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郁在杭州的時候遇見羅單,羅單大大咧咧的攬實(shí)那個一頭藍(lán)發(fā)皮膚自皙的女子,在湖邊喝茶。
爾郁坐在三兩張臺子后面,游人廖少,她膈著煙霧可以看到羅單下巴的曲線。服帖的蜿蜒,筆直的鼻子,據(jù)說這樣的男人會讓女人染上他的癮。
熄掉煙頭時,羅單和那女子已消失在一片雨霧里,雨中的西湖風(fēng)景黯淡,她不喜歡這種冷清。
翌日爾郁又看到羅單與那女子,女子在薔薇花墻下擺弄輕佻的身影,羅單按著快門。女子半斜的身體,輕佻神情與暗沉陰影融合,一種頹廢的虛無和身體飽滿的實(shí)感。
那女子拍完后和羅單輕微吻別,羅單招了一部的士,女子翩躚離去。
我昨天見過你。羅單第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再說什么爾郁也不記得,只是一個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商務(wù)中轉(zhuǎn),遇見一個長得帥氣,并很會攝影的男人。
或許,羅單又說了,他在她看見他之前,就已經(jīng)看見她,她有種種不動聲色的美,仿佛柔軟的唇觸到了冰,瞬間無法剝離。
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是羅單所說的那種冰涼。若是,她不會和他擾亂了清冷的西湖。只在文人騷客里才出現(xiàn)的艷情,那一晚。在他們的肆無忌憚里粉墨登場。
爾郁臨走時,看著羅單熟睡的樣子,已無前夜的不羈,浪蕩。窗外又是陰雨霏霏,房間殘留情欲的氣息,像碎掉的香水瓶子,余香纏繞。
陌生的房間都是讓陌生人揮汗如雨,花朵般尖叫。她輕輕的關(guān)上門。離去。
鐘漢唐出了車禍后,已不去公司。他讓爾郁全權(quán)管理整間廣告公司。公司遍布南北。婚房里人事俱在,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和爾郁提起過婚期。
爾郁從公司回來,看著坐輪椅的鐘漢唐,他現(xiàn)在很憂郁,每天望著偌大的玻璃窗,很少見朋友。清醒而隔絕。
你資助的那些學(xué)生給你寫了信,她把一沓信件放到他的手里,還有慈善基金晚會邀請你參加。
你看著辦吧。鐘漢唐目無表情,他把那沓信順手放在茶幾上。晚會我就不去了,你自己處理。
漢唐,爾郁蹲下來,頭靠在他已無知覺的腿上。他的手輕柔的撫摸她的發(fā),可是他的手掌沒有一絲熱度或力度。他的力量,欲望,人生仿佛都在一場車禍里湮滅。
他說,爾郁,你可以走的。爾郁輕笑,你以為我那么偉大么,你現(xiàn)在給我的職位和薪水好過我去別的公司另起爐灶,重新再來。說出這番話,她的心里如刀割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她明白他,他太過強(qiáng)大,不需別人憐憫。她盡力讓他還感受他的強(qiáng)大,即便是假裝的。可是她呢,她需要多少個強(qiáng)悍的小宇宙才能讓他持之平衡,她不是頂著風(fēng)浪眉頭都不眨一下的女子,她也在他萎靡的態(tài)度里起了倦意。
這就是人生。福從不雙至,禍從不單行。
城市某家周刊給爾郁做一個專訪,開放在城市石壁的堅韌花朵。關(guān)于所謂成功女子事業(yè)和生活的片段。
