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中國大一統的“天下觀”是一種混沌不清的觀念。一方面,入主中原的各個王朝無不秉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認為不僅農耕文明區,那無窮無盡的叢林、大漠、草原、雪域,那些或采集、或狩獵、或游牧乃至茹毛飲血的部族,同樣是天子的臣民。而另一方面,又極力鄙視那些非農耕區域的族群,認為他們是未開化之民,所謂“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都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種錯位的“天下觀”使得農耕區域的王朝很難對疆域有一個完整統一的概念。在國力強盛時,可以“撫有四海,拓及八荒”,而當國力衰微時,則僅僅只冀望“保障京畿”。

19世紀中期之后,隨著西方各國對中國邊疆地區的覬覦,西部問題開始凸現。在官方,隨著軍事壓力的加劇,中國隨時有可能喪失大片西部領土,放棄還是據守的爭論使得西部被真正納入到行政化管理的視野當中。而在民間,隨著國外探險家、傳教士、科考隊對西部的深入探索,國人對西部的好奇心和好勝心逐步加劇。一個全然不同于過往的西部觀念開始形成。過去那種遙不可及的化外之地,被一種色彩斑斕的西部圖景所替代。廣袤的雪域、草原、戈壁,多彩的宗教、文化、文明,豐富的生物、礦產、文物……所有這一切,都完全打破并更新著國人對西部的理解和想象。
如果說,對西部的地理發現,是早在張騫時代就完成的話,那么,這一次,則是對西部的全新發現,是一次博物、考古、民族、語言、藝術等等方面的大發現。正是在這一發現過程中,一個由“藩服、邊疆、郡縣”環繞構成的老大帝國轟然坍塌,代之以一個“世界——中國”的觀念下的現代中國。
也正是外力的刺激下,西部的重要性和不可或缺的地位日漸突出,遙遠的、化外的西部一步步被摒棄,后方的、心腹的西部一步步被認同,當抗日烽煙燃起之時,西部竟成為這個國家惟一可資憑借的容身之所。如果說,西部,作為華夏族的誕生地,以其包容,寬廣、融合、混雜,孕育了這個國家的形成的話,那么,這一次,它仍舊以其海納百川的氣度,混合了數千年來被農耕與游牧,農耕與狩獵的不同文明形態而割裂形成的隔閡。這一次,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西部不惟見證了一個國家的延續,也見證了一個混合多元的“中華民族”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