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
在29歲那年,接生了無數嬰兒的王覺犯了個錯誤。
那天夜里10點多,王覺正在縣婦產醫院值班,這幾天他心煩得很,因為最近家里諸多事情搞得他頭都大了。媳婦吵著要改善家里的住房,而且自己由于有好賭的毛病,在外面還欠了不小的一筆賭債,所有的事情解決的辦法說起來很簡單,有錢就可以了。但錢卻往往是最難搞的。
正當王覺叼著根煙,就著熱茶看報紙的時候,門外的護士跑過來告訴他,有個產婦來了,而且即將生產。
既然病人來了,王覺便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事,專心投入到工作里去了。
產婦來的時候羊水已經流了很多了,王覺立即叫護士去準備。說起他的技術,在醫院也算是把好手,這么多年,還從未出過任何差錯,當然,王覺今天也是非常有信心的。
接生的時候有點困難,不過對王覺這樣的老手來說不算什么,幾個小時后,嬰兒的頭幾乎已經完全出來了,產婦即將順利地分娩了。就在這一剎那,王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現在醫院醫生的工資暗里已經和醫院的收入掛鉤了,就是說,如果規定時間里醫院獲得病人的手術費、醫療費、藥費越多,醫生的收入就越多。王覺抱著已經露出大半個腦袋的嬰兒,遲疑了一下。
在這個方向沒有人看見嬰兒的頭已經露出來了。醫院的收費標準規定說,剖腹產的費用是順產的三倍。王覺決定做了,他雙手按住孩子的頭,又把他塞了回去。然后就說難產,準備剖腹。
手術結束了,產婦家屬支付了難產的手術費用,過后還塞給了王覺一個信封,雖然不厚,但好歹是別人的心意,王覺推辭了一下,最后還是任產婦家屬塞進了他白大褂的口袋。王覺的手套沒來得及脫去,上面還有產婦的血,他半舉著,望著口袋里的東西尷尬地笑了笑,那笑跟做賊一樣。當然,母子也都平安,王覺很高興,覺得自己是通過正當渠道增加了自己的收入。
后來又有很多產婦在醫院生產,幾乎有一半都是難產需要剖腹,每當王覺滿頭大汗、神情嚴肅地通知家屬們要準備手術的時候,那些人哪里知道是這位相貌堂堂、一臉正氣的權威婦產醫生在產房里玩了個小把戲呢?誰會為了在乎那點錢,而弄得妻兒出事?所以,王覺的收入越來越高,他老婆非常高興,不僅賭債沒了,家里還蓋了棟新房,醫院還表彰他為年度勞模,王覺坐在新買的沙發上蹺著二郎腿,抽著病人送的名煙,望著墻上的獎狀和家屬送的“仁醫仁術,妙手回春”的錦旗,哂笑不已。
人命
人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王覺卻不覺得,他深刻覺得自己那天的決定是非常正確的,現在他妻子也被查出懷孕了,王覺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名利雙收,自己又將為人父,王覺真是非常滿足了。
這天,一位產婦住進了醫院,大概還有幾天吧,產婦的背景很足,公公家好像是工程隊的,而且丈夫一脈單傳。據說產婦的妹妹也是婦產醫生,所以在家就調養得很好。王覺每天來查房,看著高聳的肚皮,心想這種家庭最適合了,找他們要錢的話絕對不會空手而歸,只要保得母子平安,多大的代價都會答應。
“就她吧,最后一次,反正他們的錢來得也容易。”每次王覺都拿這種借口來搪塞,干多了也就無所謂了,甚至還會覺得自己是個劫富濟貧的俠醫了。人就是這樣,即便是壞事,只要連自己的良心都過得去了,他也就不會覺得是壞事了。
很快,王覺再次走進了手術室,床上的產婦厲聲高叫著,這叫聲本來已經聽了很多年了,但今天卻覺得異常刺耳,王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生產得很順利,孩子大大的頭顱已經出來了。王覺看看四周,照著原來的方法又做了一次。不過,今天出事了。
一般每次王覺會建議人家實施剖腹產,如果對方不同意,就在順產的時候玩點花樣。其實他心里也知道,剖腹產馬虎不得,本來是要進行嚴格的檢查和配備安全措施的,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不過他很聰明,會經常檢查孕婦的身體健康程度,然后再來決定是否實施緊急剖腹產。所以他經常在手術前準備一套應急措施和設備,名為時刻提防意外,實為讓自己準備充分。
這次,他又是立即命令護士為這個產婦插好導尿管,并且進行麻醉,王覺沒有選擇腰椎麻醉和硬膜外麻醉,因為緊急手術,所以就全麻了。可是,他沒想到這個本來前幾天他判斷身強體壯的孕婦居然對麻醉劑有著非常大的反應。原本手術王覺早就駕輕就熟了,可是大量的失血卻怎么也止不了。產婦的臉色非常難看,而且鼻孔里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護士們慌了,王覺也慌了,看著產婦的眼睛,那眼神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充滿了求生的欲望,又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孩子和女人都沒保住。
