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與文物原屬國之間的新型合作方式

保羅·喬治·費里(Paolo Giorgio Ferri)是意大利共和國羅馬普通法院(the Ordinary Tribunal of Rome)的檢察官，一直以來負責審理各類文物犯罪案件。自1995年起，他對全球許多國家的文物商作過多起調查。2005年7月，他代表檢方起訴伊曼紐爾·羅伯特·赫克特(Emanuel Robert Hecht)和瑪麗昂·特魯(Marion True，美國蓋蒂博物館原館長)。此二人因涉嫌非法文物交易而被控犯有密謀交易罪。這一案件促使眾多博物館開始采取新的文物收購政策，并開始與意大利接觸，討論歸還被盜文物事宜。

文物歸還原屬國

將文物返還原屬國——或先從源頭上阻止文物的非法出口——不僅能夠幫助文物原屬國恢復并／或保留部分自身記憶和身份認同，而且還能推動不同文化間的對話和交流。這一做法并不等同于貪婪的民族主義。的確，如果說文化不應“鎖閉”于一國之內，而隨心所欲的文物收購必然危害更大。盡管審慎的文物交換和租借政策或許能夠防止各國陷入夸大的文化區域主義，但將文物移出原屬地會造成其根源身份的喪失。這種缺失會觸犯文物來源國人民的民族尊嚴(這一點至少在當今各國間都是共通的)，從而損害不同國家人民之間的友誼。

此外，應當強調的是，不管是從客觀的角度評價還是在觀賞者看來，文物脫離其本土環境后都會失去“靈魂”，在文物專家們看來尤為如此。出于合法的文化和研究需要，文物專家可以將文物從原屬國借出，所有這些做法可以具體實現，因為那是建立在通行的國際準則、公約或協議基礎上的。為避免文化隔離現象，這些準則、公約或協議必須得到所有國家的共同認可。否則，他們就無法參與到國際間的文物租借、交換以及其他相關活動中去。正是由于文物的交換和租借活動，總在相機而動的不法之徒無法再覬覦從文物的非法交易中獲利。一直以來，在非法利益的驅使下，不法之徒破壞性地盜掘文物，并／或將其帶離出境。據統計數據顯示，這些非法活動不僅刺激了文物真品的交易，也使得贗品交易更加猖獗，需求的增長促使犯罪分子不斷制造出更多、更逼真的贗品。

非法交易與博物館館長

在調查中我有機會閱讀了許多博物館館長的報告。有時他們明知道某些文物是盜掘或非法出境而來，但仍然對這些文物評價甚高，從而為不法之徒撐了腰。在全球許多博物館，我也經歷過類似的情形，即接受非法交易而來的文物并將其作為展品。

還應該指出，博物館有時自稱為文物的最后容身之所。這是一個龐雜的問題，需要逐例面對。但是，如果博物館確需著手進行一樁收購，那么就有責任保證全程公開透明，并且要向文物來源國和警方匯報收購的所有細節。有一次，一位博物館館長告訴我：“確實，我意識到我們被敲詐了。”但是，他本可以正式終止那些非法交易，從而斬斷與不法行徑的關系。對此，我想引用1978年在巴黎通過的UNESCO建議書中的相關條例。此外，國際博協也在其制定的《國際博協博物館職業道德準則》中呼吁所有博物館與有關職能部門進行預防性合作；一旦確信或懷疑發現了非法文物交易，應盡早呈交相關的文物進出口報告。此外，博物館還應與受害的文物來源國合作完成文物的返還工作。

意大利與博物館的新型合作方式

過去，各國與博物館合作的方式與現行方式頗為迥異而且短視；而如今，意大利采用的新做法充分體現了其文物交換及租借政策更趨審慎。這一方式在意大利文化部與一家美國博物館簽訂的一套協議中得到了有力的說明。

