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遲的嘴角有一個小小的疤痕,那是他5歲時,為了幫助同伴奪回心愛的玩具手槍,和一個比他高兩頭的男生打架留下的。
他曾對龍小晚說過,它是他打拖不平的小傷疤。
現在,那個愛打抱不平的凌遲正在靠近一個站在書架前的女人,從背后用藏在掌心的刀片劃開她的肩包,用另一只手順出里面的錢夾,轉身。若無其事地離開。
整個動作——細、快、穩、準。
凌遲幾乎每天都會來書吧,不是看,也不是買,而是偷。龍小晚已經注意他很久了,透過安裝在二樓辦公室的監視器。他總是穿一件長風衣,即使現在是盛夏。里面的棉布格子襯衫是舊去的藍,和他眼神吐露的柔軟相得益彰,形成深不見底的海,但波光艷冽。
很像時光的顏色。
這家書吧是龍小晚開的,在半年前。原來是一家小型超市,攝像頭是超市老板裝上去的,大概是為了防止顧客或員工偷拿東西。裝修時她沒有讓人拆掉。
幸虧沒有拆掉,她才有機會看到凌遲,在找了他10年之后,在以為今生都不會找到他之時。
這天。凌遲險些失手,在靠近第二個目標時,那人突然回過頭質問他,你想干什么?他愣住了。剛好龍小晚在一樓,她走過去說,哥,來了怎么不直接找我?
四日相對,凌遲笑了,微微上翹的嘴角意味深長。
這是城市的盛夏,因為下過幾場雨,所以風里總有濕漉漉的憂傷。龍小晚和凌遲就是在這憂傷里久別重逢的。
當然。只是龍小晚一個人的久別重逢。他似乎完全認不出她了,完全。
二
五個小時后,龍小晚將凌遲帶上了自己的床。
作為答謝,凌遲請龍小晚吃了日本料理,雖然結賬時掏錢的是她。她還把自己嚼高了。面頰緋紅,眼神迷離。
男人對主動搭過來的女人向來沒有抵抗力,如果她剛好美麗,如果她剛好醉到可以讓他乘人之危。所以在龍小晚粑蓬亂卻性感迷人的腦袋靠在凌遲的臂膀上時,她聽見他說,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龍小晚站起來搖搖晃晃,凌遲挽扶她,突然拉近的距離,像撲面而來的春風。他的掌心很燙。當挽扶觸碰到她的手臂時,她的毛孔一下子全都歡快地張揚。
一進門,龍小晚的吻便迫不及待纏上凌遲。于她,那種迫不及待是從未有過的,更是無法躲避的。凌遲長高了,高到她踩著六寸的商跟鞋,還必須踮起腳尖才能夠到他的唇。
凌遲似乎猶豫了一小下,隨后唇齒之間才慢慢開出一條縫隙。他的舌霸道而多情,像一條小蛇,以滾熱的溫度游滑進龍小晚體內。她的身體隨即著了火般。她渾身的血液都在嘩啦啦流淌著。
那晚和凌遲究竟做了多少次,龍小晚早已模糊。唯二,清晰的是,在凌遲一次比一次更用力的沖撞下,她無法自控的呢喃,跌宕起伏在被激情混濁的空氣里,如夢如幻。似遠似近,像一只蘇醒在鳥語花香的春天里的夜鶯。
最后龍小晚像一把被抽走傘骨的雨傘,軟綿綿躺在凌遲的懷里。凌遲沒有問她是誰?為什么會幫他?他只是說,你的公寓真漂亮。
三
第二天早晨龍小晚醒來時,發現公寓已經被凌遲洗劫一空。面對這啼笑皆非的一幕,龍小晚想笑,用力咧開嘴,卻差點擠出眼淚。
她終于找到他,他卻已經不再是他。
龍小晚其實是有男人的,一個很愛很愛她的男人。此時此刻,她點上一根煙,把煙霧吐出去,把7年的感情往喉嚨里咽了咽,試圖裝作很平靜地樣子說出這句話。
龍小晚的男人叫大東。喜歡穿黑色西裝,像他的人,陰沉,捉摸不透。他大她15歲,是一個擁有兩家夜總會。一家五星酒店的有錢男人。
有一種女人,與生俱來飛蛾的姿態。有一種男人也是,例如大東。7年前,包括7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大東都將他的飛蛾姿態,演繹的活色生香,淋漓盡致。
大東喜歡說,小晚,你是我的花。小晚,我會一天天老去,但我對你的愛,永遠不會老。
7年前,龍小晚那好賭如命的父親欠下巨額高利貸,是大東出面還了錢。后來,他又資助她去日本留學。學成歸來,為她買了公寓。開了書吧。
愛到要燃燒時,無人能夠抵擋,這樣一個全力以赴的男人,即使無法愛上,也會被感動。雖說他已是一個被另一個女人照顧到無微不至的男人,但龍小晚還是心甘情愿做了他生命中的那一朵錦上添花。
四
龍小晚沒有想到,三天后,凌遲會突然按響她的門鈴。手捧一束新鮮雛菊,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進門,吻似一縷七月的風。撲面而來。
兩個人就在客廳的地板上做了愛,龍小晚只象征性地掙扎了一小下,身子隨即軟成一片蓄滿花香的云朵。
