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加坡重新學說話

新加坡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國家，素來以“花園城”著稱。然而，新加坡人注重禮儀和城市文明的態度因過于嚴謹和嚴厲，令許多去過新加坡旅游的朋友都對當地近乎“苛刻”的規定與民俗心有余悸。

2008年初，河北某高校中文系的夏雨老師，應邀到新加坡國立大學授課。近日，筆者在采訪中卻聽聞這位以語言授課為主的年輕女老師，在新加坡生活的半年多時間里，最難適應的竟是最簡單的“與人說話”。夏雨老師遂向筆者道出了那一連串令人哭笑不得的“尷尬”經歷——

話不可亂說

2007年12月，我接到了新加坡國立大學的邀請，赴新加坡交換體驗課程。12月底，我坐飛機前往新加坡開始為期3年的任教。學校給我分配的是教師公寓，與五六名新加坡同行成了鄰居。大概因為是同事的關系，我覺得她們熱情又好相處。我的屋子是她們為我收拾布置的，而且每個人還送了我花瓶、掛毯之類的小禮物。新的生活開端不錯，可我沒想到，很快我就惹了麻煩。

2008年1月8日，下班后，我和幾個同事一起回家。路上，我打趣一個教美術的老師郭淑惠說：“郭老師，你圣誕節晚上在哪啊?我好像在烏節路看到你，旁邊還跟了一個帥哥!”本來，這就是一句玩笑話，的確，圣誕節那天晚上，我在烏節路看到了一個女性和男友在一起。樣子很像郭淑惠。

可是，本來還微笑著的郭淑惠馬上沒了笑容。她對我說：“夏雨老師，你必須向我道歉，因為我圣誕節晚上一直呆在家里?！蔽倚α诵?。覺得她對待這個問題的態度過于嚴肅了，于是，沒有做聲，繼續向公寓走去。回到家里，剛剛換了拖鞋，門鈴就響了。打開門，門口站滿了人。郭淑惠站在最前面，還有幾個同事和郭淑惠的男友以及家人。

郭淑惠嚴肅地對我說：“夏老師，你必須為你的話負責，否則我會被別人誤解的。你現在要準確地告訴我們，我圣誕節那天在烏節路出現了嗎?我穿什么衣服?挎什么包?和誰在一起?”看著這個陣勢。我頭都大了，連忙敷衍說也許是自己看錯了。可郭淑惠聽我這么說，非要求我道歉。我用余光掃了一下其余的同事，卻沒見有誰站出來打圓場的意思。無奈，我只能對她說了對不起。

再去學校的時候，我發現和我住在一起的幾個同事對我疏遠了很多。我心里有些疑慮，難道她們這么排外?課間休息的時候，系主任把我叫到了辦公室，認真地對我說：“夏雨，你和郭老師的事我聽說了。你怎么能這樣，人說話是要負責的!”我當即感到格外郁悶。中午下班，我干脆一個人出了學校，到外面的餐廳去吃飯。我覺得新加坡人實在是太沒有幽默感了，一句玩笑話，也能搞出這么多的噱頭。

為了犒勞委屈的自己，我叫了愛吃的海南雞飯。可剛嘗了一口，就覺得有點咸。我把服務員叫過來抱怨說：“你們的飯怎么這么咸?想咸死人啊!”飯當即被端回去重做。大概十幾分鐘時間，餐廳的門被推開了，幾個穿著白色制服的人走了進來，旁邊一個桌上的食客站了起來，主動向他們招手。原來，這位食客聽到我的抱怨后，就向有關部門投訴舉報。他指著我說：“剛才這位小姐說飯太咸了，要咸死人。我擔心這家餐廳用的是工業鹽!”

上帝，我和報警的人以及飯店老板一起被叫到了衛生部門，來的人沒收了餐廳所有的鹽。我心里抱怨那個多管閑事的食客，我不過是埋怨一句，你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而且，更讓我感到無奈的是，這家餐廳的老板竟是郭淑惠的男友!

這下徹底把郭淑惠得罪了。果然，不大工夫，我的門鈴響了起來，正是郭淑惠和她的男友，我心里想著怎么對他們解釋，沒想到郭淑惠的男友對我笑了笑，微微鞠躬說：“夏小姐，這次謝謝你了，不是你的話，我沒想到，我的餐廳進的鹽中真有不合格的產品。你讓我避免了更多的損失!”

