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歷史唯物主義思維對傳統倫理觀念的變革

[摘要] 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思維，以歷史的實踐的觀點透析人類生活和人的生命本質，揭示了人類本質的生成創造性和倫理之于人本身的創造意義，在人性和倫理問題上超越了極端理性主義和絕對自然主義，使人性和倫理觀念發生了根本變革。

[關鍵詞] 歷史唯物主義思維；倫理觀念；變革

[中圖分類號] B82-02[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6470(2009)03-0031-05

從思維方式上來講，馬克思在哲學上的重大突破和貢獻就在于他創立了一種新的哲學思維方式——歷史唯物主義思維。歷史唯物主義思維完全契合于人的創造性存在，在人性和倫理問題上擺脫了神秘的理智主義和粗俗的自然主義，深刻揭示了人類本質的生成創造性以及倫理對于人類存在的創造意義，從而變革了傳統的倫理觀念，確立了以生產實踐為載體，以生成創造為核心的新的倫理觀念。深入探究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思維的理論特質，及其在人性和倫理問題上所實現的理論變革，對于我們深化對馬克思哲學的理解，創造性地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分析人性和倫理問題具有突出重要的意義。

一、歷史的實踐的觀點是歷史唯物主義思維的基本觀點

關注現實的人及其現實的生活狀況，是馬克思的一切理論思維(包括倫理思維)的出發點和環繞的中心，馬克思通過對人的生活狀況和生存命運的反思，形成了對人性和倫理的新認識，揭示了人的生成性本質和創造使命，從現實和理論兩個向度批判了過去的極端理性主義對人類本質與人類倫理的神化理解和絕對自然主義對人類本質和人類倫理的物化理解。對人性的前提承諾和認證是馬克思和以前的倫理學家的共同點，馬克思的人性觀對以前的倫理學家的超越之處在于，馬克思以其對人性的歷史性理解克服了以前的倫理學家以抽象的“神性”和“物性”(動物性)取代人性的做法，拋棄了“神化”和“物化”的人性學說，恢復了人的現實性。使人作為人存在，過合乎人性的生活，是馬克思在人性問題上的基本主張。在馬克思的理論中，現實的人的現實勞動取代了抽象的理性的活動和抽象的自我意識的運動，現實的人通過現實的勞動解決了自身生存的需要，勞動方式和在勞動中所形成的人際關系，使人內在的深層本質獲得了實現，現實的人的現實勞動、勞動的結果、方式和人在勞動中形成的社會關系，建構和確證著人的本性和本質，也塑造和引導著人的道德意識和倫理形象。抽象的、神化的理性與自我意識不具有現實的肉身，也不進行現實的勞動，由它們所規定的人性是無生活根基的理論懸設，由它們確立的規范是無對象和內容的主觀幻象，真實的人性生成于具體的勞動實踐，真實的倫理引導著人的勞動實踐。

實踐作為一種自由自覺的活動，代表著人的類本質，實踐既是人創造對象世界的方式，也是人創造自身本質的方式。實踐是發生于具體的歷史境遇中的活動，因而需要具體的歷史條件，離開了具體的歷史條件、歷史境遇，實踐本身是抽象的，由實踐所創造的人性與倫理也是抽象的。馬克思之所以能達到對人性與倫理的具體性理解，關鍵不在于他承諾了人的實踐性存在，而在于他是以具體的歷史性思維理解實踐。馬克思認為實踐的根本特性是歷史性，實踐在歷史中發生，在歷史中存在，在歷史中更新，一代人的實踐條件是作為歷史前提由前代人所創造的，一代人的實踐水平作為那一時代的人類發展水平被前代人的實踐所制約，并制約著后代人的實踐。一代人的實踐結果也將作為后代人實踐的歷史前提為后代人提供了實踐條件。歷史性的實踐鑄就了歷史性的人性和歷史性的人類生活，因而隨著歷史的進步，人的生活需要和生活模式將發生變化，與之相應的人們的行為規范和道德法則也將發生變化。馬克思曾這樣說：“已經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的為滿足需要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這種新的需要的產生是第一個歷史活動”[1]。在這里，馬克思強調的是人的需要、滿足需要的手段和方式、從而人本身都具有歷史性，都隨著歷史的發展變化而發展變化。實踐對人本身的創造是具體歷史條件下的具體的實踐對具體的人的創造，歷史性使人及其實踐具備了具體而現實的品性。“歷史的每一階段都遇到有一定的物質結果，一定數量的生產力總和，人和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在歷史上形成的關系，都遇到由前一代傳給后一代的大量生產力、資金和環境，盡管一方面這些生產力、資金和環境為新的一代所改變，但另一方面，它們也預先規定了新的一代的生活條件，使它得到一定的發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質。由此可見，這種觀點表明：人創造環境，同樣環境也創造人。每個個人和每一代當作現成的東西承受下來的生產力、資金和社會交往形式的總和，是哲學家們想象為‘實體’和‘人的本質’的東西的現實基礎，是他們神化了的并與之作斗爭的東西的現實基礎。”[2]也就是說，人的本質是歷史的產物，是歷史上無數代人實踐創造的積累和結晶，只有運用歷史性的思維才能使現在、過去和未來相融通，才能使現在的人、過去的人和未來的人及其實踐創造相融通，才能呈現出每一代人的實踐活動和自我創造的前提條件、手段和方法，從而呈現出每一代人及其實踐創造的具體的本質和境界。離開了歷史性思維，普泛地談論實踐活動和人的自我創造，就會把人及其實踐創造抽象化為兩種非人的存在，即“神性”的存在或“物性”的存在，前者以極端理智主義者黑格爾為代表，后者以極端自然主義者費爾巴哈為代表。

