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非洲和中國因為市場、資源、達爾富爾、投資等問題,成為日趨密切的利益攸關體。非洲也因此成為國人越來越熟悉(至少自認為)的地方。

然而事實上,這個和中國打交道越來越多、以后還會更多的大洲,卻偏偏是中國最不熟悉的地方。那么,就讓我們試著從幾個側面,近距離觀察一下非洲吧。
非洲不僅僅是黑人的
很多人都會自然而然地把非洲和黑人聯系起來,這個概念本身大有問題。
廣義的非洲指整個非洲大陸及沿海島嶼,但北非的埃及、利比亞、突尼斯、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五國黑人極少,領內的主體民族為阿拉伯人、卡皮里人和柏柏爾人,都是白人一脈。
即使那些幾乎都是黑人的國家也并非想象中的“鐵板一塊”——黑人部族間的對立、分合十分復雜,混雜有傳統的宿怨、經濟的爭斗和殖民時代的后遺癥,絕非“種族問題”這么簡單。在很大程度上,一個黑人首先屬于本部落,然后才屬于國家,因此尼日利亞的豪薩人會和布基納法索的豪薩人親近,而對本應是同胞的尼日利亞伊博人疏遠;盧旺達胡圖族人會把剛果(金)的胡圖族人當作“自己人”,而對盧旺達的圖西族人心存芥蒂……在非洲(不論狹義或廣義),無論是專制政體還是民主政體,其統治基礎通常是部族的支持,選舉的得失取決于候選人所在部落勢力的強弱,而地緣沖突的背后,往往存在明顯的部族爭斗痕跡。
上世紀60年代后期,主張“黑人解放”的美國黑豹黨興沖沖地來到非洲,打算和黑人兄弟“并肩作戰”,結果卻發現根本找不到“同志”——因為在非洲沒有“黑人”,只有尼格羅人、祖魯人、豪薩人等這樣具體的部族稱呼;再早幾百年,一些異想天開的美國人將被解放的黑奴送回非洲,成立了利比里亞共和國,希望“黑人回歸黑人故鄉”,但這些早已迷失了部族的“美國黑人”,最終變成了一個新的部族。在利比里亞,土生黑人各部族和“美國黑人”部族的對立,直到今天仍未消弭。
不了解“部落非洲”的實質,簡單地將非洲理解為黑人的大陸,將非洲國家理解為歐亞世界常見的民族國家,就會產生許多判斷與決策上的迷惘和誤區。
非洲人講的是“非洲道理”
提到非洲,大家往往聯想到“落后”二字,并油然產生一種優越感,認為自己“俯臨”非洲,可以進行指導甚至恩賜。
固然,非洲有很多落后的方面:制造業落后,工業品自給率低;農業效率低,許多國家糧食不能自給;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貧困人口比率為世界之最,51%以上的人口每天收入不到1美元(聯合國“千年目標”全球行動機構數據);世界最貧困的10個國家,9個在非洲;在非洲,1/3的人缺乏飲用水,近半數的人因長期飲用不潔水而患病,9億人口中生活在“無電”環境的高達2.5億,醫療、基礎設施和公共交通設施等更是千瘡百孔。非洲還被認為是充斥腐敗和暴力的大洲,歷年“全球腐敗排行榜”的腐敗“10強”,非洲國家至少占一半,內戰、政變等在非洲仿佛已不是什么新聞。
這些當然都是事實,但人們必須看到非洲的另一面。
2007年,非洲經濟增長已連續5年超過世界銀行的預期,達5.7%,人均GDP增幅超過3%的國家達到28個,年均通脹率從上世紀末的28.4%降到8.4%,各國財政狀況普遍改善,貿易順差逐年提升,全世界GDP增長達兩位數的國家有一半來自非洲。非洲還是手機普及率增長最快的地區,2007年已有2.5億非洲人用上了手機。
非洲雖然衛生條件惡劣,但在很多國家卻有制度完備的社會醫療保障體系;雖然腐敗橫行,卻有嚴密完備的法律框架和司法體系;雖然內戰、政變等仍然不斷,但較諸冷戰時期或殖民時代,情況已大為好轉。