前臺打來電話通知爾郁,記者已在會議室等待。爾郁一身黑色修身長褲,白衫,一頭黑發(fā)用綠玉銀簪松垮挽住。她的腳步鏗鏘的踩在云石地面上,看到那張下巴曲線蜿蜒得漂亮的臉,她的面容像迅速燃放的煙火,兀自的亮了夜空。
她強(qiáng)忍慌亂,擠出招牌武的微笑。馮爾郁,她大方的伸出手。羅單,他稍停頓,隨即也伸手。那雙她握住的手,曾在黑夜穿過她的身體。令她發(fā)出最暢快的叫喊。然。卻是欲望。欲望應(yīng)該在何處燃燒,在何處熄滅。
她卻不得不強(qiáng)裝淡定。自然。在羅單的鏡頭里,心慌卻在蔓延,看著羅單那張專注的臉。
送走羅單,爾郁呼出一口氣,仿佛窒息了一個世紀(jì)。世界真是如此狹小,山高水遠(yuǎn)的一場放縱,居然在城市里重逢。爾郁也笑自己的寂寞,當(dāng)然,只是寂寞。身體的寂寞,只盛開欲望的花朵。
她在停車場時天已經(jīng)黑了,羅單從她身后一把抱緊她,爾郁,他的聲音熟悉而陌生,比在辦公室多了一絲甜膩。
請你遠(yuǎn)離我,遠(yuǎn)離我的生活。那一晚只是一個意外,一個身體的意外,不代表什么。她的話還沒說完,羅單已經(jīng)貼近她的雙唇,不讓她發(fā)出任何聲音。她柔軟的滑倒在他寬厚的臂彎里,沒有一絲力氣。
她仿佛又回到了西湖,欲望的挑撥如火如荼,仿佛遙遠(yuǎn)的愛情音容宛在。巔峰時候他在她耳畔呢喃,不要讓我遠(yuǎn)離,你的生活。
鐘漢唐看著城市周刊,爾郁的專訪和照片占了整整一版,他匆匆一瞥,隨手放在茶幾上。仿佛這樣他的尊嚴(yán)和驕傲絲毫未損。
照片上的爾郁,云發(fā)糾結(jié),那綠的玉簪就像盤在千年蛛網(wǎng)上的毛蟲,年月久遠(yuǎn),已成化石。
照片拍得很漂亮,你還是那么美。鐘漢唐含糊的語氣和表情,像一塊半溶的糖,不清不楚。
她的臉很缸,宛如就要墜入黑夜的云朵,不明不暗,心悸叢生。
爾郁走到露臺,看到花園里的那些木棉,紛紛露出了橙紅的蕊,木棉開花時,枝葉光禿禿的。燦爛一季,那些葉子才漸露芳菲。
爾郁想起他們的初始。他拉著她的手,在木棉盛開的街頭,紅紅火火的花燃了整個天空,宛如他們的親密。
夜半,她敲開他的房間,徐徐除去睡衣,她只想抱著他,就像任何沒有性愛的夜晚,靠近,只是靠近。他們很久沒有如此親近,他癱瘓后不要和她睡一個房間。漢唐,她低低的叫了一聲,他的身體荒廢得猶如生了霉苔,冰涼,柔弱。你走吧,爾郁。
她回到自己空蕩蕩的房間看著羅單在西湖幫她拍的照片,西湖邊,在雨后的陽光下,她忽然眉開的瞬間,她那么美,美得不自知。
她真的如照片那樣笑過么,仿佛木棉影子影影綽綽,深深暗暗。幾朵早開的木棉花,孤單挺直,清冷綻放。
農(nóng)香鬢影的慈善舞會,爾郁裙裾熏香紛染。鎂光燈一片嘩然,爾郁的眼睛刺得生澀。她走到角落端起一杯香檳,羅單的手托著相機(jī)落入她的眼底。她仰頭喝完,又接過一杯。
羅單走過來,她想轉(zhuǎn)頭已來不及。她不想在公眾場合和這個男人有任何瓜葛,即便他承受她一時半刻的寂寞。她不聽他的電話,自從在停車場邂逅之后。
他狠狠的攬住她的腰,燈霧迷蒙卻掩不了他的灼熱,難道你沒有想過我么。
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付費(fèi)。她譏笑。
收起你的勢利,他狠狠的仿佛要掐斷她的細(xì)腰,我認(rèn)真的想過你。他說。
