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論》抽象法的若干思考

[摘要]《資本論》中范疇的辯證運動表現為從抽象到具體演進的抽象法，范疇演進的邏輯過程與歷史過程并非完全一致，與古典經濟學和現代西方經濟學相比較，馬克思抽象法的特點有：經濟現實是研究的起點：從抽象到具體之間介入中間環節：抽象層次是資本主義制度及其準確性。

[關鍵詞]資本論；范疇；辯證運動；抽象法；邏輯與歷史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6470(2009)05—0085—03

《資本論》是馬克思用畢生精力澆鑄的一部偉大科學巨著，馬克思經濟理論集中表現在《資本論》中。在《資本論》中，范疇的辯證運動表現為從抽象到具體的運動，在方法論上又表現為所謂的“抽象法”，這決定了《資本論》的結構。本文主要討論作為范疇辯證運動的“抽象法”及其特點。

一、從抽象到具體：范疇辯證運動的表現

馬克思經濟理論的范疇是辯證的范疇，具有兩重性或兩因素，因此，具有內部矛盾，而正是這種矛盾推動了范疇的運動，《資本論》中范疇的辯證運動又是從抽象到具體的過程，整個過程是“抽象的規定在思維行程中導致具體的再現”。

馬克思在說明自己的抽象法之后，指出：由于抽象思維的第二階段即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過程，“黑格爾陷入了幻覺，把實在理解為自我綜合、自我深化、自我運動的思維的結果”。因此，在黑格爾那里，實在的運動與思維的運動是一致、統一的，從抽象到具體的過程也是歷史的進程，這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歷史與邏輯的統一”。

馬克思對此專門作了說明，馬克思說：“其實，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方法，只是思維用來掌握具體并把它當作一個精神上的具體再現出來的方式。但絕不是具體本身產生的過程。”“這些簡單的范疇在比較具體的范疇之前是否也有一種獨立的歷史存在或自然存在呢?要看具體情況而定。”

在一些情況下，“從最簡單上升到復雜這個抽象思維的過程符合現實的歷史過程。”“在這些情況下，歷史與邏輯是統一的。

在另一些情況下，“比較簡單的范疇……的充分深入而廣泛的發展只能屬于一個復雜的社會形式，而比較具體的范疇在一個比較部分發達的社會形式中有過比較充分的發展。”在這些情況下，歷史與邏輯是不統一的。“因此，把經濟范疇按它們在歷史上起決定作用的先后次序來安排是不行的。錯誤的。他們的次序倒由它們在現代資產階級社會中的相互關系決定的，這種關系同看來是它們的合乎自然的次序或者符合歷史發展次序的東西恰好相反。”

據此，馬克思認為他的著作“顯然，應當這樣來分篇：(1)一般的抽象的規定……(2)形成資產階級社會內部結構并且成為基本階級的依據的范疇。資本、雇傭勞動、土地所有制……(3)資產階級社會在國家形式上的概括……(4)生產的國家關系……(5)世界市場和危機”。這是馬克思從抽象到具體的邏輯過程來安排的著作次序，這不是一個歷史過程。

由此還可以看出，馬克思的“(1)一般的抽象的規定”，就是“商品與貨幣”。因此，《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篇所論述的“商品與貨幣”是抽象的商品和貨幣，既非資本主義商品與貨幣，也非簡單商品經濟中的商品與貨幣。有人將《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篇所論述的“商品與貨幣”理解為簡單商品經濟中的商品與貨幣，是不符合馬克思的方法論精神的。

二、馬克思抽象法的特點

抽象法，是科學的基本方法。因為具體事物及其運動是受到許多因素作用的。這些因素有主要的與次要的，有規則的和隨機的，有長期的和暫時的。科學就是要找出那些主要地、規則地和長期地作用于事物運動的因素及其作用規律。而這就需要使用抽象法。實驗科學可以在實驗室中進行這種抽象，例如，物理學可以在真空管中做自由落體實驗，確定自由落體加速度。非實驗科學則需要在人大腦的思維中進行這種抽象，經濟學就是這樣，“分析經濟形式，既不能用顯微鏡，也不能用化學試劑。二者都必須用抽象力來代替。”