事后凌遲將那晚偷拿的現金和首飾一并還給龍小晚,他說對不起,還說也不知怎么了,這三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想著她。這是真的,他發現他愛上她了。
情話像一瓶打開蓋的紅酒,霧蒙蒙地彌漫在房間里的每個角落,龍小晚癡了也醉了。
凌遲開始每晚都來龍小晚的公寓,亦會帶些小禮物,有時是一束花,有時是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小物件。
他喜歡叫龍小晚,小母豹。他是那種真正的男人,霸道,溫情。他的每一個小動作都熟稔到像是在春夜里把玩盛開的花朵,總會輕而易舉讓龍小晚上了天,入了地。欲仙欲死。
就這樣,在兩個月后的一晚,在糾纏的癲狂里,凌遲突然說,小晚,我帶你走吧。
房間很靜,只有墻上的時鐘在嘀嗒作響。恍惚問,龍小晚一下子被一股莫名而巨大的力量,投擲到十年前。
十年前那季風月淡淡的春天,龍小晚的父親迷戀上賭博。那時母親開了一家小書店,面積不到二十坪。一次父親輸了錢。有兩個男人來到書店要賬,母親交不出,那兩人掀翻書柜和桌子后,又要動手打母親。
當時凌遲正在書店買書,龍小晚永遠記得,他是如何沖出門外撿回一塊磚頭,又是如何將磚頭猛朝其中一人頭上砸去。
那年龍小晚15歲,凌遲應該也只有19歲吧。只比她高出一個頭,瘦瘦的,一臉義薄云天。
后來凌遲走了,后來龍小晚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追出去。陽光下少年拉長的背影,像一根飄蕩在風中的風箏線。龍小晚不知怎么就喊出這樣一句話,帶我走吧!凌遲回過頭,卻只是沖她撬擺手,再見。
五
凌遲帶龍小晚去了威海,是一座安靜的小城。走之前,聽了凌遲的話,龍小晚低價賣了書吧和公寓,換來了50萬現金。
她沒有跟大東說再見。
龍小晚和凌遲在一起共同生活了12天。這12天,龍小晚像一個真正的妻子那樣,給凌遲做飯,洗衣,負責他的健康情況。
還有,夜夜魚水。
早晨,和凌遲手拉手去公園散步,然后到超市買回新鮮蔬菜和水果。晚上,和凌遲躺在同一張雙人床上,喝啤酒,吸煙,看無聊的國產連續劇。兩個人還買回了一對小鳥魚,一只叫小龍,一只叫小凌。
12天之后,凌遲不見了,同時消失的還有賬戶上那50萬。春天不知不覺中似乎早已經來過了,龍小晚開始失眠。思念像一條在草叢上爬行的蛇。每天的每個夜晚,她穿著凌遲42碼的拖鞋,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走來走去,一遍遍地輕喚,凌遲。然后再一個人一次次地回答,我在。
龍小晚幻想凌遲還會像上次一樣,在消失了一些日子后,轉身回來。他會對她說對不起,說他愛她,且,想要不是一時,而是一世。
可她沒有等來凌遲,卻等來了大東。大東只說了一句話,公寓和書吧我已重新買回來了,跟我回去吧。
陽光碎成鐵屑。
六
此時,凌遲正坐在飛機上。他已經成了一個富人,擁有了一百萬。終于可以告別偷竊生涯,他要買房,把多病的母親接過來。還要開家小店。
對這個苦心設計的完美結局,凌遲感到非常滿意。幾個月前,在他偷拿了龍小晚的現金和首飾回家后,突然想,那女人一看就是有錢人,他應該狠狠撈上一筆才對。
而在把龍小晚騙到威海的第一天。他就打算拿錢離開,也應該離開,卻不知為什么遲遲舍不得。很多個夜晚,看著身邊熟睡的女人,他總是想起她對他的好,想讓時間停頓下來,想如果就這樣一輩子也是好的。
直到凌遲接到那個電話。電話里的人說,他可以給他五十萬元,只要他離開龍小晚。五十萬再加上五十萬,就是一百萬啊,凌遲心動了。
鄰座坐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十五六歲的樣子,很認真地讀著一本書。也許感覺到有人在看她,抬起頭對凌遲笑了笑。
那笑,像一只紛飛在花海中的蝴蝶,流光溢彩。
凌遲忽然想起,應該是十年前吧。十年前那季風月淡淡的春天,他在書店買書,有人來鬧事,還是他出面制止的。
那家書店的女兒也是這般漂亮,美,年輕,花開正好。鬧事的人走后,女孩子不停地跟他說謝謝。她看他的眼睛,就像一只紛飛在花海中的蝴蝶,流光溢彩。
凌遲還記得,后來自己走了很遠,女孩子突然追出來,對他喊了一句什么。他沒聽清,以為是再見。所以他也沖她擺擺手說再見。
后來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不知她現在怎么樣了?希望她過得好吧。
編輯:夕米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