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之隔,兩個世界
1999年1月4日,當美國人約翰·布羅克曼在“邊緣”網站發問“過去兩千年最偉大的發明是什么”時,不止一位回答者認為,透鏡當屬過去兩千年最偉大的發明。這當然是包括望遠鏡、顯微鏡、眼鏡等在內的一個家族,不過,望遠鏡被提及的頻率似乎遠遠高于它的同族。在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學和數學教授布萊恩,格林看來,“望遠鏡的發明和完善、伽利略對望遠鏡的應用,標志著現代科學方法的誕生,為人類對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進行激動人心的再評估創造了條件。這種技術裝置令人信服地揭示:宇宙遠遠超過人類無助的感官所感知的一切。望遠鏡向人類揭示的一切,及時地確立了我們生機勃勃的宇宙的浩瀚無邊,表明人類身處的銀河系只是無數星系中的一個,向我們展示了大量奇異的天體物理構造”。
望遠鏡在天文學中的應用,讓17世紀和18世紀的星空在觀測者眼前赫然清晰起來,而這兩百年間,中國在世界天文學史上卻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但是,這僅僅是透鏡帶來的麻煩嗎?
1735年,法國耶穌會士巴多明在他寄回法國的信中曾寫到他對中國欽天監的觀察,從這位本身就是科學家的傳教士的信中,我們得以窺見當時欽天監的狀況:“在欽天監工作一生的人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登上欽天監的高級職位……如果監正本人很富有,又愛好科學,他就自己花工夫去搞研究;如果他想對他的前任工作精益求精,增加觀察或對工作方式做些改革,他馬上會在欽天監中成為眾矢之的。眾人頑固地一致要求維持原狀。他們會說,何必自討苦吃、多惹麻煩呢?稍有差錯就會被扣罰一兩年的俸祿。這不是做了勞而無功反而使自己餓死的事嗎?毫無疑問,這是北京天文臺阻礙人們使用望遠鏡去發現視線達不到的東西和使用擺錘精確計算時間的原因。”
一邊是為了好奇而觀察星空,另一邊則是為了保住官職而維持現狀,從1669年到1754年,再到1900年,不同的觀念將中國與西方分隔兩邊。遙望著同一片星空,看到的卻是不同的圖景。這也許正是問題的答案。
“不敗而敗”的背后
“用兵之道,神速為貴”,這句話正應在了中法戰爭耐人尋味的結局上。
從19世紀60年代起,法國殖民者開始入侵越南。由于越南是中國的屬國,于是中法之間就此展開了曠日持久的交涉。1884年,談判破裂,雙方轉而在戰場上見分曉,同時在海上和陸上展開了較量。1885年3月,清軍取得了震驚中外的鎮南關大捷,并乘勝克復諒山等地。然而,正當前線將士準備一鼓作氣將法國軍隊趕出越南之時,一道停戰的上諭卻給這場即將勝利的戰爭劃上了一個令人失望的句號。1885年6月,《中法新約》的簽訂,使法國得到了所有未能在戰場上獲得的東西。當時有人評論說:“法國不勝而勝,中國不敗而敗。”
為什么會出現戰勝者向戰敗者求和的咄咄怪事?曾經有過這樣一種說法——由于通訊手段的落后,使得戰場上的捷報無法及時傳到朝廷,因此,當云南方面的捷報經歷層層驛遞至四川轉電達天津時,李鴻章與法使的和約早已簽訂了。
其實,這種說法不免有些言過其實。早在中法戰爭之前,李鴻章等人就已經意識到電報在軍事上的重要用途,并加急敷設了京津、長江、廣州至龍州幾條重要的電報線路。在中法戰爭期間,這個通信系統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清朝以往閉目塞聽、被動挨打的局面。
可惜的是,清朝的電報建設還是晚了一步。1881年底,清軍開進越南北圻。當時云南以及北圻戰場方面尚未通電報,仍靠驛遞,以致“奏折往返須五十余日。滇桂軍隊相距遠,常月余不通問”,這自然極大地影響了戰爭的進程。也許我們可以設想一下,要是當時中國的電報已經布滿了全國,戰爭的結局是不是會有所不同呢?
