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茶館》的會話含義

陳 霞

摘要:格賴斯的“合作原則”是人們言語交際活動中的重要準則, 戲劇作品中的對話為了特殊的會話含義,為了營造藝術效果,往往是要違反“合作原則”的?！恫桊^》是老舍后期創(chuàng)作的代表性作品, 本文試從語用學角度,通過合作原則的違反來分析茶館中的會話含義,為戲劇評論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關鍵詞:合作原則;會話含義;戲劇

《茶館》是中國話劇史上的經典劇作。老舍先生在小茶館里描繪了一個大社會, 時間涉及半個世紀之久, 前后塑造了六七十位個性鮮明的人物, 展現了清末戊戌維新失敗后、民國初年北洋軍閥割據時期、國民黨政權覆滅前夕三個時代的生活場景, 尤其是劇中的對話更是耐人尋味,具有豐富的會話含義和弦外之音。美國語言學家格賴斯(H.P. Grice) 的“合作原則”要求說話雙方互相理解,互相配合,使對話能夠順利進行下去。本文借鑒語用學中的“合作原則”來分析《茶館》戲劇的對話特點,為文學評論,特別是戲劇評論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一、Grice會話含義理論概述

語言是交際的工具。在人們的日常交往中,大部分交際是以交談方式進行的。Grice通過對話語交際普遍特征的觀察發(fā)現交談在通常情況下由一系列彼此有聯(lián)系的話語組成。人們在言語交際中為了保證會話的順利進行,實現交際目標,在交際中雙方都遵守一定的原則,他稱這種原則為會話的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具體地說,合作原則要求參與交談者在整個交談過程中所說的話符合這一次交談的目標或方向,以使得語言交際有意義。Grice把其合作原則分為四條準則(Grice,1975):

數量準則(Quantity maxim):

(a)使自己所說的話達到(交談的現時目的)所要求的詳盡程度;

(b)不能使自己所說的話比要求的更詳盡。

質量準則(Quality maxim):

(a)不要說自己認為是不真實的話;

(b)不要說自己缺乏足夠證據的話。

關聯(lián)準則(Relevance maxim):

說話要貼切。

方式準則(Manner maxim):

(a)避免晦澀的詞語;

(b)避免歧義;

(c)說話要簡要(避免贅述);

(d)說話要有條理。

(何兆熊,2000:154)

以上就是Grice提出的合作原則。在遵守上面這些合作原則的各項準則時,不同說話人、不同場合會有不同的側重。事實上,這些規(guī)約常常是被違反的,Grice在這方面概括了四類,事實上前三種情況是不會產生會話含義的,Grice 理論吸引人的地方在于第四種情況:說話人可能有意地不去遵守某一準則,但他相信聽話人會察覺這一點,并會認為他仍然是合作的;而聽話人也知道,說話人并不存心讓他受蒙蔽?！暗谒念愡`反合作原則的情況實際上是說話人利用合作原則中的各項準則來讓聽話人推導出語用含義”(何自然,2002:89-90)。含義是交際中話語傳遞的非字面意義,是說話人的一種交際意圖。根據Grice的語用學思想,含義的產生與合作原則中某一條或多條準則的違背有關,也就是說,含義的產生需具備類似條件:首先,聽話人要能夠發(fā)現說話人違背了某一或某些準則。如果說話人違背了某一或某些準則,比如說話人撒謊,而聽話人卻沒有發(fā)現,此時就不可能產生含義。其次,聽話人要能夠發(fā)現說話人希望聽話人知道自己違背了某一或某些準則。(冉永平,2006:58)。

下面,筆者將根據Grice合作原則的違反來探討如何推斷出《茶館》對話中的會話含義。

二、以《茶館》中的人物對話為例談會話含義的推導

1. 利用量的準則推導會話含義

交談時,說話人應根據語境要求為受話人提供適量信息,既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量的要求與語境有關,不同的語境、不同的交際目的,對話語的信息量有不同的要求。

例1:小妞 媽媽!我還餓!

王利發(fā) 唉!出去吧!

鄉(xiāng)婦 走吧,乖!

小妞 不賣妞妞啦?媽!不賣啦?媽!

鄉(xiāng)婦 乖!(哭,攜小妞下)

常四爺出于同情,施舍給她們一碗面?，F在常四爺被抓了,不會再有人給小妞一碗面,小妞的媽媽只能催促小妞快走。面對小妞一連串的問話,都沒有正面回答。特別是對“賣不賣”這個問題,媽媽既不忍說賣,也不能說不賣,只好不作回答。所以不能提供足量的信息,違反了量準則,表現出她面對自己女兒哀啼時痛不能言的悲憤心情。

例2:常四爺 搬到哪里去?

王利發(fā) 哪兒不一樣呢! 秦二爺、常四爺,我跟你們不一樣:二爺財大業(yè)大心胸大,樹大可就招風啊! 四爺你,一輩子不服軟,敢做敢當,專打抱不平。我呢,作了一輩子順民,見誰都請安、鞠躬、作揖。我只盼著呀,孩子們有出息,凍不著,餓不著,沒災沒病! 可是,日本人在這兒,二栓子逃跑啦,老婆想兒子想死啦! 好容易,日本人走啦,該緩一口氣吧? 誰知道, (慘笑) 哈哈,哈哈,哈哈!