二、對理性主義和自然主義的超越是歷史唯物主義思維實現倫理觀念變革的理論前提

理性主義哲學家黑格爾也承認實踐，甚至也具備一種歷史性思維，但是他所承認的實踐是精神的實踐而不是人的實踐，他認為歷史性是精神的本性而不是人的本性。他認為精神的運演過程遵循著由低級到高級的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規律，人只是精神自身發展和運演過程的一個環節，絕對精神賦予了人某種固定的屬性和使命，即人作為絕對精神的外化，達到了對絕對精神的意識，而人自身卻沒有自己的存在權力、生存自由，也沒有自己的歷史。人的使命只是作為絕對精神的奴仆和工具領會絕對精神的意旨，為實現絕對精神而奔忙馳騖。他認為能夠領會絕對精神的意旨的人，絕非村婦野老、群氓百姓，而是圣賢、權貴和精英，只有圣人和精英才代表著絕對精神的意志，絕對精神通過圣人和精英的觀念統領著人類，圣人和精英的觀念是一切行為規范和價值尺度的最終根據，所以歷史是圣人和精英引導的歷史，是圣人和精英的歷史，蕓蕓眾生、群氓百姓無力且無權為自己制定行為規范和價值尺度。

由圣人和精英的觀念所決定的行為規范和價值尺度“對他們來說卻一直是一種異己的，統治著他們的力量”[3]，他們的一切活動不是實現了自身，而是實現了圣人和精英的觀念，因此由圣人和精英的觀念所引導的歷史，是圣人和精英的歷史，馬克思將其諷喻為：“騎士、強盜和怪影的歷史”[4]，而不是蕓蕓眾生的歷史。但是圣人和精英們卻把這種歷史抽象化、普泛化了，這種由圣人和精英們的觀念所引導和創造的歷史被“思辨地、唯心地，即幻想地解釋為‘類的自我產生’(作為主體的社會)，把所有前后相繼，彼此相聯的個人設想為從事自我產生這種神秘活動的唯一一個人。”[5]這種以觀念引導世界，從“無”中創造歷史的“唯一者”，其實就是具有神的屬性的、作為大全的黑格爾的絕對精神，馬克思稱之為“神人”。“神人”的面世，不但剝奪了人的存在權利，而且滌蕩了人的存在形跡，一切都被“神人”、“唯一者”消解和遮蔽了。這種遮蔽是思維中的遮蔽，是極端理性主義思維對人的理性實體化、主體化和本體化理解所造成的對人的實踐及其歷史性的遮蔽。

