛和對“黃馬褂”的細心呵護，可以看出作為一個在戲劇舞臺上紅了一輩子的十三燕對自己的成就看得多重，所以才有了后來在臨終前的諄諄告誡：“以后你大成了，名揚四海，你得大大方方地提拔提拔咱伶人的地位，爺爺掙了一輩子，沒掙著。”這也為舊的時代過去、“梅蘭芳的時代來了”，做了有力的鋪墊。

3、鏡頭機位轉換的細節。梅蘭芳在美國演出大獲成功，梅蘭芳要到前臺謝幕，這時邱如白從樓梯上匆匆趕來阻止，梅馮從樓下向上走，攝影機用中景后拉、仰拍，然后定位，邱在上，梅在下，這種位置揭示了邱對于梅的約束和現實中的阻止，然后一個反切鏡頭，梅在下堅定的說“請讓開”，接著就是梅在臺上深深鞠躬謝幕的情形。鏡頭搖移拉伸，圍著梅蘭芳做全面展示，熱烈贊揚他的真誠和感謝。影片后部分，梅蘭芳堅決拒絕為日本人演出，邱如白以梅的名義告訴電臺要復出，導致自己在“梅派”那里聲名狼藉。邱到梅家，也在樓梯口相遇，此時梅馮從樓上走下來，邱在樓下，鏡頭再一次仰拍，馮在上，用鄙視的眼光看著邱，然后俯拍，頂光照射著邱依然堅定、強硬的臉。此時的上下機位正折射著他們彼此的心理優勢和各自的情操表達。同樣的機位，相似的場景，人物位置的不同，表達著地位的變化，僅僅是一個細節，導演匠心獨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