不僅如此,對于“好”與“不好”,非洲人往往有自己的理解。如中國商人信奉的“多勞多得”,在許多非洲人看來就是“不懂生活”甚至“侵犯自由”,由此經常產生勞資糾紛;一些中國人講究的“為效率犧牲公平”,在許多非洲國家是行不通的;許多中國人對非洲的法律體制、選舉制度或投資環境不滿,認為“不講道理”,而非洲人卻認為他們講的是“非洲道理”,包括中國人在內的“外人”才是“不按牌理出牌”,壞了自古沿襲的規矩。
由于長期殖民歷史和獨立初期冷戰的影響,非洲大多數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都表現出強烈的不平衡性,即有些方面極端落后,有些方面又頗為“超前”。非洲經濟結構又呈單一、畸形、扁平狀態,很容易受外界的影響而產生波動。如剛果(金)的經濟完全依賴礦業,獨立以來短短40多年的歷史上,曾多次在豪闊和赤貧間坐“瘋狂過山車”。國際市場的風吹草動,對非洲的影響可能是致命的。
單純看到非洲落后、不足的一面,抱著“救世主”心態前往求利,其結果往往是吃力不討好。
非洲:機遇與風險并存的大陸

非洲是一片充滿機遇的熱土,越來越多中國企業、員工赴非洲“淘金”,不少人得到了可觀的收獲和回報。
但毋庸諱言,非洲同樣是高風險的地域:地域沖突、恐怖襲擊、勞資糾紛、經營失誤、金融海嘯……五花八門的風險威脅著中國企業和員工的生命、財產安全。
在索馬里海域,經過那里的兩成多中國船只遇險,涉華海盜劫持案2008年多達7起;在蘇丹,2008年10月18日9名中石油員工被綁架,最終5人死亡4人獲救;在尼日利亞,針對石油設施的襲擊雖有下降,但勞資糾紛卻在上升,更發生了中國土木工程集團公司價值83億美元鐵路改造合同被中止的非常事件;在坦桑尼亞、塞內加爾和尼日利亞,“排華”的傳聞不斷爆出,而尼日爾、剛果(金)、蘇丹和贊比亞,一些勢力和個人“驅華”的聲音也不時傳出。
非洲一些熱點地區的問題有復雜的成因和背景,如索馬里問題,既有它與周邊肯尼亞、埃塞俄比亞等國的領土、宗教沖突,又有內部軍閥長達幾十年的混戰,國內民不聊生,歷史上有海盜傳統,如果不能從陸地上、從根本上進行綜合治理,清除海盜隱患談何容易;一些地方原本就是老大難,如剛果(金)的基伍省,當地圖西族軍閥武裝和中央的恩恩怨怨可以追溯幾十年,且跟盧旺達、布隆迪等地區的沖突聯系密切,一些中國企業在當地高調開礦、投資,自然成為眾矢之的。
有時候中國某些企業和個人的不當行為也會成為矛盾的激發因素。一些企業在非洲項目競標時一味講求成功率,罔顧風險盲目壓價,中標后為轉嫁風險又違規層層轉包,在招募外勞時違反規定,甚至招募“黑外勞”,最終釀成諸多事端;中國在當地的一些大型項目往往是政府間合作,收益大多歸于政府官員,而所在地居民獲利甚微,加上中國公司習慣于大量雇傭中國籍員工,令當地民眾喪失工作機會,如處置不當,極可能引發沖突;一些中國人觸發矛盾后一味用錢或關系“搞定”,而不屑研究當地輿情和法律架構,結果不但難以把事情“搞定”,反倒讓中國人屢屢成為“重點關照”的目標。
非洲和中國地理距離與心理距離都很遙遠,當地的許多矛盾、隱患,中國人并不清楚。一些熱點雖然報道密集,但多系以訛傳訛,如達爾富爾問題,不論國內、國外,很多主流媒體甚至連基本常識都經常出錯。比如,當地沖突的雙方幾乎都信奉伊斯蘭教,卻往往被渲染為穆斯林和基督徒或穆斯林和原始宗教信徒間的矛盾;一些人分不清“蘇丹解放軍”(達爾富爾主要反政府武裝之一)和“蘇丹人民解放軍”(蘇丹南部基督教地區的政治組織,已和政府達成停火及自治協議),鬧出不少笑話和常識性錯誤。
許多風險之所以發生在中國公司、中國人身上,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中國方面對當地情況了解不足,對風險防范和警惕不夠,以及在經營、交往中的某些不當言行所致,是可以預防和避免的。非洲是機遇與風險并存的大陸,中國人在當地的經營、活動會越來越頻繁,憑著“中非人民一貫友好”而盲目松懈,或認為非洲是荒蠻之地而裹足不前,都是不理智、不成熟的表現。
(作者系旅加學者)