事后，我才知道我的埋怨讓該餐廳損失了6000新元。餐廳的廚師貪便宜進了不合格的食鹽，也被衛生部門追究了責任!雖然我的無心反而幫了餐廳，可是我總覺得欠了郭淑惠老師。從那之后，我就再三告誡自己：夏雨啊，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免得以后再惹麻煩!

客套話冤入獄

2008年2月，我丈夫也到新加坡發展。他的到來讓我們的住宿成了難題。按照學校規定，我住的那種單人公寓是不能雙人居住的。為了能在一起，我決定和丈夫租房。

對于這件事情，郭淑惠和其他同事很熱心。很快，他們就在“牛車水”附近，幫我們找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去看房那天，丈夫對衛生間很不滿意，他對我說：“衛生間太小了，沖涼的話，時間長了會被悶死的!”

結果，房東馬上沉下了臉，告訴我們房子不租了。而且，拿起電話就要找房屋建筑單位，討個說法。我連忙勸了又勸，才算是讓房東平靜下來。經過這個事情。我們的房租比之前又貴了1200新元。搬完家，我埋怨丈夫亂講話，丈夫不以為然地說：“我說的是實話!”我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丈夫，然后再三告誡他講話千萬要注意!那天估計不是我攔著，在這里住了這么多年的房東真的會打電話給建筑設計機構。

生活就是這樣，總是一個問題解決，另一個新的問題就會出現。

“牛車水”離國立大學的路程頗遠，每天我要按時上班，就要早早起來趕巴士。就算這樣，也是經常遲到。丈夫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公司在我們學校附近，他上班也很早，很不方便，經過商量，我們倆決定買輛二手車代步。在新加坡，二手車價格便宜，而且車況也好。

2008年3月7日，我們兩人看中了一輛標致車。交完錢后，車主把各種手續轉到我們名下，忽然問：“你們有沒有駕駛執照?”

我和丈夫面面相覷，要說國內的駕照我們都有，可是在新加坡卻不能通用。而且，新加坡的道路都是左行道，車子駕駛臺也與國內相反，我們也不愿意因為不習慣出什么事情。車主非常熱心地開車將我們送回了家，算是送貨上門?？捡{照的計劃馬上列上了日程，經過商量，丈夫決定由我去考證，一來是我課時結束后自由時間多；二來，我的學校比他的公司離家遠，我可以順路捎他上下班，這樣也省油。

作為老司機，筆試我順利地通過了。交通部門通知我，一個星期后路考。新加坡的路考，是要車主用自己的汽車駕駛上路的。這樣可以讓司機對自己的汽車熟悉程度更高，也方便考官考查司機開自己汽車時的安全程度。為了討個好彩頭，我在汽車前面，特意掛上了鮮紅的中國結。

2008年4月3日，路考開始，我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監考人員，微笑地對他點了點頭，穩當起步后行駛。新加坡的交通狀況良好。所以一路下來我表現得相當完美?；氐狡鸩降攸c后，他點點頭，沖我豎起了大拇指。

下車前，他看了看我車前的中國結，然后對我說：“小姐，你這個工藝品真漂亮?！蔽倚χf：“你喜歡的話，我可以送給你，留個紀

念?！睕]想到，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推開門冷冷地丟下了“再見”兩個字，就離開了。

結果，我的路考沒通過。而且三天后，有警察找上門來。他們拿出拘留證，通知我違反了新加坡的規定，要被拘禁三天。我張大了嘴巴，想不出自己哪里犯了錯，丈夫賠著笑臉問他們原因，一個警察敬禮后說：“夏雨小姐在路考的時候，賄賂政府工作人員，被拒絕了。根據政府規定，她會被罰款，而且需要拘禁三天!”真是欲哭無淚，一句客套話，就把我送進了新加坡的拘禁室。

2008年4月9日，丈夫來接我回家。路上，他沉默了半天冒出一句國罵，然后說：“新加坡人怎么連客套都不懂呢?”我連忙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重新學“說話”

