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蒙
我的一位女鄰居的相貌,給我最初的印象,本來是相當不錯的。可惜她太喜歡就審美問題發表理論性的見解。例如她常常對我說:“我就不喜歡高鼻子。我們是中國入,要那么大的鼻子,純粹是崇洋媚外。大象的鼻子倒是大,但是那好看嗎?鼻子大的人多半都目空一切,自命不凡……”
她說得太多,使我不由地多看了幾眼她的鼻子,這才發現,原來她的鼻子有些扁平。
她還愛說:“頭發太黑了,效果并不好。為什么這樣說呢?現在時興染發,如果你的頭發又暗又亮,人家也許會認為你是染的。到了外國。各式各樣的假發就更普遍了,你花一點錢就可以長上你所需要的頭發,要粗有粗,要細有細。要疏有疏,要密有密。要黑有黑,要紅有紅,要黃有黃。”她又補充說:“所以說,把頭發作為判斷一個女人美不美的標準之一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她說得太多了,我不由地注意了一下她的頭發。原來。她的頭發是有點稀疏、干枯、褐黃,好像是得了霉銹病的蕎麥。
她又說:“‘一雙鞋,襯半截,這樣的俗話我才不信。鞋子對于一個人來說畢竟是次要的。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的時候穿的就是草鞋嘛,他們那個時候能到王府井鞋店買高跟皮鞋嗎?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鞋的好壞,還不如口罩更重要。一個雪白的口罩。顯示著文明、衛生、禮貌、細心、尊重別人、明智、富裕、現代化、講科學、含蓄、樂觀、有分寸、冷靜、克制、持重。而一雙好鞋意味著什么呢?只能意味著粗俗、淺薄、奢華、作態、扭捏、賣弄風情!”
她的理論使我注意到。盡管她戴著一個雪白的口罩,但是她的鞋極蠢,不合腳,而且她走起路來還有些畸形,多半是八字腳加平腳病。
隨著她的美學理論的發揮,我終于認清了,她的相貌實在是不宜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