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詩論》是朱光潛著作當中比較重要的一部,他在書中詳細闡述了自己對詩歌的理解,用深厚的理論功底詮釋了詩歌藝術中的各種問題。雖然在其中運用了不少西方的文藝理論,但從整個詩論中我們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傳統詩論對他理論構建的影響。本文試圖從《人間詞話》對朱光潛的影響中探討兩者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朱光潛 詩論 人間詞話 王國維
朱光潛在晚年接受采訪時說:“我還受到一些近代中國美學家的影響,主要是蔡元培和王國維……王國維寫過一本小書《人間詞話》,我從中受到很多的啟發。”(《訪問朱光潛教授》.香港中文大學校刊1983年第2期)。從《詩論》來看,朱光潛所承受的《人間詞話》的滋養是顯而易見的。
《人間詞話》是王國維在晚清時代經過西方思想的沐浴之后,回頭對我國傳統的文學批評進行的嚴肅的反省和可貴的改造。它沿襲的是傳統的詩話詞話體式,但其中許多思想都孕含著西方先進的學術思想。這種體式大致是“點到為止”,是中國文化界的新舊結合。
《人間詞話》第四十則,王國維提出“隔”與“不隔”的分別:陶謝之詩不隔,延年則稍隔矣;東坡之詩不隔,山谷則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處唯在不隔。詞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詞論,如歐陽公《少年游》詠春草上闕云。“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云,二月三月,千里萬里,行色若愁人”,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則隔矣。白石《翠樓吟》“此地宜有詞仙,擁素云黃鶴,與君游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銷英氣”,則隔矣。[1]
朱光潛認為王國維指出了一個前人未曾道破的分別,但唯一的遺憾是,王國維并沒有詳細地說明理由。這時,朱光潛從情趣和意象契合的關系出發,作了相對簡明的道理闡述:依我們看,隔與不隔的分別就是從情趣和關系上面見出。情趣與意象相熨貼,使人見到意象,便是不隔。意象模糊零亂或空洞,情趣淺薄或粗疏,不能在讀者心中顯出明了深刻的境界,便隔。
在此基礎之上,朱光潛又提出了他關于“顯”的理論主張:“顯則輪廓分明,隱則含蓄深永,功用原來不同。說概括一點,寫景詩宜顯,言情詩所托之景雖仍宜于顯,而所寓之情則宜于隱。梅圣俞說詩須“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就是看到寫景宜顯,寫情宜隱的道理。寫景不宜隱,隱易流于晦;寫情不宜顯,顯易流于淺。”
當然,對朱光潛的這些看法,歷史都有持異議者,如吳文祺的《近百年來的文藝思潮》、張世祿的《評朱光潛<詩論>》便是著例,還有葉朗《中國美學大綱》中的部分段落,對此都持異議,在此不多做闡述。有一點可以肯定,朱光潛的一些理論是從王國維的《人間詩論》中吸取了靈感,不同程度地受了王國維詩論觀念的影響。
《人間詞話》第三則中,王國維對“境界”作了各種區別,其中最著名的是“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區別,他說:“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現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無我之境,人唯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壯也。”[2]
有關“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問題,朱光潛也對其做了相對深入的批評和發揮,他在《詩論》第3章寫道:“這里所指的分別實在是一個很精微的分別。不過從近代類科學的觀點看。王氏所用名詞似待商酌。他所謂‘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就是‘移情作用’,‘淚眼問花花不語’一例可證。移情作用是凝注視,物我兩忘的境界。叔本華所謂‘消失自我’。所以王氏所謂‘有我之境’其實是‘無我之境’(即忘我之境)。他的‘無我之境’的實例為‘采菊東籬下,悠然現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都是詩人在冷靜中所回味出來的妙境(所謂‘于靜中得之’),沒有經過移情作用,所以實是‘有我之境’。與其說‘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似不如說‘超物之境’和‘同物之境’,因為嚴格地說,詩在經何境界中都必須有我,都必須為自我性格、情趣和體驗的返照。”[3]
通過這兩段較長的引文可以清晰的看到朱光潛對王國維“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理論的批判和繼承。對兩種詩境的劃分,是對審美觀照中的兩種不同狀況的劃分。朱光潛認為結論有些毛病,他將西方美學中的移情作用與王國維的二境進行比附和思考,通過這樣的比附研究,朱光潛提出了“超物之境”與“同物之境”的理論。雖然朱光潛仍不能跳出唯心主義美學的樊籬,但他對于審美觀照中的思想情趣顯然是有相當清醒的認識。在他看來:“詩在任何境界中都必須有我,都必須為自我性格、情趣和經驗的返照。”即任何詩的境界離不開“情趣”與“意象”兩個要素。用“同物之境”和“超物之境”來替代“有我之境”無我之境”體現著朱光潛關于詩境基礎的完整看法,他試圖把問題說得明白些:
在“同物之境”中物我兩忘,我設身于物而分享其生命,人情和物理相滲透而我不覺其滲透。在“超物之境”中,物我對峙,人情和物理相遇,默然相契,骨子里它們雖是合,而表面上卻乃是兩回事。在“同物之境”中作者說出物理中寓的人情,在“超物之境”中作者不言情而情自見。[4]
這里朱光潛用淺顯的語言解釋了他的“同物之境”和“超物之境”理論,從中也可以看到王國維理論的影子。甚至朱光潛還對“有我之境”(同物之境)和“無我之境”(超物之境)的品格高低也作出相應的闡述:王先生以為“有我之境”比“無我之境”品格較低,但是沒有說出理由來。我以為“超物之境”所以高于“同物之境”,就由于“超物之境”隱而深,“同物之境”顯而淺。……“同物之境”有人巧,“超物之境”見天機。[5]
朱光潛一直比較仰慕“和平靜穆”的美學思想,他的這種比較思想依然囿于“隱”與“顯”這一點。但后來,朱光潛對自己重理而輕情的片面性進行修改,否認了抽象的評價詩歌的標準,確認“‘同物之境’和‘超物之境’各有勝境,不易一概而論優劣”,亦“各有深淺雅俗”,“都可以有天機,都可以有人巧”,這樣的見解是十分平實的。
注釋:
[1][2]《人間詞話》 王國維 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5
[3][4][5]《朱光潛全集》第三卷 朱光潛 安徽教育出版社 1987 p59、p359、p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