在其中一份協議的前言部分，雙方認同文物是一國文明和文化根基的組成部分，文物的大部分價值都基于對其來源、歷史和所在環境的準確了解。因此，美國博物館譴責任何未經授權、違背科學方法從考古遺址中挖掘文物和古藝術品、破壞或損毀古跡，以及從個人、博物館或其他地點盜竊藝術品的行為。意大利文化部則認同國家或文化機構間出于科學和教育目的交換文物能夠加深人們了解人類文明、豐富各族人民的文化生活，并且促進交換雙方的相互尊重和欣賞。協議中首先說明了他國出于道義將文物歸還意大利時應遵循哪些步驟，同時也對本國文物的中長期租借表示認可——為促進對本國文化遺產的了解和欣賞，意大利同意向美國博物館持續、輪流地依序租借文物。同時根據協議，意大利文化部還將幫助美國博物館整合藏品，使博物館得以更充分地履行文化使命。由此，博物館沒有理由再以過去的不正當手段收購文物。如果博物館館長僅從審美的考慮出發，而不是以促進文化交流為目的，展出一件無法標明來源或出土日期的文物，他將會被視作失職。此外，協議還為聯合或單獨的文物發掘項目提供授權，并同意出土文物的暫時性出口，以滿足對文物的研究、修復及公展需要。意大利文化部在協議中聲明，愿意推動并支持美國博物館館長與意大利博物館館長或文物監管人以及在意大利工作的考古人員進行對話。文化部還保證，美國博物館館長只要有正當理由，便可參觀意大利博物館中的藏品，不管其展出與否。

以上所述說明，這一協議旨在從道德而不是法律的角度解決過去及未來的問題。盡管有“法律的明斷”這一說法，我仍然認為從道德方面著手要比直接使用法律手段更為有效，能夠更好地促進文物的返還工作和／或推動不同國家博物館館長與考古學家之間的對話。事實上，人們很少能夠收集到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博物館館長的收購行為是否違法，但卻很容易查明文物的來路是否符合道德。此外，以法律手段查證文物會導致雙方無法再進行對話磋商。而根據意大利的這種新型合作方式，參與合作的博物館與意大利文化部就程序問題達成了一致意見。因此，這些博物館在未來收購、借出和／或捐贈意大利本土文物時必須事先咨詢文化部并配合文化部的安排。

應當強調的是，就在前不久，在非法交易而來的文物歸還方面，UNESCO《1970年公約》一直被看作是一大轉折點。但是如今人們可以更多地從道德角度著手解決這一問題。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館長的做法就充分體現了這一點。2007年9月，他向意大利文化部發出一份正式文件，希望能與文化部就一件文物(一個殘缺的頭骸)開啟對話，這件文物于1954年被收入博物館。他說，沒有人能夠“解釋博物館收購這件文物的正當緣由”，尤其這件文物還是從一個聲譽不佳的文物商那里收購來的。這個例子的重要意義并不在于此件文物的未來返還。在《1970年公約》出臺前很久，非法交易而來的許多具有突出價值的文物都已返還原屬國，并且這些文物的重要性都遠遠超過了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歸還的文物。但這一事例的意義恰恰在于這件文物是“那么普通”。這標志著一種耐人尋味的新趨勢。然而，當逐例平衡兩種相抵觸的利益(即收購方對文物擁有所有權和重要文物因脫離原址而失去其本土性)后，《公約》中所體現的道德原則對1970年前后的收購行為同樣重要，尤其是如果最終的收購方為博物館。

綜上所述，如今人們更加關注文物的非法流通，而相關的國際輿論也有所改變，盡管這些改變的實現困難重重，并且耗時過長。一個新的、截然不同的、由國際準則和文物來源國相關法律構成的國際公共政策已經出臺，意味著貫穿于文物流轉的準則和法理將有所改變。一個特定時代社會態度的統一至少將促使人們在文物往來中增進誠信，加強審核。不同法律體系問的日益融合同化以及對文物原屬國硬性規范的遵守共同推動了和諧友好的文物往來。由此，可以預見一套統一法律會最終形成。

(王維東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