經驗的事實卻是人在歷史中存在，人進行著歷史性的實踐活動。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思維使這一經驗事實得以澄清，歷史性是人的本性，進行著歷史性的實踐活動和自我創造的是作為蕓蕓眾生的現實的人，而不是脫離了人的絕對精神或自我意識及其世間代理人——圣人和精英。精神觀念的歷史性，從屬于人的歷史性，而不是相反，人的歷史性從屬于精神的歷史性。精神觀念雖然不是人之存在的機械反映，但它的內容和形式，卻源于人的存在，由人的存在所決定。指導人類行為的一切精神和觀念包括指導人的自我創造的道德精神和倫理觀念，無一不是既呈現出了人的歷史現狀又標示出了人的未來理想，這一點是由人之本性中的意識自覺性或意識超越性所決定的。就某種道德精神和倫理觀念來講，它們一方面描述著作為歷史結晶的人性事實，發揮著認識人性的作用，另一方面，又超越了當下的人性事實，懸設了人性理想，發揮著成就人性的作用。人類的意識自覺性作為認識與反思的統一，決定了倫理事實與倫理理想的統一，即倫理規范中“是”與“應該”的統一，這種統一不但是邏輯的思辨的統一，而且是歷史的經驗的統一。倫理規范承諾的人性之“是”，意味著發展迄今的人性認識，倫理規范規定的人性之“應是”，意味著對人之未來的人性反思。可見，具體的倫理規范在邏輯和歷史兩種意義上蘊含著“人性之實然”與“人性之應然”的統一，而且融通了人類歷史的過去與未來，從而使它們作為歷史性的存在，引導著人的歷史性實踐和自我創造。引導人類自我創造的精神和觀念，不是脫離了人的歷史性存在和歷史性實踐的絕對精神和精英觀念，而是源于人的歷史性存在和歷史性實踐的歷史性的精神和觀念，“盡管人們在肉體上和精神上互相創造著，但是他們……不像‘唯一者’、‘被創造的人’那樣創造自己本身”[6]。而人類的自我創造，不是作為絕對精神的奴仆，屈服于外在、異己力量的創造，而是由源于人類的歷史性存在和歷史性實踐的人性觀念引導的創造，是由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人充分參與的創造，是人的自主創造。

離開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思維方式，在人性和倫理問題上除了可能陷入黑格爾式的極端理性主義的抽象，還可能陷入費爾巴哈式的絕對自然主義的抽象。費爾巴哈雖然沒有象黑格爾那樣把實踐理解為絕對精神的實踐，把歷史理解為絕對精神的運動和演歷，從而否認人在實踐活動和歷史認識中的主體地位，但是由于他對實踐缺乏歷史性理解，沒有認識到實踐與人及其世界之間的歷史的互動一致，他所理解的實踐、人及其世界具有亙古不變的屬性，因而不是具體的、具有歷史性特征的實踐，馬克思批評費爾巴哈承認實踐卻不理解實踐，就是因為費爾巴哈對于實踐缺乏歷史性理解。正是由于費爾巴哈缺乏歷史性思維，他才沒有揭示出實踐、人與世界的歷史生成性、歷史動變性及內在于其中的人的能動性，雖然他承認了實踐，但是他“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形式或從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觀去理解”[7]。在費爾巴哈的非歷史的、直觀的思維中，世界不是作為實踐的歷史結果并時刻被人類的歷史性實踐所改變的歷史性世界，而是亙古不變的、與人無關的、靜態自在的世界。他沒有認識到“他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已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8]。費爾巴哈脫離了歷史性思維，僅僅局限于單純的直觀來把握世界，也就意味著他否認了人的歷史性和創造性，他所理解的人不是作為歷史的產物，并時刻通過歷史的實踐改造周圍的世界從而創造著自身的現實的人，而是抽象的、具有某種不變本性的人，“費爾巴哈談到的人是‘一般人’，而不是‘現實的歷史的人’”[9]。費爾巴哈雖然廢棄了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并且把從絕對精神的陰影中收繳到的實踐權利交給了人自身，但是由于他對實踐缺乏歷史性理解，他并沒有揭示出實踐對于人所具有的作用和意義，“就形式講，他是現實的，他把人作為出發點，但是他卻根本沒有講到這個人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因而他所說的人仍然是宗教哲學中出現的那種抽象的人。……不是生活在現實的，歷史上發展了的及歷史上規定了的世界里面。雖然他跟其他的人也來往，但是其中每一個人也和他本人一樣都是抽象的”[10]。

失缺了歷史性思維，便不能揭示出人對于世界和人自身的創造性，也就無法說明個體差異性和人類共同性，因此費爾巴哈對人類個體的理解是抽象的，對人類共性的理解也是抽象的。他理解人類個體時，“撇開歷史的進程，孤立地觀察宗教感情，并假定出一種抽象的(孤立的)人類個體”[11]；他理解人類共性時，把人的本質“理解為‘類’，理解為一種內在的、無聲的，把許多個人自然地聯系起來的普遍性。”[12]為了把抽象的(孤立的)人類個體聯結、聚合起來，他訴諸于宗教感情，這種宗教感情與他所指認為人類共性的“類”、“天然紐帶”、“內心的、喑啞的共同性”是同源共性之物，即費爾巴哈高度推崇和贊美的“愛”，對于前者就是指不分性別、時代和地域的神圣之愛，對于后者就是指作為生物本能的性愛，后者被費爾巴哈理解為倫理道德的基礎和源泉，前者被費爾巴哈理解為倫理道德的最高旨趣。他認為源于性愛或其他本能上的相互需要，人們才“對己以合理的自我節制和對人以愛”[13]，出于對無私博大之愛的信仰和崇拜人們才主動關愛他人，給他人享有幸福的權力。

