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合歡花

曉　蓉

買下這套90平方米的新房，首付幾乎耗盡所有，裝修費也是東挪西湊的。我坐在小沙發(fā)上，透過劣質(zhì)紗門，看著剛洗完的一大排衣服，和高高低低的灰色建筑，輕嘆口氣。

他在廚房用老菜刀敲肉骨頭、切蓮藕。我起身進了廚房，環(huán)抱住他：“辛苦了。”是熟悉的背，熟悉的氣味，卻仿佛仍有缺失，我更加抱緊了這一路走來的男人。他轉(zhuǎn)身，親一下我的臉頰：“蓉，很少給你做飯了，今天嘗嘗我的手藝。”

“不，我想出去吃。”我撒嬌地說。

這個月交完房供，剩余不多。但是，他扯下圍裙，牽著我的手，馬上出門。

我們選了一家外觀氣派的餐館，安靜、清爽，服務生清一色的綠色短裙，模樣俊美。我很滿意，直到翻看菜單，才有些后悔。連普通的青椒炒肉都要28元!要什么氣氛呢，要什么浪漫呢。窮人的生日，就應該悶在屋子里過。

看我臉色陰晴不定，他拿過菜譜，很快點好兩個菜，都是我平日愛吃的。他又點了第三道菜，我說浪費，他仍然笑：“我買單，咱又不經(jīng)常出來吃。”

我還是不悅。酒來了，他斟滿酒，碰碰我并不情愿的杯子，認真地看著我，說：“生日快樂!我會讓你幸福的，相信我。”

十年前，我們就是高中同學。他一直如此桀驁不馴，想要出人頭地，盡管成長讓他的野心有所消減，但我知道，他的心仍是頭潛伏的猛獸。

后來，我們一起上大學、畢業(yè)、工作，在社會經(jīng)歷風雨。有很能滿足男人虛榮心的漂亮女人追求他，我的身邊也不乏優(yōu)秀的追求者，但是兩人始終目光膠著，越走越近。不是沒有過掙扎，而是因為明白雙方都是認真的人：一旦愛了，就是一生。

戀愛時，我曾說：“你今后若真成人物了，肯定沒有時間陪我了。”他笑：“我會做一個每天回家給老婆煮粥吃的大人物。”結(jié)婚了，我說：“你不要太辛苦，我不要你非富即貴的，跟你喝粥也是好的。”他說：“就是喝粥，也要喝燕窩粥，我不要你受一點委屈。”

現(xiàn)實卻是實實在在的，豪言常常變成笑話。尷尬的是，他的工資還不如我多。有一次，他回家早，做好飯，我嘗了一口湯，說太成了；再嘗一口小菜，又咂著嘴說：“還是咸了。”他忽然把碗一扔，拍著桌子吼道：“你要么吃，要么就閉嘴!”

我的淚一下涌到眼里。他是大男人，為自己的處境而委屈，而我，又何嘗愿意頂著經(jīng)濟壓力拼命工作?兩人不歡而散，一人占據(jù)一間房子，沉默。后來，他過來抱住我，我小小掙扎之后，軟軟地轉(zhuǎn)過身，埋進他的臂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相信你。”

轉(zhuǎn)眼間就是幾年后我的這頓生日晚餐，我們歡歡喜喜地吃完飯，他要了個快餐盒，把剩菜通通帶走。出門過天橋，正是無證小販兜售商品的時候——老玉米、盜版碟、過期刊物、各色絲巾……我駐足觀賞，起身，他卻不見蹤跡。

橋下車水馬龍，橋上熙熙攘攘，我備覺孤單，四處找尋。在將暗還明的霞光里，我看見他就站在天橋拐彎處那位賣花老太太的旁邊，專注地朝我望著，右手提著白色塑料快餐盒，左手握著一枝紅色的花。那是一枝合歡，原是藏在大木桶里龐雜花團里的普通一朵，一經(jīng)他握住，開放在溫柔霞光里，就具有了魔法般的美麗。

我遙遙地望著。世界變得如此純粹，一枝合歡，握在他的手中，正盛開著一對普通夫妻的幸福。不管將來的生日如何度過，我都將永遠記住這個平凡的生日，這座黃昏的天橋，記得這個右手快餐盒左手合歡花的男人，記得他為我演繹的平凡的美好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