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史鐵生是不幸的,但他坦然地面對苦難,以審美的態度肯定人生,積極探尋“死亡”的意義并深刻解讀“殘疾”的審美價值,通過對人生意義的追問,尋求精神上的救贖,把生命的意義引向過程。最終他把個人的解脫轉向了對人類的終極關懷。
關鍵詞:苦難 死亡 殘疾 精神救贖 活著
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圍繞著人生的苦難以及在苦難中的掙扎,向我們展示了生命的真諦:不管人生多么不幸,生命中總有堅不可摧和充滿樂觀的精神存在,活著就是要不斷地完善生命的過程。
一、對苦難的審美態度
(一)探尋“死亡”的意義
死亡是什么?西方哲學家從沒有停止過對它的哲學探索:畢達哥拉斯說它是靈魂的暫時解脫;海德格爾則認為“死是一種此在剛一存在就承擔起來的去存在的方式。剛一降生,人就立刻老的足以去死”[2]p282。在海德格爾眼里,向死亡存在即向人的本真狀態存在,這恰恰是此在的存在方式。
史鐵生經常“一連幾個小時專心致志地想關于死的事”。一直想了好幾年終于明白了:“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必然會降臨的節日。”[1]在他看來,死是每個人的最終歸宿,就像一個孩子在外面玩久了必然要回家一樣。
的確,沒有死就沒有愛和激情,就沒有冒險和悲劇,也就沒有歡樂和痛苦,更沒有生命的魅力。總之,沒有死就沒有了生的意義。人生中一切歡樂和美好的東西皆因短暫而更顯珍貴,一切痛苦和嚴肅的感情因為犧牲才顯得更加真誠。因此,死亡雖一度剝奪了生,卻又賦予生以更加深刻的意義。
既然看穿了死的本質,史鐵生便決定活下去。史鐵生的行動就是:以不屈的意志掙扎于生命的短暫與命運的無常之中,用生命去體驗人生的困境,突破個人的局限,用心靈書寫永恒的華章。人生不過是奔向死亡的一段歷程,但死亡對人來說并不意味著萬事皆休;相反,它激勵著人們從頹廢中崛起……意識到自己必死,而又畏懼去死,對死的畏懼猶如晨鐘暮鼓,使人驚醒,催人奮發,這就是死亡觀對人生的積極意義。史鐵生是存在主義的踐行者,他知道“死是不能代理的,任誰也不能從他那里取走他的死。死不是一個事件,而是一種現象”。[2] p276 因此他放棄了悲觀厭世,由求死轉向了求生,他認為活比死更需要勇氣。
(二)解讀“殘疾”的審美價值
史鐵生發現了人類廣義的殘疾,殘疾即殘缺、限制、阻障,不僅生理上,也有心理上的,諸如丑陋、自卑、懦弱等也是一種殘疾。在他觀察的園子里,有因為苦悶而練長跑卻總是錯過機會的人,有長的漂亮卻弱智的小姑娘。這些缺憾究竟是上帝的不公還是人生的常態?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曾談到:“在此在中始終有某種東西虧欠著。只要次在作為存在者存在著,它就從不曾達到它的整全。但若它贏獲了這種整全,那這種贏得就成了在世的全然損失。提盡存在的虧欠等于說消滅它的存在。”由此看來,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虧欠。用海德格爾的話說,虧欠和不整全是人的存在方式,即人人都生活在殘缺和不整全的狀態之中,僅僅是殘缺的樣式不同罷了。有人生理上殘疾,而有人心理上不健全,相比之下,心理上的殘缺才是真正的殘疾。史鐵生雖雙腿殘疾,但是心靈健全,他要為人類的全面健康而吶喊。他承擔的是生理上的殘缺,但此時早已看透生死的他已經不感到悲哀,因為他懂得這是人生的常態。如果他因此而消極頹廢,放棄人生的追求,那才是真正的殘疾。
