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近期階段的語言特點

內(nèi)容提要：王安憶在其近期階段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敘事觀念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她的小說語言也隨之表現(xiàn)出新的特點，即一種敘述性的具體化語言，呈現(xiàn)出平白如話、自然樸素、語淡意遠的風格。

關(guān)鍵詞：王安憶 小說創(chuàng)作 語言特點

自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王安憶的小說語言又有了新的變化，可以看作是她小說創(chuàng)作中語言變化的近期階段。這一時期，王安憶的小說創(chuàng)作主要有：《我愛比爾》、《姊妹們》、《憂傷的年代》、《隱居的時代》、《輪渡上》、《妹頭》、《富萍》、《上種紅菱下種藕》、《新加坡人》、《桃之夭夭》、《臨淮關(guān)》、《遍地梟雄》等。這一時期王安憶使用一種敘述性的具體化語言，呈現(xiàn)出平白如話、自然樸素、語淡意遠。

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未至90年代中期，王安憶一直在嘗試創(chuàng)造一種成熟的可以敘述一切東西的抽象化的書面語言，這種嘗試到了《長恨歌》的寫作發(fā)展到了極致。《長恨歌》的語言細致縝密，濃墨重彩，達到了燦爛輝煌的意境?！堕L恨歌》的寫作之后，王安憶的語言觀發(fā)生了變化。她認為好的文字應該是平淡的，但它能夠達到輝煌，最好的語言境界應該是返璞歸真。所以，王安憶開始嘗試一種經(jīng)過推敲的說得很“白”的話，開始追求一種“簡明如話、特別單純”的語言意境。

在這一階段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王安憶開始比較客觀、全面、辯證地看待口語和書面語。她認為兩類語言各有優(yōu)長：書面語文雅、精致、端方，體現(xiàn)了尊貴精良的大家教養(yǎng)；口語則特別靈變生動，蘊含著簡樸直接的審美理想，所以，王安憶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開始重視口語和常用語的運用。盡管文字原本就粗俗，常用的熟字又有了陳規(guī)與習俗的遮蔽，但畢竟，熟字的含義單純一些，于是也確定一些，用它描畫具象的事物也略微準確一些，因此，她還是情愿用熟字。隨著語言觀念的變化，王安憶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語言風格，在保持其一貫性和連續(xù)性的同時，也逐漸呈現(xiàn)出新的特點。

因為王安憶有意識地“盡可能地用口語的、常用的、平白如話的字”，所以，她的小說語言不再像前一時期那樣精雕細刻、濃墨重彩，華麗燦爛，而是比較平白素淡，純樸自然。而且，在這一階段，前一時期的那種微妙縹緲又曲折深幽的比喻性話語和繁復冗長又主觀抽象的議論性話語逐漸減少以至消失，這就使得她的小說語言減弱了抽象性而增強了具象性和可感性。

在這一階段王安憶的小說表現(xiàn)出的平白素淡、純樸自然的語言特點，既不同于她小說創(chuàng)作中期階段的濃墨重彩、華麗輝煌，也不同于她小說創(chuàng)作初期階段的純凈清新和詩情畫意?？梢哉f，這一階段的語言色彩雖淡，但意味悠遠。

“人，就是這樣，干脆老到底，放棄掙扎，就又有了一種風范。這些老人，甚至要比那桌中年的男女有青春的氣象。先生們，或是西裝，或是茄克，甚至或者大紅的“耐克”牌子的拉鏈運動衫，襯了滿頭銀發(fā)，光彩照人。太太們當然不能像先生們這樣有定力，以不變應萬變。在她們，年齡的分野比較難以逾越，潮流的變幻也更頻繁與莫測，不太好掌握。她們難免是入時的，穿的戴的或有些花哨。但倘要留心細節(jié)，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用心，用心里的道理、規(guī)矩，藏著昔日時尚的教養(yǎng)。比如，那小小的手提包，包上珠花的珠子和水鉆一粒也不缺，金屬搭扣呢，用指甲油擦得锃亮，否則就要有落魄相了。皮鞋的搭扣也是錚亮的，后跟稍磨移一點，就要修補過，否則，從后面看起來，是歪的，也要露落魄相?！盵1]

