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30年了,一直有人問我:你咋想起開小飯館?因為我是一個做飯的,做出的菜比較好吃。還因為我窮,我有5個孩子,4個兒子1個閨女,有過7口人蓋兩床被子的時候。這么多孩子我咋養活?都是半大小子。有天晚上,我聽小半導體收音機。里邊說東北有一對夫妻自己蒸了包子上街賣。咦,我一聽心里受到啟發,我學了一手好菜,可以開個小飯館啊。
在北京最繁華的王府井附近,靠近華僑大廈和中國美術館的地方有一條狹長的胡同——翠花胡同。從胡同的東口進去,走約莫五六百米,向右手一拐,就看列二層樓高處掛著一塊紅色的招牌——“悅賓飯館”。飯店的門面不大,上面掛著一塊小牌子,寫著“中國個體第一家”。
盡管處在深巷,但在19s0年,當這個只有4張桌子的飯館剛開張時,這里卻是全北京、全中國的焦點之一,據說有幾十個國家的記者,采訪過飯館的女老板劉桂仙,一個美國記者甚至這樣描述:“在共產黨中國的心臟,美味的食品和私人工商業正在狹窄的胡同里恢復元氣……”
轉眼間近30年過去了,翠花胡同43號的門上,依舊掛著“悅賓飯館”的招牌。推開門,店堂是一個約莫20多平方米的里外套間,擺著十來張式樣最簡單的桌椅。早上9點剛過,一輛轎車悄然停在飯館門口,從車上下來的人正是劉桂仙,今年75歲,河北人,說話嗓門大,聽上去跟小品演員趙麗蓉似的。趁著早,客人還沒有上的時候,劉桂仙給我們講起了關于這個小飯館的故事。
我去申請執照
快30年了,一直有人問我:你咋想起開小飯館?因為我是一個做飯的,做出的菜比較好吃。還因為我窮,我有5個孩子,4個兒子1個閨女,有過7口人蓋兩床被子的時候。這么多孩子我咋養活,都是半大小子。有天晚上,我聽小半導體收音機,里邊說東北有一對夫妻自己蒸了包子上街賣。咦,我一聽心里受到啟發,我學了一手好菜,可以開個小飯館啊。
那個時候,沒有個體戶這個詞。我跟我家老頭商量,他說,誰讓你開呀,北京哪兒有啊?開飯館,那得有執照,國家不批準,不能隨便開。我說,那我去申請執照。
記得那會兒,東城區工商局在干面胡同東口,離我家遠極了,我也沒自行車,就靠走。到了工商局,跟人家說想開飯館,他們問你有屋子開嗎?我說有,我把睡覺的屋子騰出來、“那你一家擱哪兒睡啊?”他們問。我說:“上房睡,上房頂。”辦公室一屋子人,聽了全都哈哈大笑。最后,他們勸我回去,說你孩子多、生活有困難,去找你老頭單位要點補助,他們這里解決不了,國家沒政策。
從我家到干面胡同,要走一個多鐘頭,我天天去工崗局,求人家,說好話,不行就耍賴、磨了一個月,沒空閑過一天。剛開始去工商局,人家對我還挺熱情,勸我啥的。到后來,去了也沒人理我。“又來了,你坐吧。”我就在人家辦公室里坐著,他們該干嗎干嗎。
不知咋的,記者知道了我這事,在報上登了出來。說有個叫劉桂仙的女同志,天天上工商局,軟磨硬泡要自個兒開飯館。那會兒沒人開私人買賣,是個新鮮事兒。后來,不知工商局得到上級通知了,還是怎么了,反正同意了。他們跟我說:“這樣吧,你先開業,然后發執照,回家準備去吧。”
我們一家就干開了。沒錢買料,就上孩子他爸單位,要了一大車廢料,舊磚頭、破管子、油氈、木頭,把我家屋子打通,又在院里蓋了間小廚房、小洗碗間,搭了鍋臺,挖了地溝,通了上下水……弄好了,工商局的干部都來看了,還給我家作保,從銀行貸了500塊錢。 我拿這錢買了一臺“雪花”牌電冰箱,是個次品,門上缺層漆,錢也就夠買這樣的,好的買不來。我又去買了4張舊的小桌,十幾把小木凳,4塊塑料布,然后放鞭炮,就這樣開張了!開張那天,手里只剩下36塊錢。
飯館剛開張時,買東西都要票,糧票、糖票、肉票、油票……我沒有,就去洞北、天津,那邊有農民的集市……那時候啊,我比白毛女都苦,買東西苦,睡覺也苦——平房房頂支了個塑料棚,順墻豎個梯子,夜里爬上去,一家人睡里頭,有77個國家的記者采訪過我
我那會兒只是想,不管多累也要堅持下去,讓我的菜出名,讓別人說劉桂仙開的飯館菜好,人的心眼也好。我也不算計成本,就想著怎么做,菜才好吃。我做的菜,都用香油腌漬,所以菜味濃,鮮香不膩。
一下子,我做的菜出名了!因為好吃還便宜,上我飯館吃飯的入越來越多。那時我的小店只能放4張小桌,一點點大。一天只能接待十四五個顧客,來吃飯得排號,最長的要排到60多天以后才能吃上。