史鐵生把人類的各種殘缺、殘疾歸為世界多樣化的原因。這個世界之所以千差萬別,是因為命運造就的同時又決定了角色的分配和承擔的方式,在這些分配與承擔中不存在公平與否,因為“就命運而言,休倫公道”,一切都是偶然性。我們看到世間的人生百態:有機智和愚鈍,漂亮和丑陋;有健康和殘疾,善良和惡劣,高尚和卑下,這些偶然性造成的差別構成了豐富多彩的世界。史鐵生說:“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條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人類正是在差別中顯示出自己的獨特存在。在史鐵生眼里,身體的殘疾不是不可接受的苦難,也不再是上帝的不公,而是塑造自我生命的條件和方式。在殘缺中我們可以向往完美,追求完美,因此斷臂的維納斯才是最美的。在史鐵生那里,“殘疾”得到了重新闡釋,并賦予它以積極的審美意義:人生,正因為有缺憾才更顯得珍貴。
二、尋求人類精神的救贖
(一)人為什么活著
史鐵生一直在追問寫作與活著的關系。起初他的寫作僅僅是為了自己“有朝一日在別人眼里也稍微有點光彩,在眾人眼里也能有個位置。”這時他寫作為了活著。而活著呢,說到底是為了得到點什么:“比如說愛情,比如說價值之類,人真正的名字叫欲望。”因此他活得恐慌,像個人質。在不斷的拷問和思索中,他明白了:“人生來就有欲望,人實現欲望的能力遠遠趕不上欲望的能力,這是一個永恒的距離。這意味著痛苦。”[3]這是他在論人生的三種困境中談到的。但史鐵生并不是叔本華式的悲觀主義者,他推崇尼采的強力意志,酒神精神給了他無限的靈感:就算人生是幕悲劇,我們也要有聲有色地演完這幕悲劇,不要失掉了悲劇的壯麗和快慰。這也是史鐵生的審美人生態度的寫照。他并不摒棄欲望,而是將其引向文學寫作,向藝術尋求精神安慰,在審美的陶醉中體驗有限生命與無限本體融合的境界。
當他領悟到“活著不是為了寫作,而寫作是為了活著”,寫作便成了他生命的內在需求,此時他實現了精神上的自我救贖。然而,他并沒有停止思索活著的意義——人為什么活著?人活著為什么?生命有無最終的意義、價值和目的?他走上了整個人類精神的救贖之路,由個人的解脫轉向了人類終極意義的關懷。
(二)過程即意義
史鐵生像一個智者,他把人生的意義定格在寫作的過程中。再次談到自己為何寫作時,他說:“就是要為生存找一個至一萬個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個生物過程,更是一個充實、旺盛、快樂和鎮靜的精神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他擺脫了苦難的束縛和死亡的威脅,賦予了人生以審美的意義。他在另外一篇文章《好運設計》寫道:過程!對,生命的意義就在于你能創造著過程的美好與精彩,生命的價值就在于你能夠鎮靜而又激動地欣賞著過程的美麗與悲壯……從不屈中獲得驕傲,從困難中提取幸福,從虛無中創造意義。” 這正是《我與地壇》結尾處所要揭示的積極意義所在。“太陽,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練為永恒。這欲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1] 生命是一個輪回,在輪回過程中,“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大可不必嚴格地探求。史鐵生把個體的生命放到宇宙的空間中,將其化為無止境的輪回,而過程才是我們真正要欣賞的。他把人生的意義渲染上了美學和宗教的色彩,更加耐人深思。
人生充滿苦難,人生的痛苦源于人類永不休止的欲望,人生的意義便在于這忍受或享受苦難、征服或者超越苦難的過程。因此,面對生活中的曲折和不幸,一味的悲觀沒有用。比起史鐵生的不幸,我們沒有理由為生活中的小小挫折而沮喪,而更應該想想活著的意義,如何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堅強地活下去——為了生命的壯麗。
注釋:
[1]史鐵生,《我與地壇》,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
[2]海德格爾著,陳嘉映 王慶節合譯《存在與時間》,北京:三聯書店,2000年,第三版。
[3]史鐵生《自言自語》,桂林:廣東旅游出版社出版,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