費爾巴哈以對人的抽象的理解為前提，并且為了與這種抽象理解保持一致，散布一種無異于神學的愛的宗教，宣講一種無異于生物學的愛的倫理。愛的宗教在費爾巴哈的倫理思想中充當了康德的絕對命令的角色，愛的倫理在費爾巴哈的倫理思想中充當了居友的生命本能的角色，這種以愛為主題的宗教與倫理，只適用于費爾巴哈所理解的處于歷史之外的抽象的人，不適用于處于歷史之中的具體的人。具體歷史條件下的人，是在具體的歷史實踐中改造世界、創造自身的人和在這種歷史實踐中更新生活圖式、推進價值追求的人，而不是囚困于本能界域的生物人，也不是超然于歷史之外博愛無限的神人。“費爾巴哈的道德是和它的一切前驅者一樣的，它適用于一切時代，適用于一切情況；正因為如此，所以它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時候都是不適用的。”[14]費爾巴哈對人的理解是抽象的，這種抽象的理解抹煞了人的創造性，以這種抽象理解為前提的倫理觀沒有揭示出人的創造本性，也無法引導和保障人的自我創造，對于現實的人來說，這種倫理是外在的和異在的。

三、對人類本質的生成創造性和倫理之于人本身的創造意義的闡明，是歷史唯物主義思維對

傳統倫理觀念的根本變革

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思維，作為一種把過去、現在和未來相融通，從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制約關系中對事物予以現實地把握的思維，是以人為出發點，以人的實踐為載體的思維，這種歷史性思維從根本上超越了黑格爾的以精神為出發點的抽象的歷史觀和費爾巴哈的失缺了歷史性的抽象的實踐觀，使歷史性思維與人的創造性(或實踐性)存在達到了充分的契合，從而在倫理觀念問題上引發了根本性變革。

在馬克思之前，由于缺乏這種以人為出發點，以實踐為載體的歷史唯物主義思維，人們總是把人性和人的本質理解為某種固定的種性，把倫理的本質理解為按照某種不變本性確立的行為規范，這種倫理的功用只在于規范約束人，使之合乎某種不變本性。中國傳統的倫理觀念非常突出地表明了這一點。中國傳統倫理觀認為倫理關系就是以血緣和姻親為基質的人倫關系，如父母和子女之間、夫妻之間的關系。這種倫理以生育為基點，以家庭為核心，向內關涉到每個家庭成員，成為人倫；向外擴展至每個社會個體，成為禮儀，從而形成了家國同構的倫理綱常規范，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這種以生育為基點、以家庭為核心、家國同構的倫理規范和倫理系統，其根本的意義和作用是維持種族的延續，它所確立的家庭、社會角色及其等級分工，是為了避免人類在自身的生殖繁衍活動中出現紊亂。馬克思認為，人類最初的分工，只是兩性活動方面的分工，倫理綱常就源于這種分工，并且是為了維護這種分工而制定的。黑格爾把家庭作為基本的倫理實體，把夫妻關系規定為最基本的倫理關系，也是立足于人類的生殖繁衍理解倫理的作用和意義的，也是把人類當成了一般的種性生命。這種源于生育行為的倫理關系，不是人類所特有的，而是人與一般動物的共性，是所有生命族類中普遍存在的血緣關系。人在這種以血緣關系為基質的倫理關系中，只是獲得了生物屬性，這種倫理關系對人性和人的本質的規定，實質上是把人當成了具有某種固定屬性的物種，而沒有把人當成不斷創造著自己本質的“類”。類的屬性不是機械地重復的固定屬性，而是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緯度不斷豐富變化的屬性。以生育為基點，以家庭為核心的倫理恰恰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把人的本質匡定成了某種固定屬性，否認了人類本質中源于歷史積累和承傳的成份，同時否定了人的本質中源于人與物、人與人相互滲透的成份。傳統倫理觀對人性固定、狹隘、孤立的理解，使倫理失去了一切創造人性、成就人性的意義，使之只是作為一種僅僅具有規范、約束、警戒作用的教條而存在。