外國大使館的人也來了。他們頭一回來,手里都拿著地圖,有自個兒畫的,有復印的。有一陣子,來吃飯的都是外國人,中國人都進不來了。他們來我這兒吃飯,一是我的菜確實好吃,大飯店里沒有,還很便宜,一個菜只有幾毛錢;另外,他們到悅賓飯館是來看看,觀察觀察,想從我嘴里套點什么。他們問我的凈是這些活:“你怎么選擇自己開飯館了?是誰叫你開的?”“這個小飯館能開長嗎?”“你怕不怕再來‘文化大革命’,說你走資本主義?”我說:“我不怕,大不了把掙的錢退回去。我說我信一條,跟共產黨走,肯定沒事!”他們聽了都笑,說我很會講話。從我嘴里,他們套不出啥來。當時,有77個國家的記者采訪過我。最多的時候,一天能來二三十號。
那時,我周圍的人思想還沒轉過來,不像現在,大家都羨慕有錢人。那個的候,別人看我就有氣,大部分人認為我走的是資本主義,是跟共產黨對著干。看到來我飯館吃飯的外國人這么多,就說我是里通外國。街坊鄰居也跟我講:“你不怕當特務?你現在就是特務!”“瞧著吧,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國家肯定會收拾你。”我說:“你們別嚇唬我,我不就是因為孩子多,想掙口飯吃嘛,我不怕!”嘴上是這么說的,可晚上一宿宿地睡不踏實。
飯館開業的第一年春節前一個禮拜,公安局的人把我叫去了,跟我打招呼說,國家領導人和北京市領導要上我家拜年,讓我回去準備準備,別跟孩子們說,要保密。回家,我把飯館里外拾掇得干干凈凈,還買了兩麻袋炮仗。
過年的時候,我家一下來了兩位副總理,是姚依林和陳慕華。他們第一站去了前門的“大碗茶”,然后去了西單菜市場,再來我的悅賓飯館,都是當時的新生事物。哎呀,當時熱鬧極了!胡同里全是人,擠不動。我把兩麻袋炮仗全放了,放得那個兇啊。
我把菜當命
像我這倆館子,開在這么僻靜的胡同里,離胡同口還有好幾十米遠,要是一般的小館子,早就不行哩,可我的還挺火。靠啥?靠菜好、靠心眼好、靠做人實在!我的肉絲,四兩就是四兩,原汁原味原做法,不過油,不過水。我把菜當命!
這幾年,外頭的飯館,一會兒流行這個,一會兒流行那個,像什么麻辣燙、水煮魚、小龍蝦的,我家不跟風,還是我的那些菜。我家的菜,就是我自個的菜系。我家廚子,都不是從外邊招來的,外頭來的廚子不會做我家的菜,所以我招不到廚子。我現在用的廚子,開始都是在我家打雜、洗碗,當服務員的,是我手把手,一點點教出來的。有人都千一二十年了。
我為嘛天天都來?我就是一個把關的,來看著,我家的廚子管我叫“技術總監”。天天開門前,我都要嘮叨嘮叨,囑咐囑咐。營業的時候,我在餐廳里一坐,哪道菜上來,我不用嘗,一瞅菜的顏色,一聞味兒,我就知道菜做得咋樣,下的什么料,火候怎樣。如果菜做得不好,我馬上就奔后廚去。
我做菜的秘訣是啥,這個我不能告訴你,這方面我還有點兒保守。別人請我出去演講,讓我說說怎么做菜,一般的菜我講講,像怎么拌涼菜,怎么和餃子餡啦,其他的我不說。都說出去了,我的館子還吃什么?嘿嘿嘿……
我比一般上班的人都辛苦。我住在小湯山,每天過來得走七八十里地,路上堵車要一個半小時,不堵也得一個鐘頭。可我在家待不得,我試過不來飯館,擱家待著,三天我就渾身不舒服。我最高興的事,就是看著來我飯館吃飯的人,吃得滿意,跟我有說有笑,高高興興的。
養活我們老少四代
別小瞧我的倆飯館,它們雖然小,但卻養活了我們老少四代,還有二十來個伙計。這十來年,每個月我家都交六七千塊的稅呢。
除老三以外,我給他們全買了樓房。我家里以前確6輛車,太多,用不著,賣了兩輛,現在有4輛車,兩輛面包車用來拉貨、買菜。我以前坐的是“奧迪”,使十來年了,現在換了一輛新車,花了26萬,我不知道叫啥名兒,跟奧迪一般大一我在小湯山有一處宅子,占地有一畝。前些年,花了40萬翻蓋的,是古色古香的四合院。
我有一個孫子,其他都是孫女,雖然沒照看過他們,但我都給錢了。現在,他們都大學畢業了,過年、過節、放假,全給我回飯館干活,這是我家的規矩。春節,伙計們能走一半,回家過年去,我家飯館照樣開門,全家人都來飯館忙活兒。
我不想讓它倒閉,開到哪兒算哪兒。我讓我孫子回來了,看他是不是那塊料,現在瞅著,還可以。將來是不是把飯館交給他,我還沒這么說,先看看他出不出息。別瞅著這飯館不大,可婆婆媽媽的事多極了,操心著呢!你看看,一天天要買菜、做菜、搞衛生,20多號伙計要管理好。衛生是大事吧,飯菜質量也是件大事。沒有內行管,說出事就出事,就是專家來了,也不一定能干好。
哎呀,上客嘍!我不能跟你聊了。你別走,在這吃飯,我給你弄倆菜,你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