抽象法，并不是馬克思經濟理論的特有方法，資產階級古典經濟學和現代西方經濟學也都使用抽象法，但是，馬克思經濟理論的抽象法有其科學的特點。

(一)第一個特點：經濟現實是研究的起點

馬克思的抽象法，首先，從現實資料的占有、分析和研究出發，得出一般理論，“研究必須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種發展形式，探尋這些形式的內在聯系。只有這項工作完成以后，現實的運動才能適當地敘述出來。這點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觀念地反映出來，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就好象是一個先驗的結構了。”

現代西方經濟學也使用抽象法，例如，在“宏觀經濟學”中，主要變量是：國民收入、利息率和價格總水平，主要研究對象是：產品市場、貨幣市場和勞動市場。宏觀經濟學首先介紹AE模型，假定利息率和價格總水平不變，僅研究產品市場，討論國民收入決定；然后，撤去利息率不變的假定，僅假定價格總水平不變，研究產品市場和貨幣市場，討論國民收入和利率的共同決定；再次，撤去價格總水平不變假定，研究產品市場、貨幣市場和勞動市場，討論國民收入、利息率和價格總水平的共同決定；最后，再加入對外經濟，討論開放經濟條件下的經濟運行。這就是一個從抽象到具體的過程，也是抽象法的應用。

但是，現代西方經濟學抽象法不是從現實觀察出發的，不是從現實的具體現象中抽象出一般理論的，而是用假定替代“考察”作為起點，是從假定出發的。其抽象法可以用公式表達為：

假定——推論(加入中介環節)——說明具體現實現象。

例如，在微觀經濟學中，起點是邊際替代率遞減(邊際效用遞減)和新古典生產函數假定，由此推導，建立微觀經濟學理論體系，說明具體的經濟現實。再如，在宏觀經濟學中，起點是邊際消費傾向遞減假定和投資的邊際效率遞減假定，由此出發，建立宏觀經濟學理論體系，說明具體經濟現實。

他們的方法論思想是：如果在一個假定基礎上能夠說明具體的經濟現實，那么，這個假定是有效的；如果不能說明具體的經濟現實，則是無效的。這具有濃重的工具主義色彩，這是現代西方經濟學方法論與古典經濟學和馬克思經濟理論所根本不同的地方。

(二)第二個特點：抽象范疇通過中間環節達到現實的具體范疇

1、資產階級古典經濟學的抽象法的缺陷：李嘉圖弱點

早期，在資產階級古典經濟學前，經濟學基本使用的是現象描述法，特別是重商主義經濟學家。因為，當時資本主義經濟制度還未成熟，經濟學的研究積累也未充分，經濟學還只能對經濟現象進行描述和對描述進行歸納總結，以此提高人們對經濟過程的認識，為經濟學科進入科學階段積累基礎。

到資產階級古典經濟學，經濟學進入科學階段，研究中使用了抽象法。李嘉圖將抽象法的應用推向了極致。當時，經濟學使用抽象法的公式可表示為：

考察現實——歸納出一般性的理論——觀察和解釋現實現象。

資產階級古典經濟學對抽象法的應用，推動了經濟學的科學發展。但是，李嘉圖抽象法具有一個致命弱點：從一般抽象理論直接觀察和解釋具體的現實的方法。因為從一般的抽象理論到具體的現實現象，是有中間環節的，只有介入這些中間環節，才能由一般的抽象理論說明具體的現實現象。歷史上一位著名的經濟思想史學家將這個弱點稱為李嘉圖弱點。李嘉圖的這個弱點充分表現在關于“等價交換與平均利潤矛盾”的解釋中，正是無法解釋這個矛盾，成為了導致李嘉圖學派解體的一個重要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在今天，經濟學領域中，經常可以看到李嘉圖弱點。這是令人十分遺憾的。

2、《資本論》中的抽象法：介入中間環節

馬克思的特點在于：不是用一般理論直接去說明具體的現實現象，而是加入必要的中間環節，一層層地接近具體現實，說明具體現實。“具體之所以是具體，因為它是許多規定的綜合，因而是多樣性的統一。”

用一般理論所說明的具體現實，已不是研究前的現實了。研究前的具體現實是感性的現實，而用一般理論所說明的具體現實則已經是被理性掌握的現實了。馬克思舉例說：“如果我從人口著手，那么這就是一個混沌的關于整體的表象，經過更切近的規定之后，我就會在分析中達到越來越簡單的概念；從表象的具體達到越來越稀薄的抽象，直到我達到一些最簡單的規定。于是行程又從那里回過頭來，直到我最后達到人口，但這回人口已不是一個混沌的關于整體的表象，而是一個具有許多規定和關系的豐富的總體了。”