人的本質不是某種固定的種性，而是在時間和空間兩個向度不斷豐富的“類”性，人的本質不是或主要不是通過人的生育活動體現出來的，而是通過人的生產活動體現出來，正如俄國哲學家別爾嘉耶夫所說，人所造的比他們所生的更能代表他們的本質。倫理與人性相關聯的基點不是種性，而是類性，把倫理與人性的真實關聯確立在類性的基礎上，必須引入與人的類本質相契合的現實的歷史性思維——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思維不但揭示了倫理與人性的真實關聯，而且揭示了倫理的真實本質和意義，從而在倫理觀上實現了革命性變革。現實的人及其現實的活動，是馬克思構建歷史性思維的依據，也是其運用歷史性思維闡發新倫理觀的基點。馬克思認為相對于人類的生殖活動而言，人類的生產活動(實踐活動)對于人類的生存、發展更具有意義，更能體現人的本質。他說：“我們首先應當確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就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同時這也是人們僅僅為了能夠生活就必須每日每時都要進行的(現在也和幾千年前一樣)一種歷史活動，即一切歷史的一種基本條件。”[15]生產活動作為人類生存發展的前提和基本條件，是人類從事其他一切活動(包括生殖活動)的前提和基本條件。相對于生產活動來講，生殖活動對于人類的生存發展，只是具有從屬的、第二位的意義和作用。“每日都在重新生產自己生命的人們開始生產另外一些人，即繁殖”[16]，只有通過生產解決了生存問題，人類的生殖活動才能達到保存種族，延續種族的目的。

不單從生存論的角度來講生殖活動從屬于生產活動，而且從人性和人的本質的角度來講，生產活動相對于生殖活動也更具有決定的意義，真正代表人的本質的，把人與動物區別開來的，不是生殖活動而是生產活動。動物完全是靠自然界現成的物品來維持生存，動物不具有生產實踐能力，動物維持生存的活動是本能性的活動。人主要不是依靠自然的現成物品維持生存，而是依靠生產實踐維持生存，人的生產實踐活動超越了動物性的本能，是一種創造性的活動。人所具有的生產實踐能力，不但標示著人與動物在生存手段上的區別，而且標示著人與動物在本質上的區別，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他們是什么樣的，是與他們的生產相一致的，這既與他們怎么生產相一致，也與他們生產什么相一致。”[17]生產實踐作為人性本質的標示，呈現出了人性本質的生成性、社會性和無限擴展、豐富、提升的特性。生產實踐是創造性的活動，是繼承歷史成果的基礎上的創新和在互動中借鑒他人優長的改良，實踐的創造性是主體對象化中的創造性，因此，實踐的深層意義是實踐主體的自我創造，是主體通過創造對象世界而進行的自我創造，實踐創造的過程是外在對象世界與主體內在世界雙向生成的過程。實踐的歷史承傳性和個體互動性決定了實踐的社會性，離開了縱向的歷史性和橫向的社會性，實踐是無法進行甚至是無法想象的，社會性的實踐塑造的是人的現實的社會性品格，所以，馬克思說：“人的本質在現實性上是社會關系的總和。”[18]實踐的社會性和作為實踐結果的人的社會性，決定了人之本質不斷擴展、豐富、升華的特性，隨著實踐規模的擴大、方式的改進和水平的提高，作為人之現實本質的社會關系以至于人的精神境界，都會不斷地擴展、豐富和提升，所以馬克思說“個人的真正的精神財富完全取決于他的現實關系的財富。”[19]

馬克思以歷史唯物主義思維透視人類生活，創立了以人之生產實踐為基點，以生成創造性為核心的人性觀和倫理觀，從根本上超越了傳統的以生殖為基點，以家庭為核心的人性觀和倫理觀，實現了倫理觀的根本變革。歷史唯物主義思維，闡釋了人的兩種最基本的生產活動，即以家庭為核心的生殖活動和以社會為核心的生產活動，突出強調了以社會為本性的生產實踐對人之本質的決定意義，充分闡明了隨著人之實踐能力的獲得和提高，人之本性便超越了血緣束縛和家庭限制，從而作為現實的且不斷豐富的社會關系而存在。馬克思所創立的這種新的倫理觀不但揭示了人性與倫理的歷史生成性和歷史變化性，從而改變了關于人性和倫理的抽象理解，而且揭示了倫理對于人的肯定意義、創造意義(促進和引導人的自我創造)，從而終結了否定人性、束縛人本身的傳統倫理觀念。

注釋：

[1][2][3][4][5][6][7][8][9][11][12][15][16][17][18][19]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79；93；90；94；90；90；54；76；75；56；56；78-79；80；68；56；89.

[10][13][14]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236；238；240.

作者簡介：王天民，哲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導師

責任編輯： 陸 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