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重難返

中國已到了一舉理順電價的時間點上，掣肘是：需要考慮拉動內需和剛見起色的工業嗎?

一年一度的“兩會”堪稱中國重大經濟政策的風向標，也是難得的“訴苦”良機。2009年，在金融危機蔓延成全球經濟放緩的背景下，苦主是那些電力行業的龐然大物們。

全國人大代表、中國電力國際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小琳3月3日呼吁，當下是電力體制改革和電價改革的有利時機，該公司正在尋求政府對其合并煤炭資源和發電企業提案的支持。同一天，全國政協委員、中煤能源集團公司前任總經理經天亮也發表了同樣觀點。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二者分屬對立的兩大陣營——2008年，電力行業全年虧損近700億元，而煤炭行業卻實現了2000億元利潤。1月份，五大電力集團繼續全部錄得虧損。“計劃電”與“市場煤”之間的矛盾是這一行業慘烈現狀的主因。試圖在2009年重鑄利益格局的五大發電集團在去年底的2009年電煤采購會議上，要求煤炭價格在去年基礎上每噸下調50元左右；煤炭企業則堅持每噸上漲20至30元。對峙雙方至今仍未就電煤價格達成一致。

不過，他們最近都遭遇了同一個敵人——需求的持續萎縮。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內部的1—2月電力工業統計快訊顯示，1—2月份用電量較去年11月下降8.6％、較12月下降8.93％。這已經是從去年10月份以來連續5個月用電量下滑。在山東聊城某縣，約有1／3的電廠冷凝塔自去年底起再也沒有蒸汽騰起。對去年賺得盆滿缽滿的煤炭行業來說，這并非一個好消息——約有一半的煤炭被用來發電，煤電此時的關系用“唇齒相依”來形容并不為過。

“如果連生產也無法維持下去，這輪金融危機過去，可能是又一輪的電力危機了。”中國電力投資集團總經理陳啟洲在兩會期間警告說，電力行業若虧損繼續，整個工業體系都將面臨極大困難。過去幾個月，中國出臺了針對十大產業的振興計劃，電力行業并未納入其中。上個月，國資委向電力行業注資126.7億元以充實資本金，虧損嚴重的五大發電集團僅獲6億元。顯然決策者并不打算通過財政補貼來解決發電企業面臨的困難。

但這或許是黎明前的最黑暗時刻。3月5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十一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上作政府工作報告時指出：“2009年將推進資源性產品價格改革。繼續深化電價改革，逐步完善上網電價、輸配電價和銷售電價形成機制，適時理順煤電價格關系。”這是中國政府領導人在政府工作報告中罕見的明確表示推進電價改革。2天后，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彭森表示，今年肯定要解決煤電矛盾問題。

電力改革堪稱一波三折。2002年，中國開始啟動電力體制市場化改革，同一年煤炭價格實現了市場化。然而，上網電價和終端電價一直處于國家發改委控制之下，國家電網、南方電網則拒絕拆分輸配電網絡，使得發電廠競價上網這一電價市場化上關鍵一環無法實現。隨后，持續兩年的“電荒”延緩了改革的步伐。2008年初冰雪災害與電煤價格飆升的影響，使得電力改革進程再次推遲。

與2008年相比，現在無疑是一個好時機。煤炭價格從去年高位下跌了約25％。而3月10日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月份CPI同比下降了1.6％，6年來首次出現負增長。這與不久前，利用國際原油價格下跌時機，通過征收燃油稅部分解決石油價格市場化問題的背景極為相似。華電集團體改辦主任陳宗法向《環球企業家》指出，無論從哪方面看，調整電價都是解決目前煤電矛盾的當務之急。

蹣跚前行

“兩會”前，外電開始猜測中國全面放開電價的可能性。但作為電力體制改革的核心，電價涉及面非常廣泛，不僅需要在前端實現競價上網，還要在銷售端實現輸配電分開。此前6年寸步未進的改革，要在1年內完成幾無可能。

但決策層對電力行業的糟糕境況并非完全無動于衷。2月25日，國家發改委、電監會、能源局聯合下文，要求停止各地區擅自降低對高耗能企業的電價優惠。隨后，工信部、發改委、電監會和能源局聯合下發了《關于開展電解鋁企業直購電試點工作的通知》，遴選了15家優質電解鋁企業參與直購電試點工作。

這被視為電改突破口的直購電試點的重大突破。長城證券能源分析師周濤表示，直購電試點的擴大使得發電企業、客戶可以繞開電網的壟斷，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電力價格靈活性。

不過，這種小范圍的直購電試點和減少政府干預，距離市場化定價仍然遙遠，對解決煤電矛盾的根本問題、緩解發電企業困境杯水車薪。而中電投副總經理李小琳提出的煤電一體化方案同樣可能是一廂情愿，操作起來頗有難度。廈門大學中國能源研究中心林伯強認為，煤炭、電力屬于不同行業，形成大規模利益共同體的可能性很小。

但發電行業已經無法等待。“電廠面臨的是生存危機，煤炭企業是盈利多少的問題，性質不一樣。”陳宗法告訴《環球企業家》，家庭開支中電費比例較低，具有上調空間。在陳宗法看來，最近幾年國家發改委對電價的控制非常嚴格，一直鼓勵電力企業降本增效、內部挖潛解決困難，但現在發電企業已經被逼到墻角。2008年，華電集團虧損接近70億，負債率90％以上，五大發電集團中三家的負債率都在80％以上。這種狀況使得五大發電集團2009年扭虧幾乎無望。

另一方面，五大電力集團盡管虧損，卻仍繼續在全國擴張，頻繁收購各地難以維持的發電企業，這種盲目擴張和競爭反過來加劇了虧損的幅度。同時，伴隨國有發電企業規模越來越大，民營資本和外國資本進入的可能性正越來越小。普遍的觀點是，由于國有企業需要承擔社會責任，無法在盈利、虧損間設立一個底線，這將增加未來電價改革的難度。

在電價沒有完全放開的情況下，林伯強認為，解決問題唯一現實的辦法就是重啟煤電聯動。這一2004年底推出的煤電解決方案規定，如果煤炭平均價格漲幅在六個月內超過5％，就可對電價進行相應的調整。

2008年，國家發改委按照此辦法，兩次提高了上網電價和零售電價，發電企業上網電價借此提高接近4分錢，但仍然大大低于煤炭同期上漲幅度，“按照匹配的計算方式，發電企業至少要漲9分錢才能達到盈虧平衡。”陳宗法說。

林柏強提醒《環球企業家》，這一過程的復雜性仍超出想象，通貨膨脹時，提高電價被認為將加重社會負擔；如今CPI回落，中國又要保持8％的經濟增長，避免增加工業成本，大幅度調整的可能性也不大。“電力體制改革可能會往前走，但不要期望很快。”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