2008年5月1日，我和丈夫都在家里休息。丈夫為了和國內的朋友聯系方便，所以在家里裝了光纖上網。好不容易休息幾天，我想奢侈地睡個懶覺，丈夫卻早早就起了床，鉆進書房里開始上論壇，看新聞。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嘈雜的拍門聲。我嘟囔著起來，問剛走到客廳里，一臉迷惑的丈夫：“誰啊，這么吵?”丈夫走過去打開門，門口站了兩個警察。其中一個亮了證件后詢問說：“請問，誰是‘中國龍?”我瞟了丈夫一眼，“中國龍”正是他用的網名。他愣了，然后對兩個警察說：“是我。”警察禮貌地對丈夫說：“您好，請您跟我們走一趟，有人反映您在網絡中威脅他人，并意圖辱罵對方!”丈夫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回過頭對我說：“沒事，我去一趟!”

我心一沉，知道肯定是網絡惹的禍?？凑煞螂x開，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我快步走到書房。電腦還開著。我點開一個個窗口，看丈夫到底做了什么。結果，我在一個叫獅城的論壇上看到丈夫回復的帖子。他在和樓主辯論“中國現在到底算不算強國?”

那個自稱日本人的樓主說了不少中國落后的壞話，丈夫氣急了，告訴他，你再侮辱我的祖國，我要你好看。不要怪我發帖罵你。但那個人毫不收斂，丈夫又寫帖子進行回復，沒想到還沒寫完，剛才發的那句“要你好看”和“罵你”，就被對方反映到了新加坡網警部門，警察根據IP地址找上家門。

一直到晚上，丈夫才從警察局回來。他搖搖頭說：“哎，倒沒什么出格的處罰，就是要封掉咱們IP半個月的時間，還要繳納5000新元的保證金。半年內沒有再違反條例，才會退還!”說到這里。丈夫表示了對新加坡政府行為的極端不理解。他說，在論壇上和網上，經常能看到針對政府某些行為和新聞的評論帖和找錯帖。但這些內容的發布者不會惹上麻煩，而自己不過說了點狠話，結果就遭到了這樣的待遇。

我望了他一眼，很認同他的話。從來新加坡到現在，無論對同事，還是對政府人員，無論在工作中還是在生活里，因為說話吃的虧實在是太多了。我伸出小指，對丈夫晃了晃：“來，拉鉤，以后我們倆說話辦事可一定要注意啊!”丈夫一臉慎重地點了點頭。

2008年6月。利用假期時間，我和丈夫回到了天津。飛機上，丈夫高興地嚷嚷著：“嘿，還是回家好，以后我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了?！笨墒堑郊抑螅煞虻谝粫r間爬到網上，越看眉頭越是緊皺起來。他說：“哎，你看這網上怎么這樣啊!怎么罵得這么難聽?說什么話的都有!”

晚上，有朋友給我們接風洗塵。吃飯的時候有人開玩笑對我說：“夏雨，新加坡的美女多，你們倆又不在一起工作，他不會在外面偷偷勾引美少女吧?”不知道怎么搞的。這種以前經常開的玩笑話讓我心里覺得無比別扭。我放下杯子，認真地看著朋友說：“你說什么呢?你看見了，你來證明給我看!”“玩笑都開不起了?”朋友不滿地回了我一句。我看看丈夫，發現他也微微皺了下眉頭。

回去的時候，我問丈夫：“我是不是被新加坡人同化了?今天聽那玩笑話，馬上就來了火氣，以為是多大事兒似的!”

丈夫點點頭說：“新加坡國家雖小，可社會秩序極好，城市風景優美，犯罪率也極低，看來是有原因的!我們確實正逐漸被同化!”的確，因為新加坡的法律和民俗都是從小事抓起，會時刻規范著你的行為，所以新加坡，就像一個巨型凈化器，不但凈化語言，也同時凈化人的行為與素質!

我想，新加坡人就是憑著對這些小事上的認真態度，默默地影響和改變著每一個到過新加坡的人。我和丈夫假期結束后，還要前往新加坡工作和生活，我們會帶著最謙遜的態度去學“說話”，去體驗在新加坡的日子。

(摘自《讀報參考》2008年第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