馬克思經濟學使用抽象法的公式可表示為：

考察現象——歸納出一般理論(抽象)——加人中間環節／馬克思特點——說明具體現實現象。

例如，馬克思并不是直接用“價值實體和價值量的理論”去說明資本主義經濟中價格決定和形成。馬克思是在“價值實體和價值量的理論”之上，介入了資本主義經濟的分配規律——等量資本得到等量利潤，說明了生產價格；又在此基礎上，介入了商業資本，說明了商業資本介入后的商品價格；進一步又介入土地所有權，說明了農產品的價格。由此，馬克思解決了李嘉圖學派不能解決的矛盾，推進了經濟學的科學發展。

再如，在《資本論》第一卷中，研究的是抽象的資本及相對應的抽象的剩余價值。在第三卷中，介入許多中介環節后，就形成了資本的具體形式：產業資本、商業資本、貨幣經營資本、生息資本和農業資本等等，相應的也形成了剩余價值的具體形式：利潤、一般利潤、產業利潤、商業利潤、利息和地租等等。

又如，在《資本論》第一卷中，商品價格是在抽象的層次上研究的，假定商品的需求是充分的和部門資本有機構成相等，說明商品的價格僅由其價值量決定。在第三卷，價格的研究進入具體形式，介入了商品的需求，馬克思討論了商品的市場價值和市場價格；介入了各部門的資本有機構成的差別，馬克思討論了生產價格。

(三)第三個特點：抽象層次是資本主義制度

任何一門科學都要使用抽象法，但是，即使研究同一個客體，由于研究的方面不同，不同的學科抽象的對象不同。例如，同是研究人，醫學將人抽象為骨骼、肌肉、細胞、基因的實體，而心理學則將人抽象為思維的實體，社會學則更不同。

社會經濟的層次可以分為：生產一般，或生產力；生產的社會形式，或生產關系，也就是社會經濟制度；經濟運行與管理。馬克思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制度，因此，《資本論》的抽象對象是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制度。“我要在本書研究的，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mode)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conditions)。”

當然，在為了說明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歷史性時，馬克思也會抽象到生產一般的層次。

馬克思經濟學抽象法的第三個特點還表現在抽象的準確性。一個客體是多方面、多層次的，研究者在研究一個方面或一個層次時，應該準確地抽象到這個方面或層次，不應該將不同的方面或層次混淆起來。但是，在經濟學的研究中，能做到這一點的極少，我們常常看到，在經濟學的著作和論文中，將不同方面或層次混淆起來，導致研究誤差。《資本論》的抽象是非常準確的。這種抽象的準確性，保證了思維的準確性，從而保證了研究結論的正確性。

現代西方經濟學缺乏抽象層次的準確性。例如，對“資本”這個概念的確定。西方經濟學首先將資本定義為：經過人類加工的生產要素，這實際上是經過人類加工的生產資料。這個定義的資本是不可加總的，沒有總量的。在這個定義上，西方經濟學實質上是將資本抽象到生產一般的層次上來討論的，或是說在生產力的層次上討論的。但是，西方經濟學，并沒有準確地在這個層面上討論，在討論分配問題時，西方經濟學又將資本作為一個總量來討論。作為總量討論資本，實質上已經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或資本主義制度層次上討論資本了，或者說是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層次上討論資本了。這種抽象層次上的混亂，導致了西方經濟學難以克服的理論困難——“資本問題”。

《資本論》的抽象法是范疇的辯證運動的表現，范疇從抽象到具體演進的邏輯過程與歷史過程有時是一致的，有時又是不一致的：與古典經濟學和現代西方經濟學比較，馬克思抽象法的特點在于：經濟現實是研究的起點、從抽象到具體之間介入中間環節、抽象層次是資本主義制度及其準確性。

注釋：

[1][2][3][4][5][6][7][8][12][13]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J].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210，210，210，211，212，213，217，218，210，210.

[9][101[14]馬克思.馬克思恩格斯全集[C1.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3)：8，24，8.

[11]馬克思說：“如果想不經過中介過程就直接根據價值規律去理解這一想象……那么.這就是一個比用代數方法或許能求出的化圓為方問題更困難得多的問題。”馬克思.馬克思恩格斯全集[J].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26)：90.

責任編輯：李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