有了洋槍洋炮之后
在吃夠了洋槍洋炮的苦頭之后,中國人開始覺醒了。從19世紀60年代,一場以興辦軍事工業與軍事教育為首要任務的洋務運動轟轟烈烈地興起了。在此后的數十年間,清軍進口和仿制了大量先進的洋槍洋炮,設立了一批軍事學堂,派遣數以百計的軍事留學生,編練了新式的陸軍,從而在鴉片戰爭之后不長的時間內,就使軍隊裝備有了飛速提高,從冷兵器、半火藥兵器時代,迅速躍升到火藥兵器、半機械化的時代。
1888年,大清北洋海軍正式成軍。1891年,《萬國公報》主辦人林樂知編《各國新政治記》稱,是年,中國海軍居世界第8位,日本海軍居第16位。
也是在這一年7月間,北洋海軍“定遠”“鎮遠”等6艘軍艦,首次訪問日本。日本人以敬畏的心情看著這支龐大的艦隊。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僅僅是一個外表。
東京《朝日新聞》以《清國水兵的形象》為題報道說:“登上軍艦,首先令人注目的是艦上的情景。以前來的時候,甲板上放著關羽的像,亂七八糟的供香。其味難聞至極。甲板上散亂著吃剩的食物。水兵語言不整,不絕于耳。而今,不整齊的現象已蕩然全無:關羽的像已撤去,燒香的味道也無影無蹤。軍紀大為改觀。水兵的體格也一望而知其強壯武勇。唯有服裝仍保留著支那的風格,稍稍有點異樣之感。軍官依然穿著綢緞的支那服裝,只是袖口像洋人一樣飾有金色條紋。褲子不見褲縫,禧襠處露出縫線,看上去不見精神。尤其水兵的服裝,穿著淺藍色的斜紋布裝,幾乎無異于普通的支那人。只是在草帽和上衣上縫有艦名,才看出他是一個水兵。”
后來成為日本海軍名將的東鄉平八郎,當時是一個鎮守府的參謀長。他注意到“定遠”和“鎮遠”有水兵在大炮上晾曬衣服。他說:“以此類巨艦,紀律尚如此,其海軍實不足畏。無怪歐美喻之為睡獅。”
通過這次來訪,日本看清了中國是一只紙老虎,不足畏矣。果然,在1894年的中日甲午海戰中,中國人引為驕傲的北洋艦隊一敗涂地。
關于這場戰爭,還有這樣一個細節。這一年初夏,廣東水師的“廣甲”艦奉命北上。他們的特殊使命,是“遵例解運歲貢荔枝進御”。在戰爭隨時可能爆發的時候,這艘軍艦卻扮演了一種特殊的角色,這在世界海軍史上大概也是獨一無二的。就在他們把貢品荔枝送到天津的時候,戰爭爆發了。
然而,對于大清國,外辱并沒有就此結束。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京津。當時,守衛京津的是清軍的精銳部隊武衛軍6萬人。均受過德、俄式訓練,而且裝備相當精良,有毛瑟槍、快速機槍和各種大炮等。如果加上其他清軍,則達十幾萬之多,可謂人多勢眾。但是再一次地,清軍敗在了臨時拼湊起來的八國聯軍之下,其教訓確實發人深思。
隆隆炮聲開啟了中國近代史上最屈辱的一頁。第一次鴉片戰爭、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中日戰爭、八國聯軍入侵,偌大的中華帝國卻是屢戰屢敗——沒有洋槍洋炮打不過別人,有了洋槍洋炮還是打不過別人。外國列強的步步緊逼,圖強御侮的迫在眉睫,使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陷入深深地思索,又在一次次痛苦的思索中漸漸覺醒:鴉片戰爭以后國勢不振,國人蒙羞,是輸在了科技上,是輸在了制度上,但更是輸在了觀念上。魯迅曾深刻地說道:“外國人用火藥制造子彈御敵,中國卻用它做爆竹敬神:外國人用羅盤針航海,中國人卻用之看風水。”當大刀長矛對陣洋槍洋炮的場景一次一次出現時,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句感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