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一樣的澤吉拉姆
我沒有見過仙女。我想,她的模樣就該像剛從氈房里出來的澤吉拉姆:黑色的長發,嬌嫩的肌膚,眼睛海子一樣澄澈,深不可測。還有艷麗的藏袍,火紅的帽子,花枝亂顫,隨時可以像一朵彩云,飄然而去。
她好會打扮啊。她這次打扮是為了讓我們給她照相。其實她不打扮同樣美麗。她打扮之前就是草原上一道活動的風景,給了我們在康巴高原的最大發現。如果走在城市,男人的眼睛一定會在她身上擠作一團;如果參加選美,她會讓所有美女成為繽紛落英;如果想讓一本書洛陽紙貴,那就把她請上封面。
但是手泄露了她的秘密。這是天天擠奶揮鞭的手,這是指縫里還殘留著新鮮泥土或牛糞的手,是疊加了無數個辛勞日子的手。這雙粗大的手,在冥冥中被勞苦的祖先拉住,無法松開。
正變得金黃的牧草是為這些耗牛準備的,密林中的松茸是為城里那些什么都吃膩了不知道吃什么好的人準備的,草原上的澤吉拉姆,就是為養育手上這些皴裂準備的。
也許,她的美麗,就是上帝對這雙手的補償和獎勵。
鏡頭里的澤吉拉姆掛著幸福的微笑。她一定看見了歲月深處的冬牧場,碉樓里,火塘邊,心上人的眼神。并非故意,她讓一個人即將面對,天下男人的嫉妒和祝福。
扎巴姑娘的閨房今夜為誰而開
他們不知來自哪個朝代,看不滑血脈的源頭。沒有屬于自己的文字,關于祖先的記憶早已在動亂與遷徙中走散。
雖然身份是藏族,卻說扎巴語,吃存放了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臭豬肉,按照祖先的規定熱作依茲——走婚。八千扎巴人,一塊活化石,就這樣被康巴高原的崇山峻嶺收藏。
今夜,天空擠滿好奇的眼睛。夜色將一切融化為混沌之后,扎巴大地就有了足夠的空間,發酵愛情,藏起隱秘,成就浪漫。
馬拴在林間。信物揣在懷里。玉米林中,露水濡濕了對那個窗口熱切的仰望。當碉樓里最后一粒燈光熄滅,癡情的小伙子便悄然躍出,把自己變成蜘蛛,開始在墻上攀援。
八角形的碉樓現在是一條垂直的道路。摳著墻縫向上挪移的時候,血肉之軀已是不可承受之重,自己居然成為自己的敵人。幾丈高的石墻是扎巴男人命中注定的試卷。答案只能在姑娘的閨房里解開。一代又一代的扎巴漢子,從娘肚子里出來就為這一天的爬墻而積蓄力量。一生一世,命運,就在此刻由這面通往心上人閨房的石墻決定。天堂與地獄,僅一紙之隔。
漫長的歲月里,美麗如花的扎巴姑娘們,就是以這種方式來完成優勝劣汰,把足夠的強健和勇氣迎進閨房,為一個弱小的民族繁衍希望。
月亮升起來了。扎巴寨子每一個敞開窗口的閨房,都有最溫柔的細節,從高原雄健的肌體里抽出。
(《康巴土地》節選,選自《福建文學》200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