我很認(rèn)真的和你做過愛,她扮作輕佻的眼神,可是,她的心卻已細(xì)細(xì)密密的涌起了一陣傷感。她推開他的手,轉(zhuǎn)身離去。羅單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她穿梭在人群,像一只悲傷的蝴蝶,絢麗,孤單。
爾郁暈暈的走到酒店長廊透一下氣。悲涼宛如木棉花影匝地挺放。
趁著琳瑯酒意她撥鐘漢唐的電話。對我視而不見,是否就是你的堅強(qiáng)。她聽不到那邊任何回應(yīng),良久,鐘漢唐在那邊說,玩得開心一點(diǎn),他掛斷電話。她看不穿他的心,也看不透自己的心,他仿佛有意放手讓她走,她卻放舍不下。他們的愛情多么囂張,愛到彼此繳械投降。
她的愛情橫生出一樹欲望的枝椏,她婉轉(zhuǎn)低吟在羅單的身下時,也試圖逃離原有的藩籬。然,畢竟是短暫歡情,只是那偷來的半點(diǎn)時光里,她仿佛一把把的土撇下深坑,徐徐掩埋自己的愛情。但是,愛情的尸骨猶存。她做不到?jīng)Q絕背離。
她對著一堆開得糊涂的木棉花朵,心很空,心痛得她往下滑,一雙手有力攬在她芊弱細(xì)腰。
羅單的房間,她的照片被做成大幅海報,掛滿房間四壁。瞬間她仿佛是打翻了的私釀,沁得一屋子的粘緯醇香,滴滴答答,染濕模糊了一個春天的晚上。
凌晨,她摸黑套上那件已凌亂的晚裝,羅單擰開床前小燈,他不舍的抱緊她,她轉(zhuǎn)過身,怎樣我都要回去,那是我的生活。
羅單起身去洗手間,等我,我送你。她看著他年輕矯健的身體,不能說沒有一點(diǎn)動心,她還那么年輕,怎可能一輩子清燈孤影。
他沖完涼走出來時手機(jī)響起,她順手遞給他,她低頭瞥過的那一瞬間,她兀自一驚,來電顯示鐘漢唐的號碼。
羅單接過電話,話語含糊不清,嗯,是的。他尷尬的神情已經(jīng)說明了她的疑慮。她定睛的望著眼前這個給她短暫歡娛讓她動了一點(diǎn)心的男人,忽然她笑了起來,笑得荒唐卻又凄涼。看來這是你們編排的劇目,有人早就為這出戲埋單。而我居然都不可以怪責(zé)任何一方。如果我在乎他。我怎么能容忍一次又一次上你的床,如果我對你有一絲傷心,卻又辜負(fù)了鐘漢唐的心。是不是,是不是……她歇斯底里的追問,發(fā)瘋似的煽自己的耳光。
她以為她只是被困在一只盒子里,和鐘漢唐一起萎靡,一樣無能為力。鐘漢唐的自尊和卑微讓她狠狠的受傷,她不知道還有誰的懷抱可以讓她安心的痛哭一場。事已至此,任何一方,都不是她泅渡的對岸。
羅單心虛又心痛的靠近她,眼神內(nèi)疚,他說,他也很苦,爾都。鐘漢唐真的愛你,雖然這樣的方式……
她大聲的喝住他,沖出房間,一分鐘都不想逗留,她身體的寂寞被他洞察,被他戳破。
而他只知道她寂寞,僅是,寂寞。她的心呢,無人知曉。
除了感情的委屈與得失,女人還有一點(diǎn)空間承載一點(diǎn)自私,一點(diǎn)無法說破的私心,獨(dú)自無人時用來和自己談心,找尋某些可以拒絕或延續(xù)的最好借口。
爾郁把車開得緩慢的,她看著道路兩邊橙紅的木棉花蕊,那么早,一片葉子都沒有,它們便孤單慘烈的開了。
眼淚,從她眼里滑落。她卻笑起來,人生都是直接的戲碼,不過是做戲之人佯裝柔韌。她也不是完全甘愿沉淪感情的深淵。只是,心,依舊會疼。
編輯:夕米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