這幾乎是王覺行醫生涯的一個巨大失敗。家屬在醫院哭天喊地,照理和他拉扯了一番,但事情卻被歸結為醫療事故。院方和家屬交涉了一番后,事情就過去了。王覺受了處分,整個人都癡呆了,他木然地看著那個女人的丈夫哭著走出院門,雖然別人不知道,但他自己最清楚不過了,那孕婦完全可以順順利利地產下個健康的孩子,只是自己的那么一下,居然送掉了兩條人命。從那以后,王覺總是心不在焉,好幾次差點出事,結果被院方派去做后勤一類的事了。周圍的人都很同情他。覺得他是因為良心的責備而被搞得如此落魄,都夸他說這樣有責任心又有道德的醫生已經不多了。
恐懼
日子漸漸過去,王覺的妻子也要生產了。
他向醫院請了一星期假,專門陪著妻子。看著妻子的肚子,王覺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這幾天他只要一睡著,那個失去妻兒的男人的臉就在眼前晃悠,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最后居然變成了自己的臉,每當這時候王覺就從夢中醒來,看了看旁邊睡得正熟的妻子,他只好嘆氣。
終于,王覺心里面最期待也是最恐懼的日子來了,妻子從早上8點開始就說不太舒服,他立即把妻子送進醫院。到醫院的時候,妻子痛苦地大喊,王覺憑著多年的經驗,知道妻子就要生了。
負責的是位年輕的女醫生,她穿戴整齊后剛要進去,王覺就拉住她。兩人對視了幾秒,王覺本來想說拜托了、靠您了之類的話,但似乎角色的變換讓他張不開嘴,啊啊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倒是那位女醫生笑了笑。
“王醫生,您放心,我會像您一樣,做一個好的婦產醫生。”說完便轉身進去了。王覺聽著這句話,越琢磨越不對味。結果他強烈要求要一起進去,看著妻子生產。這在當地是大忌。本來風俗是丈夫絕對不可在妻子旁邊看著她生產,否則對孩子非常不利。不過王覺顧不得這么多了,他一定要看著妻子生出來。
痛苦的高喊一聲接著一聲地在產房里回響,王覺抓著妻子的手在她耳邊鼓勵她,并不時地望望那位女醫生。由于他很久沒和醫院的醫生接觸了,加上戴著口罩,王覺只能看著那雙眼睛,雖然非常熟悉,卻又想不起來。生產得很不順利,時間一點點過去,產房里的每個人都緊張得很。年輕的女醫生滿頭都是汗,不停地喊用力用力。
“很難,胎位不正,可能要準備緊急剖腹產手術。”女醫生對王覺說。王覺一聽猶如掉進了冰窟,他恐懼地看著女醫生。這句話他再熟悉不過了,經常都是他對別人說。
“摘下你的口罩。”王覺忽然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在場的人都奇怪了,尤其是女醫生。
“王醫生,這……”女醫生面帶難色。但王覺一再堅持,她只好拿掉了。
王覺呆住了,手指著女醫生半天張不開嘴。王覺終于知道為什么醫生的眼神那么熟悉了。她分明就長得和前不久死去的那位產婦一模一樣。王覺發瘋似的退到角落里,大喊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別害我老婆和孩子,我求求你了!”說著居然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頭。女醫生很尷尬,一面讓護士去喊人準備剖腹產,一面攙扶起了王覺。
“王醫生,我姐姐的事不怪您,我也是學醫的,有些事司能無法避免。我之所以要求調到這里接替您,也是想讓更多的產婦能健康地產下孩子,避免我姐的悲劇。”說著女醫生竟落下淚來。聽完后王覺才緩過神,原來這位醫生是那名產婦的妹妹。
在扣心中,工覺還是抱到了他的兒子。當聽到妻子也平女的時候,他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孩子很可愛也很健康,這讓王覺非常高興、
王覺的兒子開始長大,但王覺越來越發現兒子身體的奇怪之處,開始年紀小并不覺得,可是當孩子和同齡人一比,不同的地方一下就看出來了。
王覺兒子的頭小。
是的,其他地方都沒什么,唯有這頭出奇地小,在王覺看來幾乎像從他娘肚子里出來就沒長過一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樣下去孩子就會變成怪物了,大大的身體卻有個嬰孩的頭顱。王覺以前看過一些書籍,說有些部落會縮頭術,死者的頭顱會被縮成很小的球體。但現在他兒子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頭還是那么小。
不能再這么下去了。經過了幾乎傾家蕩產的治療,夫婦倆被折磨得半死,孩子也試過很多方法,結果一點用也沒有,孩子一天天長大,遭遇到的卻是他人怪異疏遠的目光,于是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不愛說話。王覺撫摸著兒子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頭,再看妻子黯然落淚的樣子,心里如同刀割一樣難受。他問孩子。是否覺得頭部有什么不適,但兒子卻總是搖頭。
一天夜晚,王覺起來小解,路過兒子的房間,天氣漸涼,他擔心兒子踢被,于是把門打開想進去為他蓋被子。
門只開了條縫,但王覺沒進去,因為他看見了。
借著窗外的月光,王覺看見有個人正站在兒子床前,彎著腰用手大力地按著孩子的頭。兒子面帶痛苦地閉著眼睛,卻根本沒醒過來。王覺大驚,正想要沖進去,那人卻直起身子轉過臉來,正劉著王覺,深深笑了一下一這一笑,王覺呆了,沒有再進去。
第二天早上,王覺被人發現吊死在自家的廁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