常四爺問王利發(fā)準備搬到哪里,王利發(fā)只需說“哪兒不一樣呢”,便完成了言語交際。但是王利發(fā)又說了一堆與搬家毫不相關的話。王利發(fā)的回答違反了“量的準則”(所說的話應含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 。但是,從看似不需要的話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順民”王利發(fā)?！拔夷?作了一輩子順民,見誰都請安、鞠躬、作揖。我只盼著呀,孩子們有出息,凍不著,餓不著,沒災沒病!”。這些話都可以揭示王利發(fā)的性格是軟弱的,一輩子只希望通過改良來維持茶館的生意。王利發(fā)的性格具有兩面性,一方面他不滿于軍閥、封建主義、帝國主義的壓迫,但另一方面他又害怕革命,明哲保身。

2. 利用質的準則推導會話含義

交談所提供的信息不僅要適量,而且要真實可靠,不能說虛假的話。有時說話人故意說一些不符合實際的話,讓聽話人推導會話含義。

例1:小二德子 念書去了!

王大拴把 “一” 字都念成扁擔,你念什么書啊?

“一”是最簡單的漢字?！鞍?‘一 字都念成扁擔”是一種中國古老的說法,用來指沒文化?！鞍?‘一 字都念成扁擔”違反了質量原則,因為從形狀來看,“一”像扁擔,但是“一”是不可能念成扁擔的。在那個時代,像二德子那樣的人是沒文化的,他們靠恃強凌弱過活。所以當王大拴聽說小二德子“念書去了”時,就用了這樣的話來諷刺像二德子那樣連最簡單的漢字都不認識的人也為了粉飾自己裝模作樣去“念書”。

例2:丁寶 我要是過去說一聲:“來了?小子!”他們準給一塊現大洋!

丁寶夸大了事實,違反了質的準則,是為了向王利發(fā)說明她的魅力之大,如果王利發(fā)雇她作女招待,茶館的收入會因此大增。

3. 利用關系準則來推導會話含義

言語所傳遞的信息應該與特定的場合、特定的上下文以及特定的交談對象有關系。有時說話人故意違反關系原則,說一些不得體、無關聯(lián)的話。假定談話雙方是互相合作的話,聽話者就能從中領會說話人的深層含義。

例1:宋恩子 誰給飯吃,咱們就給誰效力!

常四爺 要是洋人給飯吃呢?

松二爺 四爺,咱們走吧!

在這段對話中,松二爺的話從表面上看與上面的話沒有任何關系,違反了關系準則。這就具有一定的弦外之音:常四爺的話說得太直了顯得不恰當,為了不再次引起麻煩,他決定趕快走。松二爺的話反映出他膽小怕事的性格。

4. 利用方式準則來推導話語含義

為了使語言更有效,要求言語的表達簡練清晰,有邏輯性。但有時說話人故意違反方式準則,我們可以從中推導出其語用含義。

例1 周秀花 大嬸,您走您的,誰逃出去誰得活命!喝茶的不是常低聲說:想要活命得上西山嗎?

王大栓極力想挽留康順子,但是康順子不想“連累”他們。周秀花的話“想要活命得上西山”,違反了方式的準則的第一條次則 。因為西山在這里指的是北京西山一帶當時是八路軍的游擊區(qū),不了解背景的觀眾是不可能理解得。但是,通過周秀花的會話含義,我們可以推出當時老百姓都相信只有共產黨可以救他們。

例2:王利發(fā) 真的?你可真要發(fā)財了!

唐鐵嘴 我改抽白面兒了。(指墻上的香煙廣告)你看,哈德香煙是又長又松,(掏出煙來表演)一頓就空出一大塊,正好放白面兒。大英帝國的煙,日本的白面兒,兩大強國侍候著我一個人,這點福氣還小嗎?

這里把毒品稱為白面, 違反了方式準則的第二條次則,反映了他根本沒有羞恥之心, 絲毫不以自己的行為為恥, 還以為自己很時髦。

例3:常四爺 我正咂摸這個味兒:咱們一個人身上有多少洋玩意兒啊!老劉,就看你身上吧:洋鼻煙,洋表,洋大衫,洋布褲褂……

常四爺把劉麻子身上的洋貨一件件不厭其煩地羅列出來違反了方式準則的第三條次則,表現出他對洋貨大量流人中國的厭惡和否定。

例4: 鄒福遠: 對! 您看, 前天我在會仙館, 開三俠四義五霸十雄十三杰九老十五小, 大破鳳凰山, 百鳥朝鳳, 棍打鳳腿, 您猜上了多少座?

鄒福遠是個說書的, 這句話說得這么長, 把許多書名和在一起, 為的是要說明他說書的精彩, 而精彩的說書沒有人去聽, 反映了“真玩意兒要失傳”, 從而間接反映了當時社會百事不興。

通過以上《茶館》對話的分析,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違反“合作原則”,不但不會影響對話的正常進行,反而會增加對話的會話含義,使對話更加生動、有趣、耐人尋味,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物性格特征和社會背景,體現故事的深刻主題。老舍正是通過會話含義將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日常對話奇妙升騰為一個巨大的政治隱喻,成為舊中國50年精神風貌、三個黑暗歷史時代的象征。本文希望從會話含義的角度賞析話劇《茶館》能夠為研究文學語言,特別是戲劇語言提供一個新的窗口和途徑。

參考文獻:

[1] Grice, H.P. Logic and Conversion. New York: Acad-

emic Press, 1975.

[2]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3]冉永平.《語用學:現象與分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4] 老舍.《茶館》英若誠譯 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