“郁曉秋走在婦聯(lián)所在的林陰道上，梧桐樹影罩著她。她是一九五三年生人，今年便是三十二歲，剛生完孩子，是對自己最無心的時候，穿著寬大的舊衣服，頭發(fā)永遠是她的麻煩。因為自然卷，剪短了更無法處理，只得留長，盡可能緊地編成辮子，又自覺不像個母親，便盤在腦后，沉甸甸的一堆，碎發(fā)還是毛出來。她這種健康豐滿的體形，到了這個年齡，又經(jīng)過妊娠，就變得壯碩。她看上去，就像一個農(nóng)婦，在自然的、室外的體力勞作和粗魯?shù)膼壑虚L成，生活的。在她身上，再也找不著“貓眼”、“工場間西施”的樣子，那都是一種特別活躍的生命力躍出體外，形成的鮮明的特質(zhì)。而如今，這種特質(zhì)又潛進體內(nèi)更深刻的部位。就像花，盡力綻開后，花瓣落下，結(jié)成果子，外部平息了燦爛的景象，流于平常，內(nèi)部則在充滿，充滿，充滿，再以一種另外的、肉眼不可見的形式，向外散布，惠及她的周圍?！盵2]

這些文字，分別敘述上海老年的紳士和淑女聚會時的風范、郁曉秋剛生過孩子初為人母時的形貌神韻，所用的詞句都很平常樸素，顯示出純樸自然的特點。但這種語言的特點和她小說創(chuàng)作初期階段的語言是不同的。那個時期，王安憶小說語言的簡潔流暢、純凈清新是源于話語欲望的直接驅(qū)使和她清純明麗的個性氣質(zhì)，而她后期看似平白素淡、純樸自然的小說語言則是經(jīng)過了她有意識的斟酌、推敲和提煉的。她對上海老年人的服飾、頭發(fā)、神韻、以及太太們的小提包的珠子、水鉆和搭扣的敘述是精心細致的，對郁曉秋做了母親之后的體形、衣服、頭發(fā)和心理、精神氣質(zhì)的敘寫也是出神入化。因此，可以說，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近期的語言風格有一種“燦爛”之后的“平淡”。

這種平白素淡、純樸自然的語言之中含有一種悠長的意味和悠遠的意境。王安憶創(chuàng)作初期階段的小說語言語意比較單純和直接，而到了近期，她素樸的語言之中蘊涵著一種深長悠遠的意境。對上海老年的紳士和淑女風范的敘述之中蘊藏著一種精致而時尚的上海文化，對郁曉秋形貌、服飾和氣質(zhì)的敘寫蘊籍著一種獨特又深刻的生命境界?？梢哉f，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近期語淡意遠。

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的近期階段，即從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至今，語言表現(xiàn)出平白素淡、純樸自然且意境悠遠的特點。這種語言特點也基本上符合她自身的生命情態(tài)。這一時期，王安憶是人到中年，對生命有了更深的體驗、思考和感悟，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也經(jīng)歷了更多的探索、嘗試和成功。她的生命隨她的創(chuàng)作同時燦爛輝煌之后，逐漸歸于平淡。王安憶曾說過，她的成功不在于她是一個成功的作家，而在于她接受了自己。接受了自己的生命情態(tài)和存在方式之后，就會有一種平和沖淡、篤定寧靜的心境，這種心境映射到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之中，就形成了她這一時期平白素淡、純樸自然且語意悠遠的語言風格。

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近期階段的語言，在語言形式層面上，調(diào)和了其小說創(chuàng)作初期和中期的語言表達方式即描述性的具體化語言和敘述性的抽象化語言，折中形成了一種兼具兩者特性的表達方式即敘述性的具體化語言；在語言內(nèi)蘊層面，這種敘述性的具體化語言，也兼有前述兩種語言所長，在平淡素樸的字句之中蘊含著一種悠長深遠的意境。

注釋：

[1]王安憶：《胭脂河》，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3年12月第1版，第99頁。

[2]王安憶：《桃之夭夭》，《收獲》，2003年第5期，第208頁。

參考文獻：

[1]王安憶.胭脂河[M].?？冢耗虾３霭婀?，2003，12.

[2]王安憶.桃之夭夭[J].收獲，2003，（5）.

[3]王安憶.遍地梟雄[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